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他都听得见。 “你知道听着你跟他打情骂俏,我有多嫉妒吗?”他凑过去,轻咬了一口她的耳朵道,“分明同一张脸,你对他和对我,却如此不同……阿善,你真是偏心啊。” 姬善挣脱不掉,索性不动了,面冷如霜道:“你凭什么跟他比?” 时鹿鹿面色一变。 “你把我关在悬崖上的黑屋里,而他,给我镔丝让我逃。” 时鹿鹿眯了眯眼睛道:“你说过,你无论在哪儿都是自由的。” “那也不代表我会喜欢 琅琊,喜欢昭尹,喜欢你!”姬善冷笑起来道,“你们自比天神,玩弄人心,不但要人服从听话,还要人真心爱你……凭什么?” 时鹿鹿的脸色沉了下去。 姬善后面的话就说得更无顾忌:“说什么喜欢我,如果我不是我,还会得到你们的喜欢吗?琅琊,为了给姬忽找替身,把二十个孩子以各种借口弄来,然后又随意将她们丢弃,她们本来过得虽然苦,却不痛苦,但在见识了繁华富贵后,再回泥潭,怎么忍受?没有一个说是因为见了世面而努力奋斗的,有的只有自暴自弃,好高骛远和利欲熏心!这只是琅琊玩弄过的二十颗最不重要的棋子,而那些她看中的棋子,命运更惨!姬婴,完全失去自我成了白泽;姬忽,为了赎罪不得不断情绝爱以大义为先;我,若我不是我,早就成了最惨的那个,永远顶着别人的名字别人的身份活在不见天日的阴影里! “还有昭尹,为了夺嫡娶薛家女、姬家女、姜家女,看上去各个都真心以待,其实全是权宜之计。登基后,予取予夺,为了压过姬婴,还故意抢走叶曦禾和姜沉鱼。结果呢?薛茗郁郁寡欢死在冷宫;姜画月被屈辱和仇恨吞噬;叶曦禾是我行我素保住了本心,但也一夜白发毒发身亡;姜沉鱼,看似摆脱了命运,甚至反败为胜马上就要成为一国之主,然而,她想要的,真的是皇位,是天 下吗?而我,若我不是我,昭尹不会以礼相待,不会任我自由,我会成为另一个薛茗或者姜画月或者曦禾,成为被皇宫吞食的鲜活人命一条!” “至于你……”姬善终于说到了他,时鹿鹿闻言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你更可笑!没错,命运确实对你不好,但是,皇子的身份注定你这一生,与蝼蚁不同。你被胖婶虐待,但她没有杀你,更没有逼你劳作,让你像真正的山野村孩一般放牛锄地挨打饿饭,比起很多人,你已经幸运得多。而你呢?你做什么了?你逆来顺受浑浑噩噩地活着,你没有反抗没有思考,替你思考反抗的人是伏周!” 时鹿鹿眼中冒出了怒火。然而,姬善根本不在乎,道:“伏周改变了你的命运,让你得到了老师,获得了学习的机会。但你肯定一开始漫不经心不以为意吧?不然,伏周不会出现提醒你。他比你上进,比你坚韧,更比你聪慧!” 时鹿鹿一把掐住姬善的脖子,想要制止她往下说,可碰到她的肌肤,双手不由自主地停下了,不敢缩紧,无法缩紧。 他的手起了一阵颤抖。 “然后你来了汝丘,遇到了我。你说那个冷淡的、不爱说话,但会出手救我的人是你?怎么可能?那明明是伏周!是朝乾夕惕练武读书、眼里有人命、有贫苦、有蝼蚁的伏周啊!”姬善的眼眶红了起来,“而你,高高在上的皇子殿下,一 心复仇的司巫大人,你在乎过人命吗?你不在乎,你根本不会救一个在你窗外叽叽喳喳,把你吵得够呛的乡下丫头。不要否认,我太了解你了!你眼里只有赫奕,就算后来装进了我,也不过是因为我身份特殊才艺出众,我跟普通蝼蚁,不一样。” 时鹿鹿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微微扭曲了起来。 “琅琊喜欢我,她当然应该喜欢我。我最像她想要的假姬忽——灵活、乖巧,还从不给她惹祸。昭尹喜欢我,他当然会喜欢我,我满足了他对于身侧女人的所有要求——体贴、不嫉妒、医术好,还有弱点——我是假的,他随时能用这个罪名掐死我。你喜欢我,你当然喜欢我——当今世上,如果有一个人能帮你取出蛊王,只会是我!” 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被海风吹至岩壁,隐隐荡起回声。 时鹿鹿定定地看着姬善,脸上的情绪慢慢淡去,最终归于冷静,挑眉一笑道:“你说得对。我确实跟伏周不同。而你,也确实跟蝼蚁,不同。” 他再次伸手,用指背轻蹭她的眉眼、鼻梁和嘴唇,动作很慢,像刻意的一场精神凌迟。 “所以,也只有你这样的人,才有资格站在我身边。我不会放了你的,阿善。这一次,你要扮演的角色,是我——时鹿鹿的妻子。” 天黑了下来。时鹿鹿吩咐将船停泊过夜,待明天再入宜。 茜色为此很不高兴,瞪了姬 善一眼。姬善没有理会她。现在的她,已经无心理会任何人任何事了。 她感觉自己又重新被关进了悬崖上的小黑屋里,而这一次,伏周没有留下自救的工具。 其实一切早有预兆。 那个反复做了两次的梦境里,深陷旋涡向她求助的人总会变成时鹿鹿,而伏周也总是会出现,告诉她别去:“他是骗你的!” 果然是假的。从茧中出来的时鹿鹿,伪装成伏周,骗她留在端则宫里,等着赫奕自投罗网。 因为薛采想逼姜沉鱼称帝,而赫奕绝不会袖手旁观,肯定会想方设法地阻拦。早在三月,赫奕就偷偷赴璧见过姜沉鱼,她知道,薛采也知道。 所以,薛采制造了一场虚假的“二度见面”,派出同样的领路者怀瑾,去往同样的地点,在那儿杀死赫奕。 但被茜色逃脱了。刀刀没能追上茜色,反而让她联系上了听神台的巫女们,从地道潜入端则宫,救出时鹿鹿。 整个事件其实非常容易,但要促成该事件的前提非常非常罕见—— 首先,受蛊王的宿主限制,像在宜国时一样,时鹿鹿不能自己动手,要借薛采之手除掉赫奕。 其次,薛采跟赫奕往日并无恩怨,还有数面之缘,算友非敌,要让薛采起杀心,必须要有一个巨大的冲突点。 这个冲突点,就是姜沉鱼。 谁也想不到昭尹会死,璧国无主,薛采势必要把姜沉鱼推上皇位,这是最快且最稳的选择。 在此期间,所有阻挠姜沉鱼称帝的绊脚石都要铲除。 赫奕的秘密入京,就成了一个主动送上任人鱼肉的好机会。而薛采,跟姬婴彰华等人不同,从不心慈手软,也不讲究非要堂堂正正。 所以,他肯定会抓住机会杀死赫奕。 然后,还需要一点点运气:赫奕死,而茜色活。否则光靠时鹿鹿一人,又人在他国,力量有限,还是逃不出薛采的追捕的。 幸好,茜色找到了不为人知的密道,并用薛茗之死和姜画月之死来阻挡薛采,令他无法亲自上阵。 就这样,时鹿鹿终于功成身退。赫奕已死,他回宜国,万人之上无人之下。他的目的达到了。 姬善把整个事件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然后意识到里面的所有巧合恐怕都不是巧合,而是人为。 比如,秋姜为什么会杀昭尹?恐怕是时鹿鹿暗中布局促成,因为只有昭尹死,才有薛采和赫奕的冲突。 比如,赫奕为什么死得如此轻易?恐怕跟茜色逃不了干系。他的眼睛本已被毒瞎,到图璧赴约时,却已好了,如果是茜色治好的他,那么,想在眼疾的药里加点什么导致赫奕失去武功,也不是难办的事。 再比如,端则宫的地道,恐怕是卫玉衡被囚在宜国时逼问出来的,有了这条地道,时鹿鹿才主动说要去端则宫看看,并千方百计地跟她一起留在端则宫,给薛采一种“无法逃脱”的假象。 还有很多很多细 节,琢磨起来,一步步,全是局。 时鹿鹿吸取上次宜宫里失败的经验教训,这一次,终于成功。 而最成功的是,他骗过了她。 姬善想到这里,捂住了自己的脸。 时鹿鹿轻轻一笑,抓住她的手,强迫她露出脸庞:“阿善,你是聪明人,当知一个道理——既然无法拒绝,不如坦然接受。” 姬善注视着这张俊美飞扬的脸,淡淡道:“我曾经觉得卫玉衡恶心,现在,你比他还要恶心。” 时鹿鹿面色顿变。 “我可以容忍琅琊,因为对姬家而言,她是个了不起的人;我可以容忍昭尹,因为对璧国而言,他也算个不错的君王。但你,不行。” 时鹿鹿一把握紧了她的手,她忍着疼痛,继续道:“伏周的理想是灭巫,帮助赫奕励精图治壮大变强。而你的理想是杀了赫奕,再毁了宜国。宜国一千三百万人,在你高贵的眼里,就是蝼蚁吧?你找我干吗?你应该找动不动就要沉了芦湾的颐殊,你跟她才是一对!” 时鹿鹿抓得更紧,乌黑的眼睛里,全是愤怒,但他很快压了下去,再开口又是云淡风轻:“你在故意激怒我。我知道的阿善,你想激怒我,让我放了你,但是不可能的。你我情蛊在身,我既不能杀了你,也不能任你独自在外,万一薛采知道我们共生,而对你下手,我就会很危险。你想想,于情于理,我们都要在一起的,对不对?” 姬善露 出了绝望之色。 “阿善,留在我身边,继续感化我。不就是一千三百万人嘛?你想救他们,就来哄哄我。我高兴了,也许会做出改变。所以,宜国未来的命运……”时鹿鹿凑到她耳边,声音低柔仿如诅咒,“其实掌握在你手中呢。” 说完这句话,时鹿鹿松开她的手,她的手腕上肿了一圈乌痕。时鹿鹿取来药,给她细心敷上包扎好,这才离开。 船舱里只剩下姬善一人。她看着手腕上的布带,心头一颤——竟是当初阿十用来救她,后来又被她拿去试探交还给了时鹿鹿的那条披帛。 披帛虽旧,却一直被悉心保存得很好,因此还是那么柔软冰滑。时鹿鹿用它缠住她的手腕,还扎了个漂亮的结。 然而,此情此景下,越是美丽,越是悲凉。 她的阿十,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居然变成了这样…… 她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彻底杀死时鹿鹿,只留下伏周? 这大概是当今世上对大夫而言最难的病症,没有之一。 偏偏她是大夫。 又偏偏,让她与他有这样的羁绊和孽缘。 誓言沉如千斤,压在遥远的回忆中,也压在此刻绝望的境地里,提醒她——不能放弃。 不能放弃啊,扬扬。 是大危机,亦是大生机。 江晚衣的话语于此刻回想在脑海中。姬善深吸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还没有绝望。 她必须想出解决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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