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半眯起了黑眸,反倒是薄唇勾起一抹笑,不过却冰凉的叫人忍不住打颤。 宋延到底久经官场,没有彻底弄明白前,他是不会轻易贸然下定论的,便谦逊的躬身又道:“回大人,家妹自小身子骨弱,从来都耐不得寒凉,还望您能允她早些归家。” 然后,裴寂莫名其妙的敛眉又笑了下,情绪不辨,意味更不明,语调漫不经心:“去吧,本官允了。” 魏云珠一颗心早已经被惊的忽上忽下,直到马车顺利出发,驶出了巷子口,这才松了口气,可仍是瘫软在了软垫上。 胖婶立刻将人扶住,她的眼圈也是红红的,语气中满是忿忿不平:“那个捞什子首辅大人怎么就是阴魂不散呢?小云你因为他,受了多少苦,如今怎么还要出现,打破咱们的平静日子!这老天爷太不长眼,这样的人怎么就是受不到天谴呢?” 她轻轻握住魏云珠的手,发现小姑娘手掌冰凉,还被惊出了一身冷汗,霎时间就心疼的说不出话来了。 只是连连叹气。 魏云珠脑海中,密密麻麻,如针扎一般的疼痛感,又再次袭上心头,那些在永安巷里,暗无天日的日子,那些令她痛彻心扉的侮辱,以及在无限折辱下自己阴郁的心情。 像是吃人的猛兽一般,一口一口残忍的将她撕碎,然后无情的吞下,血肉模糊。 她强压下那种磨人的窒息感,又不忍胖婶如此替自己伤情,便扬起了一抹苍白的笑意:“胖婶,你们无须替我如此伤神,从前那些都过去了,我早就忘了,况且,他今日不是没有认出我吗,从此以后,我与他,再也不会相见了。” 胖婶知晓,小姑娘是太懂事了,才会讲这些话宽她的心,一时之间,又是一阵心疼,便轻轻将小姑娘搂在了怀里。 轻声道:“小云,在胖婶面前,你不必强撑,难受的话就讲出来。” “我不难受,如今日子过的这么好,何苦要难过呢……” 说着说着,少女的声音越来越小,胖婶听的心里一阵揪疼,便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像哄小孩睡觉似的。 这怀抱太温暖,温柔到,叫魏云珠想起了阿姐,离开的这两年多以来,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阿姐,不知,她现在过的如何? 自己一意孤行,用最决绝的方式离开长安,最伤心的恐怕就是阿姐了,深夜痛哭时,没有自己在身边,她该怎么办才好呢? 想着想着,她的眼眸就不自觉的开始湿润,靠在胖婶的怀抱中,声音有些瓮声瓮气的:“胖婶,我真的不难过,我只是、只是有点,有点想我的家人……” 她真的,好想回家。 然后,车厢安静了下来,一切的一切都是小心翼翼的,除了那细弱的,低声的啜泣声,似乎几下,就在风中消散了。 良久,胖婶细细的替少女拭去眼角的泪珠,张了张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有默默的陪着她。 希望上天,对这个善良的小姑娘,好一点,再好一点。 魏云珠终于止住了泪眼,她不断告诫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一定要坚强起来,有些委屈,哭过就好。她擦干净了眼泪,扬起一双杏眼,里头又重新有了笑意。 “胖婶,这些伤心事,咱们都不许想了,您回去给我熬莲藕排骨汤,好吗?” 第220章 郡主,微臣想吃阳春面了 胖婶红着眼应下。 可忽而,马车停了下来,外头传来盐运司夫人身边家奴的声音:“夫人,我们夫人说要您回得月居去寻她一趟,叫小云姑娘先行回去。” 胖婶下意识一惊,担心姐姐这是出了什么事,便立刻嘱咐车夫将魏云珠送回静心书院,自己则急急的随着那家奴折返回去了。 魏云珠见状,心里也是止不住的发慌,莫不是那恶蟒知道了些什么,刻意刁难盐运司大人一家? 胡思乱想了好一阵,马车终于是停了下来,她方才回过神来,心神不稳的下了马车。 可是打眼一瞧,却惊觉不对劲! 这里可不是她的静心书院,而是归云巷子! 少女的一颗心狂跳,她下意识回过身,想要去寻马车的身影,可是不见了,那马车夫,连带着马车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惶恐不安间,一道低沉沉,带着沙哑的声音传入耳中:“魏云珠,为何不来寻我?” 这声音太过熟悉,是少女无论何时都忘不了的噩梦,她浑身僵硬,下意识猛地回头,瞧见那张苍白又妖孽的脸庞时,第一反应是,跑! 只是那人的动作极快,自后以一只铁臂箍住了少女的腰肢,竟然是微微用力,就将人扛在了肩头,这动作太过着急,迫切到,就怕那肩头的人儿一晃就消失似的。 少女不住的挣扎,手掌用力拍打,混乱间就连帷帽都掉落在地。 男人无视她的抗拒,迈着大步,径直往府里头走,一脚踹开扇门,毫不留情将人放在了软榻之上,眉眼深沉,死死的盯着她。 魏云珠被吓得浑身打颤,脑海中更是混沌一片空白,她紧紧的揪着自己的衣袖,身子抑制不住的缩瑟,一双小脚不停的往后蹬。 裴寂眸光落在她身上的皮毛大氅上,眼底的戾气更盛,表情阴郁到似风雨欲来山河摧。 “魏云珠,你不打算和我说些什么吗?” 说些什么?少女只觉得莫名其妙,她实在想不明白,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两年多了,这恶蟒果然还是如此阴森可怖! 不,对比两年前,他眸子里的东西,叫自己更觉得可怕了。 不过,她是真的同这人无话可说,见了他,脑海中什么想法都没有,只有一个意念支撑着她,那就是跑。 裴寂将少女眼眸中的厌恶瞧的是淋漓尽致,他黑眸半眯,眼尾扬起来的深沉,是赤裸裸的危险,叫魏云珠完全分辨不出,这其中的意图是什么。 下一刻,男人高大的身子忽而靠近,那巨大的阴影,立刻就将瘦弱的少女笼罩得严严实实。 魏云珠被吓得浑身一颤,眼看着男人俯身而下,近在咫尺间,强大的压迫感席卷,那修长又骨节分明的罪恶大掌,缓慢的伸了过来。 然后,竟然搭在了自己的衣襟处,欲解开那大氅的系带,少女恼怒间,小脚用力踢上他的小腹,怒气腾腾:“裴寂,你给我滚!” 他总是这样,强迫成瘾,从来不在乎她的感受,事到如今,他们之间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可他一见面就如此欺负人,试问这到底是凭什么呢? 这样想着,心里的怒气就更盛,丝毫不手软的在他身上乱挠乱打,可男人却一副耐人寻味的神情,他嘴角甚至噙着一丝笑,淡淡的,很冷:“我滚?” 伴随着他一声冷漠至极的哼笑声,少女身上的狐毛大氅被冷不丁的扯下,重重摔在地上,然后,他一把握住少女的胳膊,用力抵在后头的软榻上:“要我滚?真正该滚的人是你那个小情郎!” 这话他说的是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生怕魏云珠听不清似的。 然后,嫉妒心驱使,男人手臂拐过去,将那刚刚才挣扎逃脱的腕子又擒住,连带着另外一个,一齐重重压在她的头顶,巨大的阴影笼罩,男人吞吐间的呼吸,环绕上少女纤细的脖颈。 魏云珠有些绝望的侧过脸去,眼底的泪意,带着愤恨的绝望,可良久,那气息并未动弹,只是虚虚的伏在自己身上。 忽而,耳边穿来男人低沉,可却莫名含着破碎的呜哝:“郡主,微臣想吃阳春面了。” 少女轻轻皱眉,似乎有些不解,等她睁开眼,男人已经规规矩矩的站定,仿佛刚刚的僭越之举,只是她的幻觉一般,不复存在。 可裴寂的眼神却落在了那被扔在地上的狐毛大氅,眸光中掩藏着白浪掀天的戾气,裹挟着三分凌厉的杀气。 他暴躁的一脚将那大氅踢了出去,声音压着火,喊李义:“拿去烧了。” 这皮毛大氅,是那个黑衣家伙的,他记得门清。 等他转过头,就见软榻上的少女已经坐起了身子,无视她面颊的恼怒,沉下了声音:“给微臣煮碗阳春面吧。” 魏云珠没回话,只是那双杏眼哀怨的瞧着他,态度不是一般的差。 “不愿意吗?” 怎么说呢,裴寂说这句话的神情,叫魏云珠想起了兴庆殿前那只向自己讨要食物的小狗,演的真不错,可她不信! 恶蟒伪装起来,也可以和小狗一样人畜无害,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 可还未讲什么,那恶蟒竟然是上前来轻轻抓住了自己的腕子,少女猛的甩开,他又拉上,往来重复,乐此不疲。 魏云珠明白,这恶蟒有病,今日这碗面若是她不下,恐怕僵持到明日一早,他都不会善罢甘休放自己走。 “好。”很意外的,少女应了声,顿了顿:“但你要先放手。” 裴寂终究是放了手,他沉默的,跟着少女去了厨房,站在黄昏的光晕里,静静的瞧着她。 温柔似水的霞光打在她身上,像是披了一层云彩似的,惊艳了北地的寒冬,四周一切都仿佛被带得暖意洋洋。 心爱的姑娘正为自己煮着一碗阳春面,但是那样的娴熟,叫他有些陌生,迷茫过后,便是巨大的空虚感。 他想起了曾经的那个梦,那个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实现的梦。 第221章 裴寂,我不愿意 很多时候,他以为,她们会圆满。 可世事无常,千磨百折间灰头土脸。 回神间,少女已经端出来一个木质的小碗,那里头的汤面热气腾腾,小心翼翼走过来。 放在了案几上,她很疏离抗拒的静静垂手而立,整个人都一副冷漠的模样,裴寂瞧了眼,不动声色叹了口气,平复了此间的心绪,这才缓缓道:“坐。” 少女往前挪了一步,轻轻在交椅前坐下,中规中矩,不冷不热。 然后,裴寂将眼神游移到那碗阳春面上,清亮透彻,与上面撒下的翠绿葱花交相呼应,他的小姑娘,什么时候下了凡,竟然有了如此好的手艺。 他拿起银筷,似乎是在掂量,可是踌躇间又放下了,顿了很久,有些话好像难以启齿:“郡主,这两年……你过得好吗?” 其实他是想问,没有他在的日子,她过的好吗?可是恍惚间,他瞧见少女的眼眸清亮到好似藏着无限星光,还有那娇俏的唇瓣,以及浑身上下的舒展氛围,便知晓,她的日子愁苦不到哪里。 问这话,属实有些自欺欺人,明明自己就很清楚,没有他在,她过的只会更好。 回想前几日初见,因为少女凄苦的模样,他自责,心痛了很久,心口总是整晚整晚揪着疼,那苦闷气短的感觉,历久弥新不肯消散,便一心想要紧紧重新将人捧在手掌心呵护。 可到头来,他却发现,原来她从来都不需要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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