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声?你有个屁的名声!”那妇人冷笑一声,言语尖利,干脆转身面对着铺面外人来人往的街道,大声喝问:“有胆子你自己来问问,你这春阳生喝了,有半丝效果没有?” 杏林堂门口早因这番吵闹汇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陈四老爷和胡员外正躲在其中,闻言胡员外还没说话,陈四老爷仿佛得了人起头,立刻冲出来嚷道:“可不是嘛!这药茶有甚效果?我依言喝了七八日,一出门,还是呛得鼻涕眼泪直流,说什么鼻窒立解,唬鬼呢!” “一罐三两银子,花了我十五两银子,钱是收得爽快,效果不见半分,还有脸说旁人污蔑?殊不知做生意的都要讲究货真价实,何况你是人命关天的医馆!” 陈四老爷过去是做生意起家,原先嘴皮子就利索,而今学了些诗文,越发咄咄逼人。 人群中也有买过春阳生的,从前只因都是四邻,抬头不见低头见,说破了难做人,买了药茶无效也就自认倒霉。如今听陈四老爷一说,有人带起了头,渐渐的,议论声就传了出来。 “说的也是,先前听传说杏林堂药茶颇有奇效,我也买了几罐来喝,同普通的鼻窒汤药没什么区别嘛,哪有吹嘘得那般好?” “不错,我还以为是自己的问题,原来不止我一人这么觉得啊。” 又有人道:“那外头传得如此厉害,杏林堂也太名不副实了吧。” “许是为了赚钱,你知道这些人为了赚钱,连良心都不要了。” “啧,杏林堂这样的大医馆也会没良心……” 诸如此类的议论传到白守义耳中,白守义神色顿变。 杏林堂多年的好名声,如今却因这药茶为人诟病,这怎么了得? 他正欲开口,这时候,人群中不知有谁说话:“哎呀,一分钱一分货嘛。这杏林堂的药茶,本就是抄学人家仁心医馆的春水生。一开始颇有奇效的,也是春水生。要我说,赝品和真货就是有区别,诸位,要治鼻窒,还得去仁心医馆才是!” “仁心医馆的春水生,才是真正有奇效的灵药!” 这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落入众人耳中,却叫白守义目光陡然阴鸷。 仁心医馆…… 他咬牙,又是杜长卿。
第二十四章 关门大吉 杏林堂这点官司风波,不过一炷香时间,便传到了仁心医馆耳中。 杜长卿恨不得叉腰大笑,眉毛几乎飞到了天上,只在医馆里来回走了两圈,兴奋道:“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啊!” 见摆放药罐的陆瞳神情不见波澜,他又腆着脸凑上前恭维:“陆大夫,你可真是料事如神,如今白守义那老混账连杏林堂大门都不敢开了,躲在屋里装孙子呢。该!这种心术不正的王八蛋,就该吃点苦头!” 阿城眨了眨眼睛:“听说好多人都去杏林堂骂假药,要杏林堂退银子。” 杜长卿冷笑:“他赚的那点银子只怕都不够赔的,杏林堂声誉受损,这回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赔了夫人又折兵。” 银筝从外面走了进来,走到陆瞳跟前,低声道:“姑娘,都办妥了。” 陆瞳点头。 这几日,她让阿城去留心河堤那边士人游聚的情况。阿城打听消息回来,得知近来那些士人间总是争吵,原因就是春水生。 譬如本是好友的两位雅士,一人说药茶颇有奇效,一人却说药茶半点功效也无。兀自争论不休,好一点的则能发现两人所买药茶不同,坏一点的,割袍断义后都不知道自己问题出在何处,彼此都认为对方谎话连篇。 这也怪不得这些士人一根筋,实在是春阳生与春水生在杏林堂刻意诱导下,已经十分相似,旁人难以辨清。倘若市面上有这两种药茶,就免不得为人混淆。 是以,只能让春阳生从盛京彻底消失。 杜长卿给了陆瞳一点银子,陆瞳见时候差不多了,便让银筝去庙口寻了个农妇在杏林堂门口挑事,又买通了几个闲人混在人群里浑水挑拨,果然让杏林堂名声一落千丈。 这也是杏林堂咎由自取。 杏林堂的春阳生卖了这么些时日,究竟有没有奇效,买药之人心中应当也已经清楚。那些市井中关于春阳生的吹捧将杏林堂举到了极高的位置,平人花费银子,却买到了名不副实的药茶,自然心生怨怼。待攒够了众怒,只需轻轻挑拨,多得是人冲上前讨要说法。 最后,她让那些闲汉趁势说出仁心医馆的春水生,将春水生宣扬一波。人最怕比较,一个是稍贵却立竿见影的真货,一个是便宜却半丝效果也无的赝品,高下立见,这样一来,别说是杏林堂,想来这之后,别的医馆药铺也不敢再不自量力想要复刻这味药茶了。 既是杀鸡儆猴,也算借此扬名。 杜长卿眉飞色舞,喜笑颜开,只道:“姓白的想占咱们便宜,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只怕现在躲在屋里,肠子都要悔青了吧——” …… 白守义肠子究竟有没有青不知道,不过这会儿脸倒是青了,是被气的。 杏林堂大门已经关上,里铺点起了灯,依稀能听到外头前来闹事的百姓呼喝声。 白守义拿帕子拭掉脸上污渍,似乎还能感觉到方才浓痰覆在脸上的黏腻感,不由又是一阵恶心。 文佑战战兢兢地瞧着他:“掌柜的,现在该怎么办?” 过去杏林堂因抓药比旁的医馆更贵,来瞧病的病人家中富裕,总要些脸面。那些平人却不同,为了银子可以豁出一切。一旦有人开头闹事要医馆赔银子,一群人就立刻拥上想要分一杯羹。 白守义都不知道竟有如此多的平人来买了药茶。前些日子春阳生名扬街巷时,他还暗中得意,如今才是悔不当初。 白守义神情阴沉,看向从药柜下爬出来的周济:“周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济心中叫苦不迭,赔笑道:“掌柜的,我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白守义早已没了和善笑容,面无表情盯着他,“是你说能配出同样的方子,怎么如今做出来的药茶效用大打折扣?让那些贱民找上门来!” 周济亦是不解:“方子没错啊,菊花、栀子花、薄荷、葱白、蜂蜜……”他絮絮地念,仍是不肯相信般,“除了这些,不曾辨出别的药材,怎么做出来的药茶不如先前?” 白守义见他如此,低声骂了一句“蠢货”。 门前挤了不少人,若非他当机立断让文佑赶紧将大门关上,外头人今日非要拆了杏林堂不可。那些贱民个个形同饿狼,分明是打定主意要借此讹人。 白守义眸色沉沉。 他在西街经营了这么些年,虽药材和诊金比其他医馆贵一点,但因名气大,时间又久,杏林堂的位置牢不可动,除了小部分穷人外,大多人看病抓药,都会选择来他这间杏林堂。 眼看着仁心医馆就要倒闭,他马上就能成为西街唯一的医馆掌柜,却在这个关头吃了个闷亏。 如今因春阳生这一出,杏林堂声誉受损,待传出去,且不提别人怎么看他,光是铺子进项,也定会受损明显。 毕竟开医馆药铺,有的时候,声誉与医术一样重要。 那些贱民平人嘴又碎,谁知道会说出什么鬼话来。万一传到医行耳中,惹来什么麻烦…… 白守义咬了咬牙。 此事不仅要顾及眼下风波,还关系到杏林堂未来前途。如何处理,还需细细思量。 外头哄闹声不绝,伙计文佑小心翼翼地问:“大爷,咱们要在这里呆多久?” 白守义厌恶地开口:“自然是等这些贱人散了。” 这些平人素日里无事可做,得了讹人机会,岂能不狮子大开口一番?他今日若回到府中,只怕接连几日都不能出门,杏林堂也暂时不能继续开张,否则只怕一开大门,那些贱民就会蜂拥而至。 看来这几日是不能开门了。 不仅不能出门,还得避着他人口舌。 白守义眼色森然,语气凉得骇人,吩咐身边周济和文佑:“再过半刻,将门打开,你俩将人引走。” “这几日先别来医馆了,在家等着。”
第二十五章 寻情郎 杏林堂这回研制春阳生,本想趁势打击仁心医馆,没想到事与愿违,终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自打那些士人百姓在杏林堂门口闹了一通后,一连八九日,杏林堂都没再开张。 阿城去打听消息回来,说白守义这些日子躲在白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生怕被人再一口唾沫吐到脸上。 杜长卿闻此喜讯,喜得一扫前几日的晦气,说话嗓门都比往日响亮了几分。 他从外头走进来,恰好看见陆瞳正在分拣新药,遂轻咳一声:“此次杏林堂自食恶果,亏得陆大夫心机深沉……我是说聪明,你这样为我们仁心医馆出了口恶气,我这个东家很感动。东家不会忘了你的好,待月结时,给你涨一涨月给。” 银筝闻言,立刻拉着一边的阿城道:“我和阿城都听到了,掌柜的可不能骗人。” “放心吧。”杜长卿大手一挥,又看向陆瞳,有些好奇地问,“不过陆大夫,虽说此事是因那老梆子东施效颦而起,但你也不是什么省油灯。不过叫几个人来拱火,就叫白守义吃了一肚子闷亏。白守义可不是好对付的,你如此冷静应对,这手段可不像是普通人家姑娘能使得出来的。” 他凑近陆瞳,恍然开口:“莫非你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偷偷离家出走好为体尝平人生活?” 陆瞳动作一顿。 银筝拼命对杜长卿使眼色。 杜长卿没看到银筝的暗示,见陆瞳不答,兀自继续猜测着:“说起来,你和银筝两人上京,你爹娘怎么都不担心,平日里也没见你写信,他们……” 陆瞳打断他的话:“我爹娘已经不在了。” 杜长卿一愣。 银筝不忍再看。 杜长卿脸色尴尬起来,结结巴巴地开口:“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 “没关系。”陆瞳继续分拣药茶,动作娴熟,并不受到半分影响。 杜长卿看着看着,挠了挠眉毛,小心翼翼地问:“既然令堂令尊都已不在,陆大夫为何还要独自上京?要知道你们两个姑娘家孤身在外,谋生实属不易,既有医术,为何不在本地寻一医馆制药售卖,在盛京扬名,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他这话说的也是事实。 陆瞳眼睫微动。 杜长卿这人有时候瞧着傻里傻气,有时候又精明异常。秉承师父遗志这回事,骗骗旁人还可以,杜长卿恐怕是不会信的。 她想了想,便开口道:“我到盛京,是为了寻一个人。” “寻人?”杜长卿神色一动,“寻谁?心上人吗?” 银筝翻了个白眼,正想说话,就听见陆瞳道:“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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