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盒,盒里安静躺着颗药丸,他将药丸送到她嘴边,温禾安眼睫扇动,很快意识到什么,去看他另一只手。那只手掩在袖中,只露出几根瘦长骨节。 他心情很好,眉梢眼角的冷淡之色近乎全然消失了,药丸有股甜香,递到嘴边,嗅不出任何血液的气味,一瞧就知道是特别处理过的。 温禾安没有立即咽下,这种隔段时间就需要用道侣的血稳固妖化的日子,会不会跟百年来忍耐妖血一样长久,什么时候方能终止。 没有人会喜欢这种感觉。 “这段时间要参加赛制定选,我不能日日都来。”陆屿然知道她在想什么,说:“先压一压,罗青山在尽力寻找方法,隔段时日也许就不用了。” 也就是他了。 换做其他人,立马将她揭发镇杀才是万全之策,煞费苦心做这些做什么。 她将药丸咽下去,看得出不太开心,陆屿然什么也没说,亲了亲她。她抓着他的手看,见腕间一道切口,还没上药,用纯白布料束缚着打了个结,已经透出血色,显然还另有用途。 温禾安动作一段,抬睫问他:“徐远思的话,你听见了?” “听了点。” 陆屿然说:“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 谁知时间上这样巧合,竟恰好能帮她一把。 温禾安一霎间都能想象到,此刻罗青山必定在门外守着,拎着药箱心急如焚,想不通为什么这颗药非得他家公子亲自来送,又什么要这么久,想打扰还不敢,想叫商淮又怕阴官家家主的眼刀。 她不由推了陆屿然一下,很不赞同地看向他。 他将白绸取下,没了这层东西,血流得更为欢畅,温禾安立马给他压了层灵力,他注意力在她身上,对自身情况不甚在意:“我出去解决,一会回。” 温禾安看着他走出去,过一会,朝窗边走了几步,推开窗,静静看窗外情形。 罗青山果真慌慌张张跟着陆屿然,但得了吩咐,不敢离得太近,也不敢表现太过,怕惹人怀疑。 温禾安皱眉,慢慢吐出一口气,想将心中郁气都吐露出来。 半晌,她伸开手掌,掌中静静躺着两根徐远思交给她的傀线。 几个人或站着,或坐着,与那一堆摘下的杏子李子面面相觑,凌枝起先挺有兴致,洗干净后叼了一个,咬了两口,嫌酸没吃了,但对果脯还有兴趣。她盘算着这次回去后该有段时日不能出来,要带几罐回去当零食吃。 陆屿然一来,除了她不受影响,其他人多少有点。 徐远思腰都绷直了,素瑶光本就坐得端正优雅,此时朝身后望,呼吸不自觉放得轻慢,至于商淮,他受影响,完全是因为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了自己手中软剑上。 某种程度上,天悬家算是灵修,以灵衍变万物,没有固定的本命灵器,这剑就是好看,趁手,被他提了出来。 他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见陆屿然手指搭在石桌桌沿,视线偏向素瑶光,嗓音清净:“傀线呢。” 徐远思连着啊了几声,反应过来,沉心静气,双手合拢,再朝两边一拉,素瑶光手腕上便隐隐出现一根细长丝线。陆屿然默不作声朝商淮颔首,算打过了招呼:“借剑用一下。” 商淮猛的察觉到什么,眼皮一跳,开始找罗青山的身影。 果然找到了。 低眉顺眼,唉声叹息,就在不远处杵着,杵得像道被雷劈了的树桩。 没等他脑子活泛反应回来,便感受到手中微麻,旋即剑吟声起,眼前银光湛湛,寒意凛然,锋芒同时惊起风声,带来切肤的压迫感。 陆屿然动作很快,没有虚招,借着雪白袖片鼓动,双指并拢,擦过剑身,鲜血顺势附着于剑刃之上,他执剑斩下,随着铮的一声,好似琴弦在耳边断裂,傀线眨眼间一分两段,由虚影凝成实形,掉在桌面上。 凌枝讶异地啧了声,看戏似的眨着眼睛。 他隔空归剑于鞘中,眼睛都没抬一下,甩了下手腕,转身便走。 素瑶光这时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不是她反应慢,是这一切发生得快,而且也太……出人意料。 她鼻尖似乎还凝着他衣角上清雪香,混合着一点栀子花气味,像清茶,除此之外,便是白。飘飞的袖角是白的,剑光是白的,男子修长骨感的手指同样是白的,白中泛着冷。 那种浑然不近生人的冷。 这是第二次了。 当年极北秘境,数百人被困,也是他出面解局,她得以见到大名鼎鼎的“雪眼”,那时的第一感觉,也是白,冰雪欲将完全覆没九州的前兆,惊心动魄。 素瑶光猛的回眸,耳铛跟着晃动起来,轻声唤他:“帝嗣。” 陆屿然停住脚步。 “多谢帝嗣出手相救。来日若有需要,瑶光在所不辞。” “不必。” 陆屿然回她:“要救你的人不是我。” 罗青山急忙跟上去止血。 止过血后,商淮坐不住了,恰好四方镜也亮起来,就借着由头前去询问情况。 徐远思心情可谓是一波三折,一会天上一会地下,这回心终于放到肚子里,请素瑶光往正厅一叙,想了解王庭的近况,尤其是有关傀阵师的。凌枝懒洋洋地要回隔壁洗漱换身衣裳,要歇一会,但特意用四方镜通知了商淮,说吃晚饭了叫她,她肯定起得来。 温禾安准备出门看陆屿然的伤,结果四方镜亮起来。 李逾找她。 【???】 温禾安:【做什么。】 【你和陆屿然说了?我们的关系。】 【巫山通缉令把我名字下了。】 温禾安回:【说了。】 【呵。】李逾能猜到是这么个事,先前巫山对他可是相当不客气,上一次,若不是陆屿然临时有事,他大概真的就被堵困在死胡同里了,态度的转变后必有缘由:【他怎么个意思,撤就撤了,商淮还特意正儿八经通知我师尊,告诉我把我撤下来了?】 【想让我当面道谢?】 温禾安不知道他脑子怎么长的, 想了想,心平气和地回:【可能是告诉你一声,以后遇见巫山的队伍可以不用跑了。】 【。】 李逾没再理她。 温禾安离开书房,在花草长廊里见到了罗青山,紫藤花一条条垂落,到了时间,院中的灯被灵力催动着自行亮起。罗青山见是她,抿唇颔首,放下了手中四方镜,说:“才要和二少主说一声,公子说出去一趟,见位故友,就在附近,半个时辰内回来。” 云封之滨有这样的盛事,四海天骄云集,其中不乏靠拢巫山,与陆屿然有旧交情的。 “好。”温禾安问:“他们人呢?” “小家主回去睡觉了,商淮在厨房里,徐少主与瑶光仙子去了西苑书屋。” 话音甫落,温禾安又察觉到他微妙的注视。 再一再二不再三,她不再迟疑,当下唤了徐远思一声,在他抬头应声时甩出结界,同时将一根傀丝拂到他面颊上。 傀丝是徐远思种下的,他再怎么样也是九境傀阵师,手段对付一个巫医绰绰有余。 傀线一贴上,罗青山的表情就变了。宛若被一根细长的钢丝戳进了后脊,控制了全身,手脚不正常地抽搐两下后才算恢复正常,只是眼神仍然呆滞,像个拧上了机关的木偶。 傀丝不会对他本人造成伤害,这点温禾安跟徐远思确认过了。 温禾安看他,又似在看后面的紫藤花,声音传进罗青山的耳朵里:“你想对我说什么。” 欲言又止是为什么。 有什么不能说的。 还有什么更坏的消息——总不会是好消息。 罗青山停顿了好一会,温禾安没有催他,没有重复第二遍,在夜风中安静等待。 直到他终于说话,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出字眼。 “……二少主。” 他嘴巴蠕动,大概话憋在心里真的有段时间了,不吐不快,能有个可以无所顾忌倾吐的机会让他很是珍惜,话语逐渐流畅:“我查过了所有古经医术和巫医手札,妖血可能是没有办法根除的,这是当年最大的难题。就算,就算公子身上的血有帝主之力,它能镇压一切邪祟妖气,但那是死物,你是活的,血只能压一时,推缓发作时间而已。身负妖血之人,终究会走到神智全无,吞噬一切的那步。” 温禾安眼尾和唇边弧度一起僵住了。 “我不确定,我还需要一些时间确定。”这也是罗青山一直以来只敢在心里揪着自己折磨,而不敢在陆屿然面前说的原因。 认识徐远思这么久以来,这大概是第一次,温禾安意识到,他在傀阵师这道的本事也不全是靠自己一张嘴吹。他说这根傀线可以让人说一两句真话,现在让罗青山超常发挥了。 他自顾自接着说:“二少主人好,心地好,可妖血不是小事,公子他。他外冷内热,从不将自己所作所为告知九州。百年里,因为选择暴戾的第八感,因为放血,数次生命垂危,痛不欲生,咬牙硬忍。” 帝主予他荡扫妖骸的要求,巫山予他掌控九州的厚望,不得不强大,理性,坚忍,同时冷漠。每次公子受伤后,他作为巫医,是最快冲上去的人,见证了他每一场艰难的战斗,跟妖气,跟巫山,也跟自己。 所以他和商淮的心情都是一样的,在得知公子和二少主的事后,都选择了不吭声,当没看到。 大不了公子受一顿族中的责罚,二少主不是挺好的,除了现在处境差点,样样不差,还能随意调动公子的心情,看他一天变脸七回,商淮看得都要啧啧称叹。 但现在都不是立场问题。 更不是人好不好的问题。 “百年苦守,公子未因此得到任何荣誉,赞扬,连一句‘辛苦了’也不曾听到过,若日后事发——数之不尽的猜忌,诟病,恶意将全部朝他倾覆,诛人于死地。” 而陆屿然百口莫辩,也不会辩,因为温禾安是他的道侣。即便最后没有一人受害,他瞒着天下人包庇她,这是事实。 他多喜欢她,谁都能看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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