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只有人类有。” 时鹿鹿轻笑了一声:“有道理。不愧是大夫。” “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姬善逼自己转头,看着时鹿鹿和他身后的悬崖,问,“为什么,你会喜欢危险?” 时鹿鹿思索,神色认真。姬善发现了他的一个优点——他并不轻慢她的任何话,总是给予坦诚的回应,是好是坏,是善是恶,全会直接说出来。 “你看此地……除了木屋,就只有两处风景:一为天空,一为深渊。” 姬善“嗯”了一声,若有所思。 “伏周看天,她渴望聆听神谕,她认为所有的幸福都自天上来。她讨厌深渊,那是鬼魅之所,罪孽之地,只会勾引人堕落。”时鹿鹿的声音慢慢的、轻轻的,像此刻山崖上的风,“但我觉得,认为‘幸福来自天上’这本身,也是一种勾引——来自神的勾引。凭什么,神的诱惑是慈悲、是恩德;鬼的诱惑,就是孽障、是毁灭?” 时鹿鹿抬手,在一旁的地上画了一个“巫”字,道:“你看巫这个字,人在天地之间,通天达地,两处相连。也就是说,既要听取神谕,也要知晓鬼言,不偏不倚,缺一不可。被鬼魅迷惑的巫,固然是错,而一味崇拜神的巫,就对吗?” 姬善有点惊讶。自认识时鹿鹿以来,他一直表现得对巫很不屑,他此番说的话,见识之高,也远超巫人,可是,这是站在巫的立场上说的话,每个字都 饱含了对巫的感情。 是因为他妈妈阿月的关系吗?如果没有禄允那事,阿月才是大司巫的继承者,而她对巫的理解和信念,无疑通过她的手记,遗传给了她的儿子。 “我听不到神谕,可能因为我是个坏人。那么我想,也许我能听见鬼言。” “所以你就坐在这里看……有什么发现吗?” 时鹿鹿苦笑了一下,道:“没有。看来我真的没有伏周有灵性。不过……有时候我会很想跳下去。” “跳?” 时鹿鹿有点痴迷地望着悬崖下方,道:“嗯。也许跳下去了,就知道深渊到底是什么了。” 姬善的目光闪烁着,突然抓住他的手道:“我们下山吧!” “嗯?” “悬崖之所以是悬崖,是因为你站在高处。回到山下,这个黑洞,也只不过是一片普普通通的地,或者还有海啊湖啊什么的。不用跳,走下去,就能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了!” 时鹿鹿怔了怔,再看向她时,眼中就多了很多很多情绪。 “你有事要忙?” 时鹿鹿摇了摇头。 “那走啊!你和我一起,难道还怕我逃了?而且我不会逃的……”姬善拉着他的手离开悬崖,离得远了,她的脚步就恢复了轻快。 在此过程中,时鹿鹿一直望着她,就像刚才看着深渊一样:“你为什么不逃?” “你觉得呢?” “你是大夫,没有大夫会对情蛊不感兴趣。你想破解情蛊。” “算其一。” “你有一些疑惑, 想借我,或者说,借巫之势弄清楚。” “其二。” “你……”时鹿鹿突然反手用力,一直拉着他往前走的姬善没有防备,整个人往后栽倒,倒在了他怀中。 小鹿般的眼睛倒着呈现在她上方,带着雾蒙蒙的水光,能够柔化任何铁石心肠。 “喜欢我。”所以,不舍得逃。 姬善的呼吸,顿时一滞。 “我出生的时候据说不会哭。”姬善折了一根树枝当手杖,拨开过膝的蔓草一路往山下走,“父亲倒提着我各种拍打,依旧不哭。他很着急,想了很多办法,后来发现,我虽然不哭,却也没有生病,平平安安地长大了,这才放心。” “我和你恰恰相反,我出生的时候据说很爱哭。”时鹿鹿跟在她身旁,用玉杖帮她开路,“母亲当时是偷偷生的我,藏在外面,非常着急,怕哭声泄漏行踪,想了很多方法。” “后来怎么解决的?” 时鹿鹿淡淡道:“她把蛊种在了我体内。” 姬善一惊。她本以为是伏周为了逼出秘密才给时鹿鹿下的蛊,没想到竟是他的亲娘! “然后呢?” “然后我就不哭了,非常乖巧,毫不违抗她的命令。” “如果违抗会怎样?” “不会。蛊在心,心神受控,生不出任何违抗的念头。” “那……有什么坏处?不可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吧?” “坏处就是……”时鹿鹿看着她,眼神突然炽烈。 姬善忙道:“行了我知道了, 不用说了。” 姬善踢飞一块拦路石,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又问道:“你知道怎么把那玩意儿取出来吗?” “不知道。” 姬善一怔道:“那你还说等报了仇就取出来……” “不是有你吗?”时鹿鹿笑了笑,笑得有几分狡黠,“取情蛊,和取蛊王,想来有共通之处。你若想出了破解之术,记得也救救我。” “我若想出了破解之术,就远走高飞,才不管你!” “你不会。” “为什么?” “因为你喜欢我。” 姬善冷笑道:“我刚才没有反驳你,是因为被你的自作多情给震惊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既然你又提此事,那我就明明白白告诉你……” “阿善。”时鹿鹿打断她,“小心惩罚。” 姬善一僵,声音戛然而止。 时鹿鹿的眼睛弯了起来,道:“看,你不敢否认,所以是真的。” 姬善头大如斗,只好又恨恨地踢了一块石头。 “阿善,你小时候是怎么样的?多说一些。我喜欢听你小时候的事。” “那作为交换,你也要说你小时候的。” “好啊。” 姬善想了想,谨慎地选择措辞:“我运气不错,出生还行,家境马马虎虎过得去。” “汝丘虽是姬家的分支,但毕竟是贵族,跟平民百姓自然不同。” 姬善握着树枝的手微微一紧,扭头道:“你……查我?” 时鹿鹿“嗯”了一声。 “查到很多?” “不少。我回听神台第一件事就是假扮伏周让 巫女们调查你,没想到,巫神殿内竟真有你的详尽资料,共计二十页。” “二十页很多?” “颐殊就是二十页。意味着,你在巫族心中的地位,堪比程王。” 姬善想,那还确实挺多的,不由得更加好奇了:“那,江晚衣有吗?” “有,两页。” 姬善发现自己竟比江晚衣多十倍,有点开心。要知道江晚衣可是当今世上最有名的大夫,她虽在医术上的名气没他大,却在这种事情上赢了,也挺高兴的。 “那……姜沉鱼肯定有吧?” 时鹿鹿轻笑出声:“有。” “多少页?” “十七……册。” “啊?!” “她是赫奕最感兴趣的人,她爱吃的东西,穿过的衣服,读过的书,参加过什么宴席……事无大小,能查到的都记录了。” 姬善有点同情姜沉鱼了:“没想到赫奕也是个疯子。” “伏周调查姜沉鱼,未必是赫奕授意。” 姬善听出了言外之意:“难不成伏周喜欢赫奕?所以调查情敌……”话音未落,额上忽被时鹿鹿弹了一记。 “伏周调查姜沉鱼,应是出于宜国的考量,并无儿女私情。她虽是个贱人,但在当大司巫一事上,还是无可挑剔的。” 姬善勾唇一笑道:“你对她评价还挺高。” “我不说谎。” “你是不能,跟我一样。” “我是坏人,你是骗子。而如今,我们都无法说谎,同病相怜。何其般配?” 姬善呵呵冷笑道:“我是阿善, 医行天下四处救人的大善人!” “我是鹿鹿,天真纯洁无辜可爱的小鹿。”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间,山路走完,前方是一片看不到边的密林,杉树参天,树下则繁花似锦:新开的雏菊白如碎珠,黄色的金凤花灿似火焰,凤尾兰像一个个身穿绿裙的纤细美人,向上伸展着柔荑,三色朱蕉则把绚丽铺进了绿意里…… “我第一次见姬忽时,她在插花。那时便觉得惊奇——那可是冬天,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盛开的鲜花,后来才知道,都是商人们从宜带过去的。” “宜四季如春,人们认为是巫神的力量。” “山海四季,固是神力所致,但蝇营人类,却能挪盗天机。搬山凿河、引海填田,把各地独有之物运去别地,无所不用其极。” 时鹿鹿凝视着她,悠悠道:“你……很喜欢人类啊。” “我喜欢了解人类。” “你最了解的人是谁?” “姬忽。我扮她,扮了整整十五年。” “可你只跟她待过三天。” “那二十页上写的?” “嗯。” “看来巫的情报不比如意门差啊。”姬善感慨。 “姬忽是个什么样的人?” 姬善想了想,道:“好人。” “如何定义?” “好人,在我这儿就是无趣之人,就算了解了也没什么用。坏人,则各有各的玄妙,或性格、或出身、或经历、或这里……”她点了点脑子,“有问题。” “那我属于哪种?” “你啊,你就是个 出身有问题,经历很有问题,性格更有问题,这里最有问题的人。” 时鹿鹿大笑起来,惊起一片飞鸟。 这还是姬善认识他以来第一次见他如此大笑,笑得好像放下了所有心事所有包袱所有秘密,笑得像个真正的少年。 然后,他弯下腰来,平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道:“你想了解我吗?阿善。” “我……”姬善刚说了一个字,时鹿鹿的手指就按在了她的嘴唇上,笑容消散,眼眸深黑,一瞬间,从大笑转变成大悲:“别太了解我,阿善。” “太了解了会如何?” “会死。” 姬善心中一沉。 “不是你死,就是我死。”时鹿鹿的声音轻如叹息。 伏周的声音回旋在耳旁,絮絮叨叨,不停回荡—— “你会死于她手。神谕——时鹿鹿,会死于姬善之手!” 这哪里是神谕。时鹿鹿想,这分明是魔咒。神谕劝人清醒,而魔咒令人沉沦。就像他此刻,玉杖轻轻一点就能要了身前女子的性命,却宁可冒着死于伊手的危险,也不肯杀她。 她喜欢我。 时鹿鹿凝视着姬善的背影,如此想道。我能令她越来越喜欢我,喜欢到,让神谕无法应验。 没错。神谕,是可以破解的。 比如他的诞生,就是神谕失效的结果。 林深似海,却比海多了无数种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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