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眼的贱人!” 看看咳嗽了一声道:“文雅点,喝喝在呢。” “喝喝在我也要骂,禽兽不如……”吃吃正在骂骂咧咧,内室的姬善警告道:“太吵了!” 吃吃一怔,连忙噤声。 房间里安静了一 盏茶工夫,直到姬善掀帘走出来,对秋姜道:“你……要不要见他最后一面?” 秋姜毫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动,像镜子承受不住重击,终于裂了一条缝。 姬善补充道:“他没有意识。你可以一见。” 秋姜站在原地,没有动。 姬善朝四个丫头使了个眼神,带着她们退出客房,并关上房门。 吃吃作势就要往门上贴,被姬善揪住耳朵道:“做什么?” “好想知道她会跟鹤公说点啥。” 看看道:“我也想知道!” “别闹,吃饭去!”姬善抓着她们下楼。 房间里,秋姜盯着那道帘子,薄薄一层纱,却似隔着万水千山,遥不可及。 唯方如此之大,多少人说着再见再也难见。 唯方如此之小,多少人不愿再见却总是再见。 是命运吗?是嘲笑吗?还是……考验呢? 多少人生死之际可以不顾一切,而到了她这里,这一步,依旧沉如千斤。 今日发生之事,像一出精心为她准备的戏码。 她不肯出现,她不肯表达。 于是冥冥中那只充满恶意的手,就强行将她捉过来,按在台下,看一切发生。 看新人如玉,看欢天喜地,看前缘再续,看破镜重圆。 她想:她不遗憾,也不后悔,更不回头。她要继续往前走。 但突然间,喜事变成丧事,新人变成敌人,强行缝合的镜子再次碎裂,而她给予了无限祝福的那个人……就要死去。 秋姜的眼泪流了出来 。 她在心中一遍遍地问:为什么?凭什么?说什么?做什么?什么和什么…… 最终归结为了另外三个字。 五色小盏,分别装着甜的、咸的、酸的、辣的、原味的五种豆花。 每人只吃自己那一份。 吃吃吃着甜豆花,对吃着原味的姬善道:“善姐,姬大小姐会见鹤公最后一面的吧?鹤公真是太可怜了。” 吃着咸豆花的看看道:“自以为是情圣的男人,最终都会死于女人之手。” “多情有错吗?” “多情没错,多情到愚蠢就是错。” 吃吃顿觉吃不下去了,把碗一放,重重叹了口气,道:“鹤公死了,燕王得多伤心啊。” “茜色的目的不就是惹燕王动怒,挑起两国纷争吗?” “但你说,她怎么会有巫毒?又怎么知道只剩下最后一瓶解药呢?” 看看和吃吃对视了一会儿,全都想起了一个人。 “时鹿鹿?他跟茜色是一伙的?!” “八成是!” 二人齐刷刷看向姬善,道:“善姐,你觉得是他吗?” 姬善吃着没有添加任何调料因此极为寡淡无味的豆花,幽幽道:“听说秋姜做的素斋非常好吃,尤其豆腐,堪称一绝。” 吃吃看看莫名其妙。 姬善以手托腮,望着楼上客房方向道:“人死了,办丧事时,也许能吃到?” “善姐!鹤公都要死了,天下就要大乱了,你只想着吃吗?” “九成九吃不到,唉。”姬善叹了口气,好生失望。 吃吃 急道:“善姐,你快想想办法阻止……” 走走打断她:“死不了。” “哎?什么?” “如果鹤公真的命不久长,大小姐绝不会坐在这里吃饭,而是拼了命地翻医书找偏方寻奇药,死马当活马医也要闹腾起来,直到对方咽气才肯罢休。” 姬善悠悠一笑道:“知我者,走走也。” 吃吃“啊”了一声,反应过来道:“也就是说,鹤公不会死?但姬大小姐以为他要死了,也许就会对他说一些……平日里不会说的话?” 看看点头道:“生死之际,确实可见真心。” 吃吃睁大眼睛道:“这是你的主意还是鹤公的?” 姬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吃吃啐道:“善姐,你这招太阴险了!” “我是在治病。” “什么?” “风小雅是个痴儿,先被姬忽抛弃,再被茜色这么一搞,压根不想活了。此其一。” “还有二?” “姬忽命不久长。” 此言一出,四人皆惊。吃吃颤声道:“真的?” “风小雅跟她是两个极端:一个肉身强健,心却千疮百孔;一个破烂之躯,偏偏心志坚韧。所以,一个能活却不想活,一个想活却濒死。” “那你这算是心病用心药医?” “我想知道……人类,为什么如此脆弱,哪怕衣食无忧、毫发无损,却仍会抑郁成疾;又为什么如此强大,开天辟地,改写山河,驯百兽为禽,驭万物以乐。为什么有些病药石无解却可自愈;为什么 有些病对症下药却仍消弭……”姬善说到这里,用蘸着汤汁的筷子在几上写了一个“医”字,“医的本意是什么?是把箭从中箭之人体内挖出来?是用药酒消毒对抗顽疾?还是,巫医同宗,驱散心邪?” 她的眼瞳幽深,神色难得一见地严肃:“江晚衣立志于医,对他来说,无所谓人,只在意病。不管好人坏人,只要是病人,他都医治。我的道与他不同,我不问病症,只求医人。所以……” 纵她一生,三分疯癫,三分痴狂,三分清醒,再加以一分亏欠,变成了十成执念。 行观天下,医人为生。 是谓,善。 没什么。 秋姜想,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就是毁誓,不过就是屈服命运,尊崇本心,自私一次又怎样? 她朝帘子走过去。 一步、两步、最后一步。 手指轻抬,触及纱帘的瞬间,铜钩映出半张脸,其他全是模糊的,唯独眉心被颐非用剑文出的姜花,格外清晰。 “要归来。” “要归来。” “要归来。” 无数个声音在她耳畔回响,秋姜整个人重重一震。 最后,后退三步,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秋姜开口,声音里充满情绪,不再遮着藏着,反而显露出一种温柔的平静来:“儿时上学,谈及鬼神桥。你知道那个传说吗?投胎之人要过桥,桥上会有声音呼唤他,让他回头。他心里最想听什么,那个声音就说什么。所以,过桥之前 ,都会有个智者苦口婆心地劝说——别听,别回头。回头的人,最后都无法返回人间。” 帘后静静,没有丝毫回应。 “老师告诉我们这个故事,问我和阿婴怎么想。阿婴说既已身死,理当魂消,七情六欲和牵挂都应断在上一世,下一世有下一世的羁绊。” “当断则断——这是阿婴的道。”她那个傻弟弟,最终没有回头,但也没能走到终点。 “你猜我回答的是什么?” 秋姜说到这儿,笑了笑,显得又调皮又狡黠:“我跟老师说,那些回头的人真傻,为何不等过了桥后再回头呢?这样,桥也过了,惦念的人也能见到。阿婴反驳我,若那时惦念的人消失了呢?我说,那就是那个人不对了。他为何不等等我?等我过了桥,再续前缘?” 窗外的风吹了进来,帘子晃动了起来。秋姜盯着晃动的帘子,收起笑容,沉声道:“所以,永远前行——这是我的道。我必须往前走,完成我的事情。到时候如果你还活着,我就去见你。如果你死了,说明——你放纵自己成为命运的棋子,成为阻碍我的心魔,那,还是死了的好。” 秋姜说完,转身离开。 她没有犹豫。 她没有回头。 她大步朝前走着,每一步,都异常坚定。 帘后榻上,一动不动平躺着的风小雅依旧闭着眼睛。 唯独放在身侧的手指,轻轻地动了两下。 似挣扎,似解脱,似一场跟命运抗衡 的战争终于有了结果。 最先吃完辣豆花上楼去了的喝喝又飞快地跑了下来:“走、走……” 吃吃随口回应道:“叫走姐干吗?” “走、走掉了!”喝喝指了指秋姜所在的房间。 看看立刻跳了起来,道:“什么?姬忽走了?” 喝喝点头。 看看和吃吃立刻冲上楼,果然,房间空空,只有风小雅躺在榻上,也不知是真睡还是假睡,没有反应。 两人又连忙下楼,见姬善还在慢条斯理地吃豆花,不由得急道:“善姐!真走了!你的心药没起作用啊!” “谁说的?”姬善微微一笑道,“看着吧,风小雅不想死了。” 风小雅不但不想死了,还很快地好了起来。 当天晚上喝喝捧药给他时,他已经能自行伸手端碗了。 灯光如锦,铺在他孱弱的躯体上,瘦瘦一片,却显得越发雅致精美。吃吃一边托腮看着,一边感慨道:“还是鹤公更美。你哥,还有那头臭鹿都比不上。” 看看正在拨算盘,闻言嗤鼻道:“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想被辜负被抛弃被连累,还是躲着点吧。” “那怎么行?我的梦想就是嫁个如意郎君,生儿育女,白发苍苍时看着儿孙满堂,还要用没牙的嘴嗦几口糖!” 看看撇撇嘴,没再说什么。 坐在榻上喝药的风小雅,闻言一笑,抬眸看着吃吃道:“你一定会实现的。” 吃吃的脸腾地红了,结结巴巴道:“鹤公, 我叫吃吃,我以前去过玉京,听过你弹琴……” “我知道。” “你知道?你、你怎么会知道?” “薛采写信告知,姬善逃离在外,请我代为留意。而你们……”风小雅的视线在走走的腿、看看的眼、喝喝的红衣和吃吃脸上扫过,“很好认。” 太有特色了,姬善的这四个婢女。名字也好记,过耳不忘。 只是没想到,他没去找,她们就主动出现了。只不过当时婚宴上看看和吃吃易了容,他没能第一时间认出来。 风小雅配合地将药喝光,递还给喝喝道:“请问,姬善在哪儿?我想亲自谢谢她。” 他之前失血过多迷迷糊糊,虽然知道施针疗伤的那个人就是姬善,但怎么也睁不开眼睛。而等他能睁眼后,姬善再没出现过。 吃吃“咦”了一声,道:“对啊,善姐去哪儿了?怎么又一声不响地失踪呢?” “都说了她的秘密比虱子还多,你还没习惯?”看看就很习惯。 走走也很习惯,她对大小姐有种盲目的信任:“大小姐肯定是去办要紧的事了,过会儿自会回来。” 喝喝从不发表意见,默默地拿着空碗去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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