两人打了个照面之后,萧正将身侧的齐峰引荐给了这位都御史大人。 齐峰对萧吟抱有厚望,只希望萧吟能一举夺魁。 他这一生,声名显赫,美名在外,可现下唯一希望的便是,能从他的手底下教出来了个状元。 虽然萧吟年纪不大,甚至说尚未到弱冠之年,但自古以来年少成名的比比皆是,谁说萧吟不会是其中之一。 齐峰的年纪已经大了,教了大辈子的书,现在也已经教不动了,若萧吟也不能夺得状元,他这辈子也再没机会了。 齐峰全然没了心思和这位都御史再说东说西,一门心思只扑倒在了贡院门口,待萧吟出来。 李都御史虽看出了他的不专心,却还是扯着他说话,他想要问问他,自家孩子平日里头在学堂上面表现如何,这回又能有秋闱几成胜算? 齐峰尽数敷衍。 他本就不怕这些做官的人,若非如此,当初也不会三番五次拒绝萧正。 李都御史本还好 声好气,但见齐峰这副样子,心中难免也生出了几分气来,齐峰在看谁?除了萧吟又还能有谁。 眼里头就只有萧吟这么一个学生不成了?别的学生便都入不了他的眼了? 见齐峰这样不给面子,这李都御史也不再强逼着扯他说话,只是笑了笑,故作随意道:“齐先生是在想什么呢,为何我同你说话都不大爱搭理?听闻齐先生似还教导过杨首辅的公子吧?好像曾经还是和萧大公子一起的吧。” 杨水起本觉着反正是闲得无聊,无妨也听听他们那不大有趣的对话,谁承想竟听到了杨风生的名字,她竖起了耳朵去听两人说话。 齐峰终于看向了他,眼中带了几分正色。 萧正也察觉出来气氛的些许不对劲,想要出声劝阻李都御史,但他这位都御史被奇峰拂了面子,现下也没了什么好脸色。 李都御史呵笑了一声,继续道:“萧大公子倒是好本事,夺探花郎如探囊取物,但我听闻,杨公子当初好像也深受先生赏识吧。不知先生可曾记得我家孩子当初也在白鹿山书院读过一段时日,只他不大伶俐,那次没中,算起来这次还是第二次受先生所教,只是先生好像从来都不曾注意过他。就如现在,我问先生我儿如何,先生却一直不愿回答。” 齐峰是名动天下的大师,不少当官的富贵人家都喜将自家孩子送到他那里学习,就如这位都御史,也曾三番五次的送了自己的儿子到他席下,只上一回,三年前,他儿子没能考上。 毕竟举人也不是那样好中,齐峰一个班那么多的学生,哪能又每个都兼顾得到,若每个在他手下教过的都能中举,那他是什么?通天神佛也不止。 但这都御史就是气不过。 怎么?聪明的孩子是他的学生,他家这个蠢笨些的便不是了……不,他的儿子才不蠢,只不过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倒霉了些罢! 齐峰对萧吟的关注偏爱,又叫都御史想起了从前在书院的时候,他家儿子总是说起杨风生的事情,说杨风生如何聪慧,齐峰又待他如何如何之好,又说齐峰偏心,从来只看得到杨风生,别的学子他从瞧不上眼,他又总是编排齐峰不过只想要教出几个命世之才,以此彰显他这个老师的能干。 一开始李都御史只当是自己儿子考不上举人反倒去抱怨起来了老师,可现下看这老师的态度,只觉他儿子压根就没夸张! 什么狗屁先生老师,不过沽名钓誉之徒! 都御史想起了杨风生,进而又讥讽道:“当初听闻那杨家的公子,在齐先生底下也颇有名头,连夺几个案首,竟连萧大公子都比不上,本以为会是那年的状元,却也不曾想非也,实在叫人唏嘘啊!不过听闻齐先生同杨公子当年师徒之间情深谊厚,想来是最不好受啊,难怪如今对二公子看得如此紧张……” 想做沽名钓誉之徒,又生了一幅眼高于顶之态,且看他答不答应! 李都御史何曾叫人这般看轻过,这回是铁了心的想用杨风生的事情叫他下不来台。 齐峰听到这话,果然脸色难看到了极致,那布满皱纹的脸生生被气成了焦土色,萧正即便是想要开口劝说一二,现下却也知到了无可转圜的地步。 说什么不好往人的痛处上戳。 不说这位“颇具性情”的都御史大人,就连萧正都知道当初的杨风生多有出息,作为先生的齐峰看到学徒堕落成了如今这样,心中如何畅快? 他有些不大敢去看齐峰的神色了,只怕他下一秒就要发作,虽说他现下并无官职,但当初也好歹是在国子监当过一段时日的祭酒,如今更是门徒散天下。 不好得罪啊。 若他和李都御史吵起来,实非萧正所愿意看到。 还没来得及劝,就听得齐峰冷冷说道:“不过是一个无耻小儿,妄我当初待他如此尽心,到头来成了如今这样也权当我当初看错了眼!呵,你倒不必以他来刺激我。再者又说,令郎英才,岂是我能所教?他今日若能成,也全是他之本事,若不能成,亦是他的造化!” 齐峰说话虽然直接,可也不至于就直接说了难听的话出来,但这话言下之意,不就是暗讽李都御史的儿子无能没用,考不上了也别再来赖了他! 至于杨风生……实在是他心头的一把刺,当年他将全部精力付诸于他一人,就是连萧煦都不曾怎么管过,可是他就是这样来报答他的?! 他年事已高,就那么一个心愿,可杨风生过五关斩六将,却在最后关头作践了自己,作贱了他!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你说谁考不上?谁考不上!”李都御史又如何听得这话,三年前他儿子落榜已是他气难平,而今成了齐峰攻讦他的由头,当即厉声质问。 眼看两人就要说急了眼,萧正硬着头皮就想出声劝解,然而还不曾开口,就听得一道声音先开了口。 “先生不该如此说。” 说话之人声音带着些许的寒意。 几人一齐朝着将才说话的萧煦看去。 不同于萧吟身上的孤清之气,萧煦这人给人的感觉向来是如沐春风,可现却见他面上竟带着几分的冷。 这是什么意思。 他不是素来对这个先生恭恭敬敬?现下竟出面反驳了他。 萧正素来对这个大儿子放心,却也不知他这回事哪根筋搭错了,要在这样的时候出声,他眉头微皱,低声斥道:“你还嫌不够乱,现下插什么嘴?” 就连萧夫人也拦着他道:“祁明,怎可这样对先生说些话。” 尊师重道自古以来皆是如此,终归是他先生,即便是说了再不好听的话,也尚轮不到他来指指点点。 况说了,齐峰说也只是说了杨风生的不好,同他们有什么关系,何必在这样的关头出来惹一身骚。 从前萧正、萧夫人说些什么,萧煦都会听,可是这一回却是异常执拗,他不顾二人阻拦,执意道:“如今这样,子陵他定也不想,这件事情是先生的伤,可为何不是子陵的伤。当初在书院的时候,昆阆榜上他回回榜首。” 白鹿山书院一月一次测验,成绩出来后张贴在昆阆榜上。 两年,数十次测验,毫不夸张的来说,榜首十次里面九次是杨风生。 “先生以为,这只单单是他天资聪颖吗。可书院中,从不乏聪慧之人。我同他一间院子,时常见得他的屋子夜班三更灯火通明,世人说他纨绔,可谁又见得他从前是什么样子?” “世人不见得,先生亦不见得。” 可是他见得。 他虽不知道杨风生究竟是为什么不去参加殿试,虽杨风生数次对他恶语相向,可他还是认为,他有他的苦衷。 听得萧煦这般质问,齐峰却更为激动,甚比方才同李都御史打嘴炮之时还要生气,齐峰情绪激动,朝他质问,“他有他的苦衷,他有他的不易,我呢?!萧祁明,当初你和他关系甚好,你自是为他说话,老夫这把年纪,旁的不求,也不用求,只想从自己的手底下带出个状元郎来,我又有何错?” “行,我知道,在你们的眼中,我齐峰是沽名钓誉之徒,但我这一辈子,到了如今,又还需要什么名什么誉,此事与功名利禄毫不相干,全是我一人之理想!我就想教个状元,证明我自己,偏你们都以为我是狼心狗肺,而他是逼不得已!” “我倾注了的心血在他一人之身,他就这样回报我?偏就这样回报我?!” 齐峰声声质问,眼中布满了一片红血丝,几乎就差声泪俱下。 他怎会不知道旁人如何想他,可这是他的理想,虽这理想很古怪,可是,这就是 他的理想,旁人凭什么这样想他。 齐峰的这一番质问,就连将才还在同他争执的李都御史都噤了声。 “不,先生不该以此来自证。” 天色不知是什么时候黑了下来,天上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挂起了灯笼。 嗓音玲玲如环佩相击,少年被光迎着,自不远处走来,光纤勾勒出了他修长劲瘦的腰身。 萧吟不知是何时从贡院里头出来,只不过是他们将才只顾着这边的争吵,所以没人去注意到他。 他说,齐峰不该去以教出一个状元来证明自己的能力。 萧吟道:“先生之功,举世可见,不用此,也从没人质疑先生。” 没人质疑。 “先生有自己的抱负,可将自己的抱负寄托于他人,不怪要承担如此风险。” 他去怪杨风生?可杨风生又凭什么要被他怪罪。 齐峰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平复了些许心绪,却还是问,“萧吟,你会是我的风险吗。” “没人会是你的风险,子陵兄他有自己的苦衷,这般结局,非他所愿。” 杨水起一直藏在人群之中偷听,听得萧吟的话只瘪了瘪嘴,暗自腹诽。 子陵兄。 他萧吟现下倒是喊得亲切。 就连萧煦都在一旁惊叹,从前倒不晓得他们两人说过几句话,现下套起近乎来那是手拿把掐。 萧煦往周遭去看,不出所料在人群之中看见了杨水起。 果然。 当初同他说主动些,不曾想还真是上道。 但不得不说,这话也确实是说到了杨水起的心里头去了。 杨风生的苦,没人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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