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求求您!”牡丹冲到崔氏面前跪下。 崔氏道:“求我有什么用呢?这是夫人的决定,不会更改。你们回去收拾行囊吧。” “我不走!我不走……”牡丹抱住崔氏的腿大哭。 崔氏一脚将她踹开,动怒道:“滚!养了你们这么多天,真把这儿当自个儿家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玩意儿!” 牡丹羞愧地捂住自己的脸。 崔氏额外看了姬善一眼,这才离去。 石竹上前将牡丹扶起,安慰道:“牡丹别哭了。往好了想,我们能见阿娘啦。” “你的阿娘是阿娘,我的阿娘……是个贱人!” “‘子之于母,譬如寄物缶中,出则离矣’。”姬善淡淡道。 牡丹抬起一双通红的眼睛,瞪着她道:“你得意了?高兴了?我们都要回去了!” “高兴。” “你!” “你们本就不该来这里。趁着现在能回,赶紧回吧。”姬善说罢起身摇摇晃晃地走了。身后传来牡丹斥骂捶地的声音,她的目光闪了闪,抬头看天,天高云阔,几只大雁飞过,秋天来了。 是夜,崔氏走进姬善的房间,发现她在看医书,根本没有收拾行囊。 “你怎么不收拾?” “我又不走,无须收拾。” “谁说你不走的?” “您说送大家归家。可我没有家了,而且夫人答应过找我阿娘。夫人是大人,不会食言。” 崔氏不由得笑了:“你很聪明。” “我还能更聪明一点。” “哦?” “我本以为侯爷府救我,是因为我的血脉。” “难道不是?”崔氏索性坐下,为自己倒茶。 姬善摇头:“你们只是看中了我的脸。” 崔氏倒茶的手就那么僵住了。 “你们办学堂,也不是为了栽培我们,而是在筛选。” “哦?” “你们在为写字帖的那个姑娘,找替身。” 崔氏的杯子掉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一记炸裂声。 “你们解散学堂,是因为已经选出了替身人选。”姬善说到这里,从书里抬起头,冲崔氏灿烂一笑——笑得跟初见时一样甜,“就是我。” 崔氏定定地看着她,半晌才哑声道:“你确实很聪明,但是……” “要韬光养晦嘛,我懂。” “既懂,还来卖弄?” 姬善沉默了一会儿,放下书,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显得异常严肃地道:“因为我知道,若我不卖弄,不快点让你们选中我,时间拖久了,那些花儿就没法回家了。” “你!” “阿娘给我讲过,秦皇的陵墓葬了八十万工匠——很多秘密,是要用人命封印的。” 崔氏盯着她,久久无言。 姬善被再次带到琅琊面前时,已是深夜。 琅琊坐在几前,几上放着一瓶花,正是日间姬善所插的那一瓶。 崔氏躬身道:“夫人,阿善来了。” 琅琊招手,让姬善过去坐在她身旁,打量了她好一会儿,才道:“去备些消夜来,咱俩吃点。” “不用了。”姬善道,“阿娘说过,过午不食。” 琅琊笑得越发亲切道:“令堂还教过你什么?” “很多。最重要的一条是——做人,一定要善良,所以为我取名善。” 琅琊的笑容顿时淡去,沉默片刻后,拨弄着瓶子里的花转移了话题:“你为何不按夫子教的插花要错落有致,讲究风韵?” “这便是夫子教的。夫子说——插花要考虑花瓶放在何地,献于何人,是否合宜。既是要献给夫人,自当按照夫人想要的插。” “哦?我想要什么?” “我记得入学第一天,书房门口摆着一篮花,管家让我选一株花为号。那篮花便是这么插的——姹紫嫣红,满满当当,看似无章,但细看的话,会发现无论斜枝如何凌乱,主干都是笔直的。”姬忽说到这里,笑了笑,“就像那个人的字一样,竖笔直,横飞扬。” 琅琊微微眯起眼睛道:“那个人是谁?” “我不知道。” “令堂不曾告诉你主家的事?” “阿娘从不提及姬氏。” 琅琊叹道:“你母元氏十分要强,自达真人逝后便与我们断了联系。我虽不曾见过,但看你便知,不是妙人,教不出你这样的女儿。” 琅琊示意崔氏将花搬走,崔氏离开后,将房门轻轻合上,如此一来,偌大的房间里便只剩下了她们二人。 “我有一个女儿……” “我知道。姬忽,大小姐。” “字帖是她的。” 姬善一惊,眼睛慢慢地睁大了,道:“大小姐,找替身?” “她要去一个地方,很远,回不来。”琅琊说这话时脸上有浅浅的哀色,“我们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件事。” “为何不对外说病逝了?” “你如此聪慧,我便直说——姬家大小姐是一个很重要的位置,也是很有用的一个筹码。我得留着,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你希望我假扮她,留在这里?” “不是假扮,而是——成为她。姬家大小姐所拥有的一切,只要你点头,就都是你的了。”烛火下,琅琊的眼瞳是那么明亮,闪烁着人世间最极致的美好和诱惑。 象箸玉杯、仆婢成云的贵胄生活。 玉叶金柯、众星捧月的尊崇地位。 青云万里、一帆风顺的远大前程…… 全在前方等着她,只要她点头。 姬善咬了咬下唇,抬眼,注视着琅琊——甚至还能有这样一位美丽优雅、位高权重的母亲。 她沉思了很久。琅琊很耐心地等待着。 终于,姬善的睫毛颤了颤,开口了:“那么……我的阿娘呢?” “无人知晓琅琊是怎么回答的。总之几天后,琅琊将姬善送到骆空山千问庵,对外宣称姬忽得了天花,去找无眉神尼医治,无眉喜爱她,收她做了弟子。两年后再回家时,面容已长,无人起疑。从此,她正式取代了姬忽。此后我们所听闻的所有姬忽的相关事宜,都是她做出来的。” 姜沉鱼听到这里,再次拿起《国色天香赋》道:“她的文采如此了得?” “这倒没有,诗稿皆是言睿捉的刀。” 姜沉鱼不由得轻笑了一下,揶揄道:“衰翁这一生,还挺忙的。” “言睿对我说过——姬忽和姬善,一个号称无心,但心志坚毅;一个号称善良,但其实……并无善念。” 姜沉鱼不解道:“为何这么说?她虽打击挑剔那些女童,口出恶言,目的却是希望她们尽快淘汰,好活着离开姬家,不是吗?” “但离开姬家回到各自家中的女童们,都过得很惨,无一例外。”薛采将厚厚一本资料递给姜沉鱼道。 姜沉鱼翻看了几页,拧眉沉思道:“姬善不过九岁孩童,卷入局中自顾不暇,哪有余力救助他人?不能以此就判定她不够善良吧?” 薛采的眼中似有笑意,静静地凝视着她,并不说话。 姜沉鱼见他这副模样,若有所悟,当即继续翻看资料,在其中一页上,找到了一个标注,标注的笔迹十分熟悉。 “姬忽……不,这是姬善的字!她看过这份资料?这不是你查到的?” “这是她这些年派人探查后记录成册的。” “她查那些女童做什么?” “不知道。唯一确定的一点是:她有关注那些女童此后的人生,却没有对之做出任何干涉。比如,其中一个女童嫁人后活活被丈夫打死,她派去的暗卫就在一旁看着,没有阻止。” 书册上唯一的一个标注,就是针对此事的。 “石竹婚后三年生三女,受夫家苛责,腊月初八,夫醉酒归家,伊捧粥解酒,夫嫌粥烫,虐打之。一炷香后气绝,草席裹尸,匆匆葬于荒郊。不月,夫另娶。” 姬善标注道:“蝼蚁。” 姜沉鱼想,这可真是高高在上、充满了轻蔑和傲慢的两个字啊…… “姬善喜爱医术,琅琊出于某种考虑没有阻止,无眉神尼真的教导了她两年医术。此后十一岁到十七岁那几年里,她经常携婢女和暗卫出门,见到病人偶尔会施以援手。” “可外界未曾听闻姬忽善医。” “三个原因:一,她只救感兴趣的病人,出手的次数并不多;二,她行医时用的是‘善娘’的称号;三,她的水平忽高忽低,常医死人……”薛采说到这里迟疑地看了她一眼,才道,“她跟卫玉衡,便是那么认识的。” 姜沉鱼的心“咯噔”了一下。 卫玉衡,一个午夜梦回时恨不能食其肉挫其骨却又出于种种原因无法对他轻举妄动的人。 “大小姐,前面有个人哎!”婢女对着车窗外看了好一会儿了,转头兴奋道,“如此暴雨夜,独自一人走在山路上,是不是鬼呀?” “你追上去看看就知道了。”姬善懒洋洋地靠在榻上,琢磨着手里的医书,回答得漫不经心。 婢女又观察了一阵子,道:“大小姐,他好像受伤了,脚一瘸一拐的。” 姬善的眼睛顿时一亮,放下医书道:“我看看!” 帘子一掀开,风雨扑面而至,冻得她立刻打了几个喷嚏。暴雨如泼,山路崎岖,原本是看不见什么的,但那人手里的红伞过于醒目,就成了风景。 姬善吩咐车夫:“加速。” 马车“嗒嗒嗒”,踩碎一地湿泥。 距离逐渐拉近,那人的模样便越发清晰了起来——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穿着紫衣,撑着红伞,右膝盖似受了伤,无法弯曲,走得一瘸一拐。 姬善出声喊他:“前面的小郎君……” 少年没有停步,更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 姬善提高声音道:“叫你呢,玉树临风的小郎君。” 少年走得更快了。 姬善笑唤道:“如此雨夜,相逢有缘,我有……”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马车追上少年,车灯晃动间映亮了对方的脸,不过十四五岁年纪,剑眉星目,唇若涂脂。 “打搅了。”姬善“唰”地放下车帘,坐回榻上。 婢女奇道:“大小姐?你不是要给他治病吗?” 姬善捂着胸口道:“治不了呀。” “为什么?” “他太好看了,我光顾着看他,没心思看他的腿呀。” 婢女无语。 然而这番话,一字不落地传到了紫衣少年的耳中,他终于停了下来,皱眉看向马车问:“你们是大夫?” “不是不是。只是我家大小姐恰好会看病。” 少年目光闪动,忽立定,抱拳行了一个大礼道:“那么能否请小姐为我……” “不行不行,大小姐说没法给你看病!” 少年停了一下,继续说了下去:“为我的朋友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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