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漆黑一片。 秋姜点燃火折子,探入屋内一照,纵然一向沉稳,还是惊呼出声。 茜色立刻挡在她面前。秋姜意识到她对自己的维护,不禁怔了怔。 “给我。”茜色从她手中拿走火折子,跳入窗内,先是照了一下四周,最后才回到屋子中央——那里,坐着一个身穿巫女羽衣的人,身形纤细长发及地,但是,她的脸是——骷髅。 姬善趴在熊皮上,再次露出了脊背。 时鹿鹿为她施针,这一次落针的位置却与之前大有不同,姬善一边感受一边思索,实在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这是什么走针法?我怎么看不明白?” 时鹿鹿没有回答,只是用手指点了点她的哑门穴。一股热血窜上脑 门,姬善整个人哆嗦了一下,心想好痒好爽,又痒又爽。 时鹿鹿的针一路往下,走至腰阳关。 姬善心中“咯噔”了一下,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时鹿鹿停了针,手指却顺着腰阳关往上,一点点,再次来到哑门穴:“感受到了?” “感受到了……这便是?” “嗯。” 被针灸的部位宛如一条被强行打开的密道,落针之处就是卡在上面的门,随着温热的手指,某样东西慢慢游移,滑过一扇扇门,每过一处,那门便抖动一下,被她的身体无比清晰地感应到。 这便是——蛊。 她体内,看不见,摸不着的蛊。 在这种操作下,终于现了行。 “没法再往上引了?” “嗯。” “那往下呢?也排不出去?” “嗯。” “也是,它在我体内待得多爽,怎舍得走……既能感应到它在何处,不如切开身体,强行挖出来?” “你会死。” “那我吃点毒,把它毒死?” “你无效,它亦无效。” “既取不出,又杀不死。怎么办?我没招了……” 时鹿鹿来到她面前,蹲下身,漆黑的眼睛无比认真地盯着她,道:“你可以。” “你对我可真有信心。我自己都没信心。”姬善不自在地别过脸,忽然有了某种倾诉的欲望,“我的医术……没你想的那么好。” 时鹿鹿似一怔。 “从小我就知道有个少年天赋异禀,医术过人。很多人在我面前夸赞他,说医学之路固步多年, 天下苦医圣久矣。这个少年的出现,可能会改变历史。我……听了很不高兴。我觉得我才是那个人,因为任何草药和医书,我都过目不忘。”那个人真是她童年时梦魇般的存在啊,以至于她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见见那个人。 “江晚衣?” “嗯,是他。若干年后我终于见到了江晚衣,那时候我已从无眉大师那儿出山了,满心期待地去挑战他。可他跟我说,他要离家出走。”那个人抛下锦绣前程,抛下通天大道,不撞南山不回头,“从那天起我就知道……医术上,我永远不可能超过他了。” 时鹿鹿想了想,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 姬善一颤,抬睫。如果说之前的时鹿鹿像一件华美的衣袍,虽然看上去厚实,却是湿的,碰触起来让人很不舒服,也没法穿;那么此刻的他,就像是衣袍被晒干了,变得蓬松柔软。 “我的人生,虽然总是莫名其妙地被逼进入另一个人的人生里,但我跟自己说挺好的,就当玩嘛,唱戏呀,演呗,怎么过不是过啊?而且,我真觉得那样的生活挺有意思的,什么都不拥有,什么都不失去。就像黄花郎,飞呀飞,飞到哪儿就在哪儿生长。可是……” “真正喜欢的东西,是不甘心的。” 是啊,她真正喜欢的就是医术。或者说,唯一喜欢的就是医术。 “后来,我听说江晚衣有很多治不好的病人,就去找来看看。 发现他们都有一个特征——心病。” 那些人,得的都是心病。药石难医,所以,江晚衣治不好。比如叶曦禾,比如姜画月。 “我就想,如果,他治不好的这些人,我治好了,那么,我也等于赢了!我就开始试。有一个富商,他爹是吃田螺死的,所以他从小就被告诫,不许吃田螺。可有天在外做客喝醉了,没留神上了一道田螺,他酒醒之际发现自己已吃了一整盆,吓得不行。回家当天就腹泻不止,日益消瘦,随时随地内急,外出不得不带着马桶。他很愁,找江晚衣看,没看好。我知道后,就去他家住了一个月。最后跟他说,他那天压根没吃田螺,田螺是被别的客人吃掉的。那个客人也出来做证。他听后,当天就不腹泻了,再然后,慢慢好了……” 姬善说这话时眼睛亮晶晶的,时鹿鹿就专注地看着她。 “江晚衣告诉我,田螺里有很多虫,如果没熟透就吃容易生病。富商他爹估计就是那么死的。可富商吃的那盆是没问题的,他的腹泻,源于癔症。我治好了他,他给了我好多好多钱。他说,从前不知,原来外出不用带马桶,是这么好的一件事。自那后,我就总找江晚衣治不好的人来治。” 时鹿鹿的目光闪了闪,忽道:“风小雅?” 姬善一怔,神情有一瞬的不自然,道:“他不需要我。能治好他的人,先是江江,后是秋姜。”不 是她。 “你问过很多次了,我也否认过很多次,可情蛊还是判定我喜欢他,如果情蛊没有出错的话,那大概……是吧。我凝望了他太久,久到成了心结。”那心结深埋心底,不可捉摸,不可言说。 时鹿鹿的神色很平静,既没有像之前那样吃醋,也没有显得难过。他又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然后起身,将煮沸的肉汤连瓮一起端过来。 姬善嫌弃道:“能不能吃啊?” 时鹿鹿折了两根藤条做筷,夹了一筷肉喂给她,姬善张嘴吃了,一怔道:“熊掌?” “嗯。” “太难吃了。”姬善想,要是走走和吃吃在这儿,看到如此暴殄天物肯定要哭,“首先,新切的熊掌是不能吃的,要放入坛中封存一年,彻底干了再吃。其次,炖煮之时,要先抹一层蜂蜜,文火慢炖方熟,你这才煮了多久?还有……” 时鹿鹿扬一扬眉。 姬善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古怪,问:“这些小人哪里来的?” 时鹿鹿一惊,立刻回头,身后空空,并无人影。 “怎么……这么多小人?”姬善又道。 时鹿鹿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洞壁,上面只有篝火映照出的光影,怎么看也不至于像人。 “啊?酒?好呀。我最喜欢喝酒了!来!”姬善突然探头,吸了一大口瓮中的肉汤,露出一个轻浮的笑容,“敬高粱锦绣!敬泼天富贵!敬高明之家,鬼瞰其室……” 时鹿鹿突然想到了什么,用 藤筷拨开肉块,露出夹杂其中的蘑菇来。莫非……这些蘑菇有毒? “敬大司巫!”姬善以手为杯,举到了他跟前。 时鹿鹿有些歉然地看着她。她歪了歪脑袋,笑道:“你知道吗?” “嗯?” “我不是江晚衣。他不挑病人,我挑。你这样对我,我是绝对不会给你治病的!” 时鹿鹿的目光闪了闪,又有笑意。 “所以,我先甜言蜜语说一堆,稳住你,哄得你善待于我,放松警惕,再想办法反击。” 时鹿鹿慢吞吞地“嗯”了一声。 “但是这个见鬼的情蛊,不让我撒谎!搞得我束手束脚。这见鬼的神道道的玩意儿,真是太要命了!你却从一出生就要种着它,想想也真是蛮可怜的。” 时鹿鹿深深地凝视着陷入幻觉中的姬善。她一直是个懒散冷淡的人,笑意从不抵达眼睛,就算脱光了色诱他时,也毫无羞涩腼腆之态。而此刻的她,眼神惺忪,呼吸微促,脸颊红红的,终于有了几分女性的娇柔感。 也印证了之前的一个想法——之前全是伪装,只有这一刻的她,才是真实的她。 “如何……才肯治我?”时鹿鹿开口,轻轻地问。 姬善皱眉思考了很久很久,最后伸手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拉到面前道:“巫兴还是亡,我一点都不感兴趣。你生还是死,也与我无关。甚至,我的生死,于我而言,也没有意义。” “那,什么有意义?” “阿十。” 时 鹿鹿无法控制,沉稳的脸庞崩开一道缝隙,让惊色终于露了端倪。 “我欠她一条命。我要还她一条命。娘说过——这个世界上,报仇很难,但报恩更难。当今天下,我只欠阿十一人了。只要偿还了她,我就……真的可以飞走了。”姬善说着,又露出了甜美的、烂漫的笑。 时鹿鹿凝视着她,眼底涌起很多情绪。 “要救她,就要杀小鹿。” “那么……”姬善揪着他的衣领,近在咫尺地将气吐在他脸上,“就杀了小鹿。” “小鹿死,你亦死。” “那么,我就死!”鲜红的唇角翘起弧度,一点洒脱,一点漫不经心,却是满满的认真,“死也是一种飞啊,又有何惧?” 时鹿鹿伸出双手,捧住她的脸,千言万语,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这张脸靠近、靠近,红唇也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如中咒术,无法动弹,又如见神迹,心驰神往。 三分、两分、一分…… 眼看就要贴上,却最终一个摇晃,擦着唇角滑过脸颊。 热乎乎的气息就那样喷到了耳上。 心如小鹿乱撞,身似老蚕作茧。 偏偏,那个热乎乎的脑袋还在肩膀上蹭来蹭去,几根调皮的发丝钻进他的耳朵里,又痒又麻。 他终于无法忍受,一把抓住她道:“停!” 说了一个字,惊觉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忙又压沉道:“站好!” 谁知,姬善不但没有站好,反而贴着他的 一侧身体“啪”地滑到了地上。 时鹿鹿一惊,连忙转身查看,发现她双目紧闭,双颊通红地睡着了。 她睡着时,眉心微蹙,唇角微微下垂,似一张绷得很紧的弓,跟醒着时那副万事不放心上的模样相距甚远。 但因为得知了她的心事,查明了她所背负的东西,从而有了新的定义。 篝火“噼噼啪啪”地燃烧着,时鹿鹿一直坐在姬善身边看着她,幽思百转,心有千结。 最终,他从靴中取出一枚焰火,走出山洞将之点燃。 五星连珠,直上云霄,映亮了黑寂寂的夜。 天空中,一只耳朵似隐若现,分明卑微聆听,却又是心机窃取。 与神、与天、与这万物。 争与斗。 秋姜在茜色的帮助下爬进窗内。 黑漆漆的房间,只有手上一点火光,像不明局势中的唯一一点指引,告诉她——秘密就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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