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姜曾问他为何帮忙,他说对时鹿鹿对他施展巫术一事念念不忘,很想亲口问一问,是怎么做到的。 而马覆的加入,是为了报答茜色,据说茜色在海难时救过他。 至于刀刀,秋姜又给了他一把新刀,他决定再找时鹿鹿试一次刀。 如此,剩下最后一个问题——怎么埋伏? 他听力过人,任何百丈内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朵。百丈之外,又太过遥远,云闪闪的枪、刀刀的刀、马覆的琴弦,都不足以瞬间抵达。 幸好这时,茜色给了他们答案——一路上,她负责船只的采买补给,有机会离船来跟他们碰头。 茜色道:“大司巫确实能听到百丈内的任何声音,但是有个前提——不分心时。” “你的意思是,如果他为某事分心了,就会忽略很多声音?” “对。在听神台上,我试过。当他独处,或跟巫女们说话时,无论我在屋外做什么,他都知道。唯独一个时候,他会听不见。” 秋姜猜到了:“跟姬善相处时?” “不够,必须是当 姬善特别引起他的专注力时。有一次,巫女们伺候姬善洗澡,大司巫在一旁看着,我故意在门外打翻水盆砸毁新栽的铁线牡丹。若换平时,他肯定生气,可那一次,他没有。并且事后我试探过——他以为那块地的大坑是姬善砸的。” 秋姜定定地看着茜色,叹服道:“人才。” 真是个人才啊,不愧是四面细作。 就这样,刀刀、马覆、云闪闪和风小雅四人藏在沙子下的坑里,等着船只经过,等着姬善和时鹿鹿下船,再等着天黑,船只停宿。 整整等了一天。 没有食物,没有水,甚至连空气都很稀薄。 但四人全都坚持了下来,并终于等到了行动的机会,一击而中。 在木屋中,赫奕再看四人时,内心涌出无限感慨:这四人,全是白衣,没有任何功名官职在身,再加姬善和茜色,六人一起完成了这个计划。而他和秋姜确实只能在旁看着。 就如此刻,他们回到木屋,却依旧也只能看着。 姬善将时鹿鹿放到榻上,然后开始治疗茜色。银针在她手上,就像名剑遇到剑客,好笔遇到大家,如臂使指,出神入化。 这是此地所有人第一次看她用针——虽然隔着一道纱帘,但还是能看出大致水准。 赫奕见过伏周施针,也见过江晚衣施针,伏周精准,江晚衣细致,而姬善比他们都要大胆得多,也快得多,大开大合,自成一派。 “江晚衣喜欢针灸,因 为对穷人来说,这是一种不用花钱买药的治病之法。”姬善缓缓道,“伏周也喜欢,因为能帮他辨识虫蛊所在。而我,一点也不喜欢。” 不得不说,这句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云闪闪忍不住道:“那你还学?” “我爹不让我学,我为了跟他作对,拼命学会的。” “为什么?” “因为,女大夫给男人把脉已是极限,怎么能赤身裸体地接触呢?还要不要嫁人了?” 确实,针灸之时,需要脱衣。比如茜色此刻就是上身赤裸的。 “还要不要嫁人啦?以及,你就算学了,也比不上晚衣的——是我儿时常常听到的两句话。” 云闪闪怜惜道:“你爹太过分了!” “所以,八岁之前,我有两个目标——一,找个人把亲事定了;二,在医术上超过江晚衣!” 云闪闪拱手做了个佩服的手势。 时鹿鹿则专注地注视着姬善,须臾不离。 姬善抬头看了他一眼,道:“然后,我遇到了一个人,成功完成了第一个目标。” 时鹿鹿一怔。 云闪闪配合地问出了大家的心声:“谁呀?” “一个天生怪病,群医无策,身份高贵,相貌出众的人……”姬善说着,从帘里伸出一根指头,指向了其中一人。 所有人扭头。 除了被指中的那个——风小雅。 风小雅本是坐着休息的,在沙下埋伏了一天,他已疲惫至极,此刻强撑着等姬善治疗茜色。然后,听到了这句话后,他 一下子站了起来,双目圆睁,如遭雷击。 秋姜至此才侧目看他,轻轻一叹道:“我本以为,你能认出她的。” 云闪闪惊呼道:“什么?你是鹤公以前的夫人?十一个夫人里的哪个?” “我不是十一个里的哪个。”姬善把手指缩了回去,冷冷道。 “你是……江、江?”风小雅颤声说出了最后两个字。十五年,这两个字是悬在他心口的一把剑,悠悠荡荡。他为此而生,为此而活,为此有了十五年的追寻探索。 一度,他以为找到了,结果对方告诉他,不是。 后来,他又以为找到了,结果对方捅了他一刀。 而此刻,竟然有人自称是江江,这个人,居然是姬善! 怎么可能?! 风小雅瞬间失去了全部声音。 比起风小雅的悸颤,时鹿鹿平和得多。原来如此,他一遍遍地想,原来如此…… 赫奕看看风小雅再看看帘子里的姬善,再看看秋姜道:“你知道?” “嗯。”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到鹤城的第一个晚上。” 朱龙抱着宝剑沉沉睡着了。 姬善提着一盏灯笼,灯笼里有两根蜡烛,她把含有迷烟的那根吹熄,然后拈起刻意穿上的红纱裙走进屋内。 屋内的秋姜,似是睡着了,但她知道,秋姜没睡,今夜,她在等江江。 “我知道你醒着。我也知道,你动不了。但你能说话,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秋姜问道:“你是江江?” “我是。 ”她的确就是江江。 “你是何时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的?” “从未忘过。” “这么多年,为何不逃?”“不得自由。” “现在你已经自由了。” “还没有。” “为什么?” “因为我还有一些事没有办。” “你要杀风小雅?” “不。” 那晚的对话里,她没有说谎。所以,当秋姜把她当成茜色,问她“那你为何答应婚事?”时,她拉开帘子,让秋姜看到她的脸:“这也是……我想知道的。” 秋姜一惊,然后仔细辨认道:“你不是茜色!你是……” 姬善等待着。 然后,千知鸟的记忆没有辜负她的期待,秋姜认出了她:“姬善?” 姬善凝眸一笑道:“对。是我。” “我祖父江玎,跟江淮是堂兄弟,后来跟我爹江运去了燕国,在玉京开了一家药铺,名叫复春堂。所以,江晚衣是我堂兄,我们小时候见过几次面。我从小在他的光环下长大,活得很憋屈。”姬善说到这儿,撇了撇嘴。 时鹿鹿想:难怪姬善一开口就问江晚衣在巫神殿有多少页,得知自己比他多后就显得很开心;难怪江晚衣来后叫她扬扬,当时他在木屋里间听到了,还觉得他叫得过于亲密了;难怪姬善总是提起江晚衣的医术……这些曾经的疑惑,都有了答案。 “我娘生了我后,性情大变,她原本是个温柔活泼的姑娘,可生了我后开始天天哭,不吃饭,我爹自己治不 好,请了江淮来也治不好,江伯伯说,娘是产后抑郁成疾,得了心病。如此我大概四岁时,有一天,她突然说要出去走走,丢下我,投湖死了。” 时鹿鹿的手抖了一下——他一直以为元氏是她娘,她是个在元氏的宠爱下长大的小姑娘,所以才那么开朗活泼。 “我那时候已经有点记忆了,记得她郁郁寡欢的模样。我便立志学医,想弄明白为什么她要自杀,为什么她不爱我。” 云闪闪听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道:“我娘也是,我娘也是生了我没半年就死了,也说是得了心病天天以泪洗面……” “后来我走过很多很多地方,看到过很多生完孩子的产妇都有这种病。这才知道我娘之死,跟我无关。” “那是为什么?” “心病。构成的原因非常复杂,我摸索出了一套治疗之法,试过几个,都成功了。” “怎么治?” “陪伴。父母、夫君、最亲近之人的陪伴,是治这种心病最好的心药。”姬善发现话题扯远了,便收回来道,“总之,发现我对医术很感兴趣后,我爹一开始很高兴,后来就开始劝阻。他希望我能安安分分嫁人,不要搞事。我不服气,就这样认识了——他。” 姬善的手指再次从帘中伸出,指向了风小雅。 而这一次,风小雅终于回过了神来,道:“我第一次见你……” “我爹阻挠我学医,希望我嫁人。我就琢磨着怎么嫁呢 。这时,伙计要去给你送药,我知道你天生是个病秧子,相爷遍寻名医都治不好你,我十分好奇,于是那天我替伙计送药。进府后,看见你坐在滑竿上看人放风筝,一脸羡慕。” “是……然后你把风筝抢过来,硬塞到我手上,跟我说:‘躺着也能放!’” “你看,你都记得这件小事,为何不拿去跟茜色对质?还把她认作我,气死我了。” 风小雅苦笑道:“她说她不记得入如意门前的事了。” “那你也该好好观察,她的声音、表情、动作、脾性,可有与我相像之处?” “她懂一点医术,跟你长得有三分相像。” “就这?” 风小雅无言了一会儿,最后叹口气道:“我其实,也不太记得小时候的你了。” “这才是真话。若我此刻不提,你肯定也想不起来放风筝那事。因为——你小时候根本不喜欢我!” 风小雅垂下眼睛——被她说中了。他此生确实为江江而活,要说有多喜欢小时候的江江,却是基本没有的。他对江江,更多的是愧疚、是责任。而后来遇到秋姜,才是真正的……情难自已。 秋姜此刻就在一旁坐着,然而,他连转头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无所谓,其实我也不喜欢你。但是呢,我又特别想弄明白你的病,所以此后去你府上送药的,全是我。一来二去,跟相爷也混熟了。啊,我可真喜欢他,尤其是他问我想不想嫁 给你。我一听,这不是正想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吗?我当然同意!只要定下了亲事,我爹就不能阻挠我了!而且,相爷比我爹开明多了,他有一屋子的医书,全都任我拿。就这样,我答应了!” 姬善的这番话,跟风乐天当时跟秋姜描述的江江的话完美重合了。秋姜听着江江小时候的事情,想起那位笑如弥勒的老人,心中又是一阵抽疼。这么多年过去了,手上似乎还残留着割下风乐天头颅时的感觉,这种感觉像浸满水的纸张,一直贴在她脸上,让她面无表情,可以继续假装平静,也让她呼吸艰难,悒悒难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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