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善沉声道:“你究竟是谁?” “我真的从不说谎。” “你父亲是谁?” 时鹿鹿的目光闪了闪,有些迟疑。 姬善意识到自己终于抓到了关键所在,道:“你身上有个大秘密,伏周不杀你,除了想知道巫族的隐秘,还因为——你身份特殊。能让你母亲不惜背叛巫神也要为他生儿育女的那个男人……是宜先帝禄允吗?” 时鹿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于是姬善知道,自己猜中了。 时鹿鹿反复重申自己从不说谎,又一直表现得很软柔爱笑,那么当他不笑时,就是被说中了笑不出来了。 “有意思。”姬善细细打量着他,道,“这么一看,你跟赫奕有点像。”难怪她初见此人便觉得眼熟。现在想来,虽然眉眼五官不像,但都很白很高很瘦很有气势。赫奕有风流肆意的成熟气质,时鹿鹿则更少年。 “难怪禄允要去问伏周,选谁继位。你也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啊……” 宜王和巫女苟合,是为渎神。 渎神的孽种必须杀死。但因为他是王的血脉,不得不留…… 难怪伏周要把他关在听神台,亲自看守十五年。 “赫奕知道此事吗?” 时鹿鹿摇了下头。 也对,若赫奕知道,必不能像如今这般自在快活。 “你说你从不说谎,那么,我要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如此拼命地逃出来,想做什么?”时鹿鹿反问:“真的是最后一个问题?” “是,然后我会决定:是把你交给伏周,还是放了你。” 时鹿鹿看着她,看了好长一段时间。 姬善觉得他的脸真的非常有迷惑性,柔软又羞涩,乖巧又灵秀,散发着楚楚可怜的气质,特别能引发人的保护欲和讨好欲,想要让他过得好一点。 她之前大概就是被这种气质不知不觉所惑,让他恢复了行动力。 纵然一向自认心冷如铁,也着了美色的道啊。 时鹿鹿的睫毛轻轻扬起,终于开口道:“我若不答……就可以继续跟着你?” 姬善沉下脸道:“不。不答,就把你送给赫奕。” 时鹿鹿叹了口气,笑道:“阿善,你可一点都不善良啊。” “别废话,快选!” “那么,听好了……”时鹿鹿侧头,用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她道。 姬善立刻闭眼,以免再中那个什么见鬼的巫术,耳畔听见那个又软又甜的声音缓缓道:“谁告诉你,我是‘逃’出来的?” 姬善心中“咯噔”了一下,想睁眼,却发现眼皮沉如千斤,竟睁不开;想动,却发现自己再次不能动了。只有那个声音,那个讨厌的声音,像条灵巧的小蛇一样又冷又坏又调皮地一个劲往她耳朵里钻:“我都跟你说过,我能变茧呀……还有,你肯定在想,都闭眼了,怎么还中招?谁告诉你,巫术是用眼睛施展的?” 姬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一些画面,震惊地发现:时鹿鹿确实从没说过他是“逃”出来的,也说过他的病比融骨之症更特别,再联系巫女们吟唱的巫曲,听神台的名字…… “是声音!” “答对了,不愧是阿善,真聪明。”那声音笑,笑得她很痒,“巫用耳朵接听神谕,再用声音蛊惑世人……” “是叹气。”姬善咬牙道,愤怒于自己这会儿才发现这一点,“你每次施展巫术之前,都会先叹口气!” “啊呀呀,你这么聪明,我很为难啊。杀了你,舍不得;放了你,会糟糕……要不,你也回答我一个问题,我来决定——是杀了你,还是,放了你?” 温热的气息,靠近了她的耳朵。此刻的时鹿鹿,近在咫尺。 “你问。” 时鹿鹿又笑,笑得她更痒了:“你找伏周,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姬善刚要回答是帮喝喝看病,耳上一痛,竟是被他轻咬了一口:“虽然你是个满口谎言的人,但这一次想好了,要不要诚实一回。” 姬善浑身都在战栗。 耳上又一热,竟是他开始舔咬过的地方,湿漉漉,热乎乎,像小鹿舔舐青草。 “我……”她屈辱地、艰难地开口道,“我知道她不想当巫女,更不想当什么狗屁大司巫。我、我……我想问问她,要不要,救她离开。” 话音刚落,耳上的触感消失了,紧跟着眼上一热,却是时鹿鹿用手揉了揉她的眼皮。 姬善发现,能睁眼了,当即睁开眼睛—— 光影铺呈,万物浮现,轻柔绚丽的那张脸,再次没有了笑容。 “你……”时鹿鹿眼神复杂地问,“认识伏周?” “是。” “什么时候的事?” “十六年前。”在姬善,还住在汝丘连洞观时。 那时候的伏周,不叫伏周,叫十姑娘,因病在观中静养。 姬善经常去跟她聊天。她确实是个不爱说话的人,总是姬善单方面地说,她从来不答。 但有一天,姬善爬上树把掉在地上的麻雀送回巢里,树枝突断,她掉下来,心想完了死定了时,坐在窗前的十姑娘突然飞出披帛卷住她,救了她。 姬善觉得她人美心善,更加喜欢她。但她还是不说话,也不拒绝,任姬善各种自来熟地缠着她。 然后有一天,观中来了很多很多人,娘说是来接十姑娘回去的,她很舍不得,准备了一堆礼物想送她,结果,就看见十姑娘在哭。 静静地哭。 姬善问她:“你不想回家吗?” 十姑娘终于说了认识以来的第一句话—— “那不是家。” “你说得对,欠的因果都是麻烦。她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小时候没有能力偿还,现在……” “现在,你觉得你有能力了?”时鹿鹿看着她,眼神出人意料地冰凉。 “总要试一试。”这是她亏欠的最后一件事,只要还了,从此就是自由身,就能真正地行观天下,毫无牵挂了。 姬善凝视着时鹿鹿,问道:“说完了。杀,还是放?” 若真像他所言,不能亏欠因果,就断不能杀,他只能放。 但她知道了此人如此多秘密,扪心自问,如果是自己,肯定不会放。 时鹿鹿,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真的从不说谎吗?也从不亏欠因果吗?就让我,验证一下吧。 姬善想到这里,挑眉一笑。有些秘密,就像压在心头的巨石,说出去虽会造成毁灭,却也能获得解脱。此刻她就觉得自己轻松了许多。 结果,时鹿鹿也学她的样子挑眉笑了笑,当笑容再次出现在那张脸上时,他就又恢复成那个温软如棉、无害似鹿的好脾气少年,道:“我杀过很多很多人。” 姬善一怔。 他忽然伸出手,捧住她的手,像摸着世间至宝一般,小心翼翼,爱不释手,道:“可你有一双世上最美的手——释药理,延寿限,生骨肉,活人命。” 姬善不解地看着他。 时鹿鹿抬眸,直勾勾地回视着她,叹道:“阿善,你这样的人……应该活着,很好很好地活着。” 姬善突生警觉——他又叹气了!然而已来不及,视线陡然一黑,万物失去轮廓,她晕了过去。 “阿善……”那声音轻微悠远,仿佛只是幻觉,“希望你我再无相见之日。不然,就真的,非杀你不可了……”
第5章 吉时 秋姜默默地注视着车窗外的景色,马车进入城门后,一路北行。 这是她第一次来宜国,便认定了一件事:她不喜欢宜国。 且不说这见鬼的天气让她胸闷气短透不上气,家家户户供奉巫像也让她颇为不适,在她的认知里,巫蛊之术曾试图扩张入璧,然后被当时的璧王荇枢给下令驱逐了,再加上民智早开,用恩师言睿的话说就是“没文化的人才信巫”。当然,言睿对佛道也很不屑,他是个不信鬼神之人。 秋姜于此刻想起恩师,心中既柔软,又悲凉。她想快点抓回颐殊,好回璧看一看。 “巫像口中含的是什么花?” 朱龙答道:“据说叫铁线牡丹,伏怡最早发现这种花能解虫蛇之毒,救了很多人。” “有点意思……”说话间,马车在一家名叫“和善堂”的药铺门前停了下来。 秋姜戴上幂篱下车。 铺内迎出一名伙计,朱龙道:“我们从程国而来,我家夫人得了怪病,遍寻名医都束手无策,听闻您这有位妲婆,九分灵验,特来求取三两三钱三文的良方。” 伙计忙将二人请了进去,带上二楼隔间,道:“夫人稍候,我这便请妲婆上来。” 秋姜留意到窗台上也种着花,正是铁线牡丹,再看东墙,上面悬挂着一个丝线编织的符结,巴掌大小,也是铁线牡丹的形状,正中央绣了一个嘴巴,上唇红色下唇黑色。 朱龙在一旁解释道:“这是伏怡的图腾,悬挂这个代表这户人家信奉巫神。” “那耳朵又是什么?”秋姜指着西墙问。那上面也挂着一个符结,同样铁线牡丹,却绣了个耳朵,耳郭上还绘制着红色的纹路。 “这是伏周的图腾,悬挂这个代表她曾赐福给这户人家。” 秋姜颇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 “妲婆是如意门安插在巫神殿的巫女,因厨艺过人,被破例提拔为上一任大司巫伏极做饭,直到伏极飞升才离开神殿,来此药铺坐镇,为乡邻看一些疑难杂症……” “飞升?” “巫族认为大司巫不死,她们只是结束了人间的任务,被巫神召唤走了。” 这时门外传来一连串飞快的脚步声,到得门前停住,对方深吸了几口气后,才叩响房门。 朱龙将门打开,一个四十出头、身型肥硕的巫女出现在门口,许是跑得急了,衣领湿了一大块。 “琉璃门下十九李妲,拜见夫人。”巫女行了一个如意门的见面礼。 秋姜“嗯”了一声:“只有你一个吗?” “自收到夫人传笔后,我便召集宜境内的所有同门,除了三个,其他人都到了,随时等候夫人召唤。” “哪三个?” “一个是玛瑙门的小十……我们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秋姜眉心微动,“嗯”了一声。这个小十虽在她门下,却一直是如意夫人直接调动,连她也没见过,只知在她入如意门前便已去了宜国。《四国谱》里记载说此人是女性,拥有过人天赋,潜在宜宫,身份极为高贵,只能她主动联络如意门,如意门绝不能找她,以免打草惊蛇。 “一个是砗磲门的小六,如今在胡家的茜色……” 秋姜微微垂眼——江江不应如意门召唤,倒是可以预料。她得到了自己的名字,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还跟风小雅相认了,没有必要再蹚浑水。 “还有一个是颇梨门的老十,她叫多麦,三天前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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