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风生听到这话,愣了片刻,而后低眼就看到的一双圆骨楞登的眼睛试探看他,夹杂着小心翼翼,像是生怕他生了气。 什么啊。 这么看他做什么。 现下这样的情形,他还能再逼她嫁人?他在她的眼里头现在就这般禽兽? 他被杨水起这神情看得一阵郁结,但于此同时,很快就泛起了一阵心疼。 怎么就这么几个月,被磋磨成了这副样子。 杨风生被杨水起这眼神看得一阵又一阵泛酸,他挪开了眼,故作无事般地随意整理着衣袖,不在意道:“你个泼皮现下知道察言观色了?从前不见得这般老实。” “我还能不老实吗?”杨水起眼神木然,讷讷道。 她现下没这个资本了。 老实些吧,听哥哥的话,听爹爹的话。 杨风生听到这话,手上动作猛地一顿,眼中的水汽几乎要瞬时涌了出来,他马上背过了身去,生怕下一刻就要失态。 他喘息了几口气,平复了些许心情之后,才开口道:“好了,不用你说退婚,我也会去退,别担心这些了,没人会怪你的, 好好养伤。” 可怜的孩子,谁又会再去怪罪她呢。 想象之中的苛责没有到来,杨水起的眼睛亮了亮,抬头去问,“当真?” 不问还好,一问直接叫杨风生的泪跟着掉了下去,“现下就这样不信我了?再说了,你是不是傻,出了这样的事情我还把你再往杜家送?” 那地方就是个火坑。 杨风生强忍了哭腔,声音听在那二人的耳中也不过是有些闷而已,没得什么不寻常的。 说了这话,杨风生转身夺门而出。 方和师看了眼有些发懵的杨水起,柔声道:“他就是心疼你,别怕,我去看看他。” 说罢,揉了揉杨水起的脑袋,也起身跟了出去。 出去的时候,就已经看到杨风生背对着她,用袖子拭泪,分明挺拔的背影,现下看着竟弯了些许。 方和师没说话,过了许久,待他平复了心情才上前抚了抚他的背,她的手很柔软,带着一股安心的意味。 她道:“子陵,没事的,小水她不会怪你的。” 杨风生已经擦干净了泪,可眼睛还依旧是一片通红,“可是,是我害她成了如今这样不是吗。” 如果不是他们,不将昭阳放在眼里,没有想到她可能会去阻拦,否则会有如今这样的事情发生吗。 如果不是他们非要让她嫁进杜家,又会有今日这样的事情吗。 一个两个总是说为了她好,可是现下怎么就将把她害成了这样。 “没有人会想要发生这样的事,她也从来都不会怪你。” 即便方和师如此说,杨风生依旧是放不下心里头的那道坎。 方和师也没有再劝,就这样在这陪着他。 * 这几日杨水起一直在萧家养伤。 方和师本来想留在萧家照顾杨水起,但终究还是没有再留,一来二去是身份尴尬,怕旁人要说些什么不好听的话,二来杨水起那日直接被萧吟抱回去了自己的院子,现下如若方和师留下照顾,也要在萧吟的院子住下,虽然不是不行,但终究是有些古怪,最后杨水起怕她操劳,也将她劝了回去。 没法,方和师只好每日从杨家来看她才算放心。 而萧家的人在杨水起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之后,也难得没有再说起什么。萧正同萧夫人二人,从前虽谁都看不大上杨水起,可是近些时日,也罕见闭了嘴,甚之萧夫人还来看了杨水起几面,送了好些补药。 这几日萧吟也总是很忙,早出晚归,即便如此,也总会在晨起出门时候看杨水起一眼,归家之时同她说几句话。 这日一早,萧吟又早早出了门,今日,他去往的地方是山中的一座古寺。 今日的天有些阴沉,晨时天就不见亮,被一片雾蒙蒙的乌云笼罩,而山中更甚,被雾气浸染的山间寺庙更显古朴幽静。 马车沿着山路缓缓驶去。 马车上,少年今日罕见一身玄衣,正以手撑着下颌闭目休息,片刻后,他倏地睁开了眼,掀开帘子对外头问道:“她到了吧?” 口中的她,是昭阳。 今日跟着他的不是江北,而是手底下的暗卫。 世家大族之中,豢养的暗卫门客不在少数,萧吟的手中,也有一批自己的亲卫。 暗卫回道:“方才十一已经回来传话,说是看着人进去了,现下已经在里头了。” 萧吟松开了帘子,又和马车之外隔绝了开来。 既人到了,那便可以。 马车很快就到寺庙的门口,钟声潺潺,从寺中流出。 承恩寺是早几个朝代之前就存在的古庙,听闻先/祖国的那段时日,曾在此地寄居过一段时日,传闻此地菩萨显灵,佛祖神通广大,也有不少的人从这里回了家后都能求仁得仁,是以后来名声也越来越响。 时至今日,已经是个十分出名的寺庙。 皇亲贵胄,王公贵族也往往喜欢来此地焚香顶礼,求神拜佛。 天也不知道是从什么落起了小雨,细细密密的雨点从空中飘落。 雨幕之中,这座寺庙显得更加古老。 一个身着玄衣长袍的束发男子从马车上踏步而下,紫金腰带衬得腰际劲瘦。他从雨幕中来,身上沾染了些许雨水。 因着是落了雨的缘故,今日的寺庙中也不见有多少人。 萧吟伸手接过了递来的伞,往寺庙门口去。 有人认出了萧吟。 “公子来了,住持在里头等您呢。”话毕,便引他去了一间屋子。 木鱼敲击声,伴随着低沉的念经声从屋子里面传出,萧吟抬手扣门。 声音戛然而止,而后片刻,门被人从里头打开。 “来了。” 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和尚。 这个住持法号静能,外人多尊他一声静能大师。虽说本朝皇帝景晖帝修道,以方术为尊,但在民间儒释道三合一,大多数人崇尚佛教为主,而这静能大师便深受时人尊敬。 萧吟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他道:“大师久等。” 萧吟在门口处拍散了身上的雨气,便进了屋。 静能眼中带着笑,问道:“昨日他们便说你要来,怎么了,是有何事寻来。” 静能和萧吟年岁相差太多,若是算起来,静能就是比萧吟的父亲萧正都大出了不少岁,按理来说是祖辈的人物,但听二人谈话却十分熟稔,像是相识不久。 萧吟道:“今日确实有事想请大师帮忙。” “但说无妨。”萧吟不轻易开口求人,若是开口了,想来对他而言是要紧事了。 他默了片刻,眉头微蹙,似乎在想着如何去措辞,静能没有催促,只待他开口。 而后,终于听他道。 “大师,我有一心上人,她被人欺负了,我想要给她讨公道。”
第五十一章 萧吟的话简直露骨, 静能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竟从萧吟的口中听到这番话? 这个铁木头,竟说有心上人,真假? 但很快又想, 萧吟怎会拿这事来说笑,既他说了,那必然也是真的了,只不知道是哪家的人,竟叫他这样看重, 连这般直白的话都说得。 静能起先有些错愕, 但好歹也是经历过些许风霜的人,很快就笑着看向了他,“好, 既你都如此说了, 我自不会推拒, 你要我帮你什么。” * 佛堂中,巨大的镀金佛像熠熠生辉, 眉目和善俯视着芸芸众生,佛堂外的天气也越发深沉,长长的经幡高悬在空中, 在此刻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昭阳跪在殿中, 祈求着佛祖庇佑,因为前几日那事的发生,她的容颜看着都比先前憔悴太多, 不再那样容光焕发。 她心中一直有件亏心事,如若平日里头遇到了什么不称心的事情总也喜欢来佛堂之中烧香寻些安慰。 自从那日杜衡说要同她决裂之后, 果然再没理会她了,而杜呈知道了那件事情之后, 也难得硬气了一回,同昭阳大吵了一架,直接给杜衡在外头买了坐庄子,让他先搬出了国公府,远离了昭阳。 这几日昭阳和他们闹得这样难看,现下就连自己的儿子也再难见到一眼。 她不合时宜又想到了当年那个女人对她的诅咒,心中惶惶不安,惶恐之下,便又来了这处寻求安宁。 屋外狂啸的风若孩童呜咽,昭阳的头因此痛得更加厉害。 这些时日她总是看到那个女人的亡魂在宅院里面游走,怀中还抱着一个未曾满月的婴儿。 百日黑夜闹了鬼,惹得昭阳就连睡觉之时总也忍不住心悸。 家宅不宁,叫昭阳又想起了女人的诅咒,甚至都以为是她的亡魂在作祟,害得她如今到了这般地步。 不…… 没什么好怕的,现下已经在佛堂之中,诸鬼猖獗,满墙的神佛护佑,她有何好怕。 她跪在堂下,双手合十,口中喃喃念着佛家语,宛若虔诚心善的佛教徒。 但无论怎么念,脑海中的烦闷都挥之不去。 幼年杀死的人和那个女人的诅咒在她的脑海之中响起。 “昭阳,你伤天害理,嗜杀亲妹,我诅咒你,永生永世不得好死!” 女人凄 厉的嘶吼声盘桓不绝。 昭阳似回到了幼年。 她看着女人大喊尖叫,吓得不断后退。 她被母后抱在了怀里捂住了耳朵,而后什么也听不见了,只能看见那个女人在发疯。 昭阳本有个妹妹,同父异母,是旁的妃子所出。 昭阳是先皇唯一的女儿,自幼受他宠爱,是泡在蜜罐子里头长大的孩子,昭阳昭阳,灿若昭阳,是先皇日思夜想赐给她的封号。 但在昭阳九岁的时候,先皇有了第二个公主。 这个公主是一个不受宠宫女所生,因为先皇的一次醉酒,宫女偶然被临幸,后来又因有了龙种而有了名分。 而后来,宫女生下了公主之后便更不受宠。 可不知道是谁同昭阳说,若皇上有了旁的女儿,便不会再疼她了。恰逢那段时日先皇忙于政事,稍稍冷淡了她…… 事实上,先皇不会将宫女所出的公主放在眼里。 但昭阳却将旁人的话当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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