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色的笑容消失了,将她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幽幽道:“他们都说你很聪明,你果然很聪明。” 听到这句话,秋姜心中并无喜悦之色,一颗心反而越发低沉。本以为抓回颐殊就能完结的“归程”计划,又起波折…… 别怕。 别怕。 别怕。 姬善一遍遍地想:又不会真的掉下去。更何况什么都看不见,就当自己是在一个安全的屋子里好了…… 然而,恶心和晕眩都在向她明确传达着一个事实:她真的怕极了。 她小时候其实不恐高的,不但不怕,还特别擅长攀爬。但后来,自从那个人离开后,不知为何她就不敢爬树了,后来慢慢地发展为不敢去任何高的地方,现在更是,一到高处就双腿发软…… 姬善咬咬牙,尝试着慢慢爬起来,靠住窗户那面墙,告诉自己:这半边还是陆地,下面是踏实的…… 颤抖,慢慢地停止了,呕吐的感觉,也渐渐淡去。 姬善喘着气,一个念头冒了出来——逃! 不能坐以待毙,要想办法 逃! 她原本没有这个想法。这么多年,生活轨迹跌宕起伏,一直随遇而安。搬到观里住时,挺开心;到了姬家后,挺好的;去了骆空山,很不错;进了皇宫,也凑合……一直一直,从不逃。 她自小跟常人不同,应了黄花郎的特征,随风飞到哪儿,就在哪儿落根,凶险是奇遇,波折是情趣,人生百态皆风景,自由随心无所惧。 可这一次,超出极限,无法容忍。必须逃! “别怕……我留了……”伏周的话于耳畔响起。对,她说她留了什么,想必不会只有草席和马桶,肯定还有什么,还有什么! 姬善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小屋里摸索了起来…… “如意夫人的奏春计划,最早在宜国实施,一度成功了,后被宜王反击。”茜色抚摸着手腕上的镔丝,眼中没有害怕,只有好奇,“如意夫人没有气馁,又派玛瑙门的小十入宜。小十后来成了大司巫,巫神赐名伏周,表面看对夫人言听计从,但其实……” “暗度陈仓,将宜境内所有的如意门弟子,全部更换。你、李妲,以及我这些天见到的那些人……都是假的!”秋姜冷冷道。李妲泄漏了她的行踪,李妲招来赫奕,李妲此刻又把她带到这里,跟茜色见面。 一步步,都是局。 茜色微笑道:“要做到这一点很难,但幸好,宜是个特别的国家,在这里,所有莫名其妙的事情,都可以用两个字 解释——神谕。” 确实。换了其他三国,姑姑恐怕都会发现,偏偏宜国,又弱小又迷信,巫的怪举层出不穷,遮盖了很多漏洞。 “你见过伏周吗?” “见过。” “你觉得如何?” 秋姜想起北宫里发生的一幕,答道:“伏周其人如何,时间太短看不出来。但有一点很确定——伏周不像如意门弟子。” “为何?” “武功。”如意门的武功她了如指掌,却从不曾见过伏周那样的身法。可是,如果伏周不是小十,实在想不出宜宫内还有哪个位高权重的女人。 赫奕尚未大婚,后宫并无主人,也没有公主太后。仅有的一个身份高贵的女性——镇南王妃也就是小公子夜尚的母亲,一直留在封地,不在鹤城。因此,她心中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就是伏周,在北宫见到伏周时,便出语试探。而对方的反应也很古怪,不否认,也不承认。 茜色看出她的疑惑,笑了笑道:“七主确实洞若观火,那你可知为何?” “还请姑娘为我解惑。” 茜色笑得越发欢愉,伏下身靠近她的耳朵,轻轻道:“因为——你见到的伏周,是假的。” 秋姜一惊。 “那是禄允和十月的私生子,叫时鹿鹿。” 时鹿鹿坐在镜前,提起一支玉管羊毫笔,蘸上朱砂,将脸上已经有点淡了的红纹重新勾勒。 两名巫女在一旁为他清洗羽衣,一名巫女向他禀报道:“秋姜的马车离开皇 宫后,去了和善堂。然后从密道离开,在城西的一家农舍里换了衣衫易了容貌,打扮成一个四十出头的贵妇人和车夫,跟着李妲来到巫神殿。” “她不去追缉茜色,反来了这里……”时鹿鹿眼眸微眯道,“莫非,茜色躲在此地?” 巫女们吓得连忙跪倒。禀事巫女道:“我们彻查了巫神殿,并无茜色踪影。” 时鹿鹿漫不经心地将眼角蔓延出的红线拉入鬓角,道:“茜色若有心藏匿,你们找不到也正常。” “那……”禀事巫女壮着胆子道,“能否请神谕……” 时鹿鹿“啪”地将笔往架上一放,冷冷道:“如此小事,也要问神,要尔等何用?” 巫女们吓得再次叩拜。 时鹿鹿转身,正要说话,外面传来一声异常的响动。 巫女们也听到了,纷纷转身。 那异动未停,接连不断地传来,像什么东西在啃咬木桩。 “奴去看看!”禀事巫女刚起身要出门,一道风声从她身侧掠过,却是时鹿鹿本人亲自冲了出去。 清洗羽衣的巫女们急了,忙唤道:“大司巫,您没穿外衣……” 时鹿鹿毫不理会,几个跳跃冲向悬崖边的小屋,正好看见一块地板被人从里不知用何物撕扯踩踏,一半脱离了木屋,啃咬木桩声便是由此而来。 时鹿鹿加快脚步,然而已来不及,只听“咔嚓”一声,地板断裂,其中一截往下坠落。 “住手!”时鹿鹿刚喊了两个字,一角白 衣出现,正是姬善穿的白狐皮裘。 姬善的头从挖空的地板里伸了出来,两人目光相对—— 仿佛回到初遇那一天,从着火的马车上滚落时,她看见他,他也看见她。她见他是林深见鹿,他见她是万劫不复。 “阿善!”时鹿鹿的声音带了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惊恐,“小心!” 姬善瞥了他一眼。这一眼,像风吹过山谷,山谷因此有了回应,但风不会停留;像雨落进小溪,小溪因此有了涟漪,但雨没有温度;像恢复成初见时的那个她——一个漠然地看着这个世界的局外人。 然后,她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阿善……”时鹿鹿下意识地飞过去,他的身体也离开了听神台。 身后巫女们在尖叫。 耳畔全是风。 眼前只有那道白影,那片白袍,那团被风吹得根根竖起的白毛。 时鹿鹿在最后关头抓住了白狐皮裘,左手的玉杖插进山岩。然而,没来得及松口气,皮裘“刺啦”裂开,里面的姬善继续坠落。 时鹿鹿用力抓着玉杖,在岩壁上拉出一道火花,追着姬善往下奔跳。 玉杖终于承受不住这股巨力,“咔咔咔”裂出无数纹路,碎成了粉末。 时鹿鹿索性弃杖,双脚在壁上用力一蹬,借力往下跳,在半空中再次抓住姬善。最后,一起掉了下去…… “也许跳下去了,就知道深渊到底是什么了。” “我们下山吧。” “嗯?” “不用跳,走下去,就能知 道它到底是什么了!” 她曾试图拉着他一起走下去。 然而最终的结局是,他们一起跳了下去。
第10章 浮舟 她梦见自己在水中,背着一艘船。 好讨厌啊,怎么又做这个梦了? 船不是已经翻了吗?她不是已经不用再背船了吗?她不是已经上岸了吗?为什么还会做这个梦? 她觉得透不过气来,拼命想要挣脱。桨在哪里?快出现啊,快把船拍碎,只要船碎就能结束了……这一切就都能结束了…… 突然间,船底弹出无数根针,一下扎进她体内! 姬善猛地睁开眼睛—— 暖黄色的枯叶铺了一地,她趴在叶堆上,全身赤裸,手上头上背上都扎着针,而且银针十分眼熟,定睛一看,正是时鹿鹿从她这儿偷走的那套! 一只手轻压住她的脊背,然后,又一根针刺进了悬枢穴。 姬善先是绷紧,又放松下来——这是在疗伤。 然后她才发现,自己受了重伤,失血虚脱,才有一种浮在水上的无力感。 银针一根根从命门、腰阳关一路往下。那只手也轻轻移动,按在肌肤上,有点热,有点痒,还有点莫名的羞耻。 但这是在疗伤!她想,没什么大不了的。 银针刺至会阳穴,终于停了,身后之人起身离开。 姬善努力抬眼看着前方,判断出自己在密林中,而且比之前探索所到之处更远,因为巫树没了,变成了杉树,这意味着,离沼泽已经很远了。 悬崖下方竟没有湖啊洞啊奇遇啊,就是很纯粹的一片树林,真无趣啊。 正当她这么想时,一条蛇突然从草丛 中抬起上身,一对琥珀色的眼睛专注地盯向她。 姬善整个人一僵……她错了,她不嫌无趣了还来得及吗? 蛇头椭圆,身上黄环黑环相间,缓缓朝她游来。 “大哥!看你骨骼清奇相貌不凡,想必就是传说中的金甲带!你不是吃老鼠的吗?你朝我游来干吗……” 此蛇虽吃老鼠,却有剧毒。若平时遇见,必定抓来做药,但她此刻身不能动,只能惊慌。 “大哥!我可没招惹你啊,别再过来了!”眼见它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姬善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只听一声轻响,吐芯声突然没了。 姬善睁开眼睛,就看见一只手抓住蛇身将它掐死了。然后,那只手在她身下的枯叶堆里找了找,找出几颗蛇蛋。原来是雌蛇护卵……“不对啊,大姐,你不是夏天产卵的吗?现在可是十二月啊!” 姬善觉得书上所学,到了宜这破地,全部乱套了。 手的主人终于走到了她的正前方,把一堆枯枝架在地上开始生火。 姬善睁大眼睛——此人当然就是时鹿鹿,却不知为何,看上去有点奇怪。长发大概是掉下来时被什么缠到断了,变成了参差不齐的短发;脸上的红绘彻底没了,露出完整的脸庞,没有笑容,也不灵动;最重要的是,一眼也没看她。 要知道自认识以来,时鹿鹿的眼睛就一直黏在她身上,哪怕是撕破脸被囚禁时,也都盯着她须臾不离。此刻,却一眼 没看。 姬善心中很清楚,时鹿鹿一开始是对她好奇,然后是暗存勾引,撕破脸后,改成了威胁。他并不曾真爱她。但此时此刻,他为救她一起掉下山崖,正该是趁热打铁改善关系之际,为何如此冷漠? 这,很不正常。 又是在做什么局?以退为进吗? 姬善想了想,冷哼一声道:“原来你会医术。”从他给她针灸的手法,就知此人医术应不在她之下,却藏了掖了这么久,果然心计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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