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在啊,我前些日子去了一趟并州,知道你喜爱徽派的名帖子,便带回来几幅,还有我托一位江南大厨新制的桂花糕,都是给你的。” 男人似个愣头青一般,将东西一股脑儿递过去。 莹莹“噗嗤”一下笑出声,这个宋提督是头年,京城才派来的,除了去州府衙门,不知要跑她们这里多少次呢! 对姑娘,是真真上心。 魏云珠起身见礼:“奴家见过宋大人,昨日下了雨,仔细路滑,何必跑这一趟呢。” 宋延早就习惯了魏云珠如此的冷淡,只是低头不好意思的笑笑:“不打紧,不打紧。” 倒是莹莹,古灵精怪的开口:“宋大人这些时日忙什么呢,仔细已经半个月没来看过我家姑娘了。” 宋延忽而面色凝重,下意识叹了口气:“是长安的裴首辅要来益都。” “谁?”魏云珠心口一僵,有些失态的反问:“谁要来益都?” “裴寂裴首辅。” 骤然,少女手边滚烫的茶水洒落一地,那细嫩莹白的手背立刻红了一大片,耳边开始莫名其妙的轰鸣起来,脑海中只余下那个恐怖至极的念头———那恶蟒要来益都。 “姑娘!” “小云姑娘!” 莹莹、宋延二人同时惊呼,魏云珠这才回过神来,瞧了眼地上摔的粉碎得一片狼籍,这才后知后觉,手背传来一阵疼痛感。 莹莹赶忙取来药箱替她处理,敷上了药,少女都一副惶惶不安,失魂落魄的模样。 宋延瞧着有些担心,又有些不解,便小心翼翼地问:“小云姑娘,你没事吧?” 魏云珠缓过神来,面色苍白的摇了摇头,硬生生扬起一抹笑:“无事,刚刚手滑,惊到宋大人了,抱歉。” 宋延觉得,那笑是苦的,在官场沉浮的这几年,他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洞察人心,可是内心的不安又无法言说,只能道。 “小云姑娘,有任何事你都可以同我讲的。” 魏云珠思量了好久,才扬起那道赢弱又飘渺的声音:“宋大人,前些日子,你同我讲,有汴州的富商愿意下帖子,邀我去他府上,为两个女儿授课,可还做数?” 宋延立刻道:“自然做数,这些日子忙着准备,上次问过姑娘后,便想着回绝那陈员外,可一拖,就竟然是拖到了现在。” 魏云珠眼神中情绪翻滚,语调莫名孤寂:“那我明日便启程去汴州,可还行?” 宋延显得有些惊喜过度,他搓了搓手掌,从前小云姑娘可是一点也不愿意同他有什么牵扯的,每每都是礼貌又生疏,这次她能愿意接受自己搭的这条线,他自然是高兴的。 “那是自然,我可以为姑娘安排船只。” 可魏云珠呢,她根本无心听旁人讲的是什么话了,心口的愁丝、忐忑不安、恐惧,全都一股脑儿袭来,还一圈一圈的往上冒。 她只想着自己去汴州躲上几个月,就一定能避开他吧? 那些噩梦般的记忆涌上心头,那是她从来都难以启齿的屈辱历史,如今的生活安稳,可偶尔午夜梦回,自己还是抑制不住的发噩梦。 梦里,那头凶残的恶蟒,久久缠绕着自己,直至绞死都不肯松开。 第211章 船上有贵客 北地多个州郡忙活了好一阵,官员们人人自危,就怕那长安来的大老爷降罪。 原由是,北地今年遭逢旱灾,连片的庄稼地颗粒无收,粮食紧缺,价格更是水涨船高,本就不太平的北地,半年以来暴乱频发,裴寂指派地方大员,开仓放粮,赈济灾民,这才缓解了民积民怨。 可北地的动荡,叫北戎有了可乘之机,在北疆为非作歹蛊惑人心,差点酿成大祸乱,这边的官员各个担惊受怕,就怕有天,头上的乌纱帽不保。 更何况,首辅大人的狠戾手段,在大周简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听闻他要亲自视察,自然是惶惶不安。 “大人,并州那边严阵以待,已经准备三月有余,但您却北上入了汴州,将北地的动乱情况摸的一清二楚,并州那群家伙哪料得到呢?” 话是实话,可带了三分的恭维,李义是想讨主子欢心的,可抬眼间却瞧见首辅大人一副心事重重的冷冽模样。 他哑声叹了口气,主子是越来越心狠手辣了,从前,不害疯病的话,偶尔还能有一丝人情味,可现在就连这偶尔也是彻底消失殆尽了。 裴寂手里捧着册子,埋身在政务里,声音冷峻:“汴州司马利欲熏心,利用灾事心生不古,撤了职,下放吧。” 李义赶忙应了声好,又仔细的为主子研磨,首辅大人比从前更加消瘦凌厉,睥睨捭阖间便可轻易断送一位官员的仕途,一双凤眸中,不再有一丝一毫的柔情,只剩下冷漠无情,早已没有半分人气。 若说从前在小郡主面前,首辅大人尚有人气,自小郡主走后,那便是死的透彻。 “大人,咱们下一站,去哪呢?” 外头刮着凛冽的寒风,这是江水上冻前最后的日子,江面冷气缭绕,在无穷无尽的模糊景象中,只有他们孤零零的一艘船。 都这个时节了,哪里还会有船家出船呢? 裴寂终于抬起了头,他望着窗外白蒙蒙的一片,眸中情绪难辨:“既然并州都准备好了,那咱们就去并州。” 李义点了点,心里不禁为并州的各位官员默哀,原定的日子已经是三个月前了,论谁都料不到,马上就到隆冬时节了,冰面一上冻,船只根本无法行走,首辅大人竟还会去。 他猜想,那些慌张准备的人,早就皆大欢喜回家庆祝,这位要命的大老爷不去了吧。 “大人,咱们要去并州府衙门,就须得先过益都,这也是原先定好的路程。” “按你说的办吧。”裴寂敛眉,又拿起了笔,可眼眸中的疲劳之态,却愈加明显。 “船家,船家……” 江面上忽而传来一道轻巧的女声,打破了这一方的平静,裴寂微眯眼,面露躁意。 李义心领神会,立刻撩帘而出。 岸边吹过的风寒冷刺骨,北地的深秋,与长安的冬日并无异,魏云珠带着帷帽,紧了紧身上的烟罗紫披风,将手里暖和和的袖套递给莹莹。 莹莹却摇了摇头,想着自己皮糙肉厚的,还能坚持,她卖力地挥舞起手臂,更大声的喊着。 这江面马上就要上冻了,若是再不赶回益都,恐怕到明年开春了也回不去,可是一连几日,硬是没有一只出行的船只,她们也实在是没法子了,就想着来江边碰碰运气,看看能否有过路的船只捎她们一程。 索性,竟然真叫她们碰上一个。 魏云珠心里还是很不安,她伸手拉了拉莹莹的衣袖,轻声问:“莹莹,你说都快入冬了,江面也将将要上冻,那人应该来不成了吧。” “定然是来不成了,就算他从长安出发了,到不了汴州地界,河面就上冻了,天王老子也来不成,您就放心吧。更何况,宋大人不是在信上说了,那人肯定是不来了。” 莹莹只知道自家姑娘同那个什么裴首辅有仇,其它的也没问什么,只是,姑娘很不喜欢他就是了,便随口安慰着。 魏云珠点了点头,一双杏眼里染上了丝丝的欢欣,好像舒了口胸腔挤压的气似的,声音都变得轻快起来:“莹莹,今年咱们、还有胖婶一起过年,可太好了,又能吃到胖婶滚的元宵了,想想就开心呢!” 莹莹只当自家姑娘是要回家了,才开心成这样,也心满意足的笑了。 两人正说着,掌船的老翁便靠近她们,并摆了摆手:“两位客官快些回去吧,今日船上有贵客,不捎赶路人。” “船家,你们可是要去益都?”莹莹瞧了眼空旷的四周,雾蒙蒙的一片,哪里还会有别的船只,今日不走,今年就真的走不了了,便语气有些央求着道:“船家,这天寒地冻的,恐怕年前再不会有回去的船只了,我们二人急着回家过年,您就行行好,捎我们一程。” 船家瞧了眼两位柔弱的小姑娘,眼中有些于心不忍,可是回想起舱里的那位爷,却下意识打了个寒颤,就是上前和他搭上两句话,他都腿软,更别说私自乘载两个来路不明的过路人了。 魏云珠将船家那为难的神色看的一清二楚,便从衣袖中掏出一锭银子塞给他,又拿出个荷包,笑着道:“船家,这荷包是小女求来的福字,劳烦您送给船上的客商,也好道句过节好,顺带替我们问上一句,能否捎上我二人一程,小女这厢多谢了。” 船家瞧了眼那沉甸甸的银两,思索良久,便道:“好,老朽去替你们问问。” 刚刚上了船,就碰到正巧从舱里出来的李义,便递过荷包,恭恭敬敬:“禀告这位爷,刚才岸上有两个姑娘家,给老爷送上了这荷包,要老朽问问,能否捎她们一程,也好回家过年。” 李义下意识接手了那荷包,声音肃穆:“快些划船,不相干的人都赶走罢。” 说完,就转身回了船舱,首辅大人正在软榻上小憩,他便默不作声端走空茶杯,准备退出去,却看见那深沉的男人,正是一副痛苦万分的模样。 第212章 往回划,把人给我寻来! 李义立刻上前,拿了一方巾帕,替他擦拭着额间的细汗。 自从小郡主走后,首辅大人夜夜都无法安睡,时常陷入梦魇中,痛苦不堪。 “郡主!” 男人在梦呓中急急的唤了句,李义不设防,被吓了一跳,动辄碰倒了案几上的茶杯,连带着衣袖里的物件也滚落一地。 刚才接过来随手塞进去的荷包,也已经完全散开,里有一张小小的红牌子掉落而出,露出上面隽秀的一个“福”字。 裴寂却已经脸色惨白,他眉头紧锁,身子惊的一下,终于骤然睁开了双眼,猩红的血丝布满,迷蒙中是满满的伤情。 两年了,他日日噩梦,只要一闭眼,就是那破涛汹涌的江水,可是,他梦中只有无尽的黑暗,与无穷的江水,然后,就什么也没有了。 没有小郡主。 两年多来,她甚至未出现过一次,午夜梦回,裴寂总是觉得,小郡主的心太狠了,狠到,连自己梦里,都不愿来。 可今天不一样,他梦见了小郡主,衣衫单薄的少女,独自一人站在江堤,在孤苦无依中瑟瑟发抖,那双美丽的杏眼泪水漪漪。 她对自己讲:“裴寂,救我。” 可是,一瞬间,风云突变,天地混沌摇摇欲催,那张乖巧娇软的小脸,渐渐面无表情,纯良的眸光变得尖锐,迸发出的恨意,比那江水还要汹涌。 她讲:“裴寂,是你害死了我。” 然后,他就在一阵惊恐中猛然间惊醒,双眼迷蒙片刻,呼出一口气,才对着李义道:“李义,熬一碗安神的汤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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