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元氏看上去跟平民百姓不一样,原来是大家族的夫人,可惜家道中落。但她把阿善教养得真好啊,总是甜甜微笑,经历了那么凄惨的事也一点都不怨恨 ,还对她非常好,把自己的衣服和食物都分给她。 江江本想回家,但看这对母女归心似箭,而且人在船上也走不了,便决定先跟着她们,等到地了凑点盘缠再回。 就这样,她来到了璧国,来到了汝丘。 汝丘距离京城很远,她去找邮子,问送信去京城的江太医家要多少钱,邮子说要一担谷。然而她身无分文。看着她为难的样子,姬善便拉着她的手道:“要不你先跟我们回家,我去找阿爷,看看能不能凑一担谷出来。” 元氏当时面有难色,但没有拒绝,还是带着她一起回家了。 结果刚到家就听到一阵吵闹声,房门大开,一个三十左右的男人正在翻箱倒柜发脾气:“都藏哪儿了?我知道你肯定有!快给我,你这个老不死的!” 一个五十开外的老者盘腿打坐,闭着眼睛,一脸平和,充耳不闻。 男人更生气,当即就去揪老者的衣领,姬善忍不住叫着跑了过去:“放开阿爷!” 男人回头,看到姬善吃了一惊,再看到身后的元氏,又惊又喜:“你、你们怎么回来了?” 老者突然睁开眼睛,厉声道:“跑!” “阿爷!” “跑……别回来……” 然而,男人手臂一长,一把抓住了元氏,道:“你回来得好,有钱吗?”说着去翻她的包袱,把里面的衣服干粮抖了一地。 姬善害怕地躲到了老者身后。老者的眼角湿润了起来,道:“你们还回来干 吗?快逃啊……” 男人逼问元氏:“钱在哪儿?” “没有。我没带钱走。” “骗鬼啊?你去燕国找丫头,能不带盘缠?而且你都把她带回来了……”说到这儿,看到了江江,一怔,“怎么还多了一个?这是谁?” 元氏连忙扭头对江江道:“我这儿没水喝,你去别地借吧。你爹在外头该等急了。” 江江心知这是暗示她走,当即就要转身离开,却被男人一把抓住道:“编!继续编!外面半个人都没有,哪儿来的她爹?小丫头,你是谁?” 姬善道:“别打她,阿爹,她是我和娘从海里救回来的……” 元氏冲过去捂住她的嘴巴,然而男人立刻明白了,道:“救回来的?那就是无家可归的?”当即将江江扛了起来,要往外走。 元氏一把拖住他问:“你干吗?” “我欠孙胖二钱银,把这丫头抵给他!” “你疯了?她不是咱们家的人!” 男人一脚将元氏踢飞,扛着江江继续走。姬善冲了上来,抱住男人的腿道:“阿爹,你别卖她!” “滚开,不然连你一起卖!” 老者愤怒地拍着长案道:“逆子!逆子啊!你干脆连我一起卖了吧!” “谁要?”男人嗤笑了一声,把姬善也踢飞,继续往外走。 这时元氏又扑了过来道:“不可以!你不能这么做!我不允许!” “你算什么东西,还你不允许……”男人话没说完,脸上挨了一巴掌。他愣了愣, 脸上突然露出凶光,一下扔掉江江,朝元氏劈头盖脸地揍了过去。 元氏被揍倒在地,哀号打滚。 “别打我娘,别打我娘……”姬善哭着上前抱住她,结果,被男人一脚踢中心口,整个人横飞出去,口吐白沫。 江江一惊,连忙跑到姬善身边,就见她的口鼻眼里全都冒出血来。 “江、江……” “别说话!”江江连忙帮她止血,然而血源源不断地流出来。她想,肯定是刚才那一脚踢碎了姬善的心肺……怎么办怎么办?这个她治不了…… 姬善伸出手,颤抖地握住她,目光盈盈,像摇摇欲灭的烛光,道:“你、你快……逃……”最后一个逃字刚说出音,烛光彻底灭去,身子一抖没了呼吸。 江江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身后,元氏还在遭受虐打;身前,九岁的小女孩好不容易被找回家,却惨死在亲生父亲手中……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江江红着眼,转身一头朝男人撞了过去,男人不防,被她撞得后退了好几步。没等他开口,江江又扑过去抱住他的腿用力一咬,将他咬得嗷嗷叫。 “放开我,放开我!你这个小疯子!” 江江没有松口,死死地咬着,很快就感到了牙齿间的血,但不够,这点血不够! 元氏看到这一幕,也爬起来冲过来一口咬在男人的另一条腿上。男人倒在了地上,对着二人的脑袋一通捶。 眼看元氏、江江的鼻子里也 开始流下血来,一直坐着的老者终于动了。 他转身解下了墙上的一把剑。 然后走过来,拔出剑,指向男人的脖子。 男人先怔了怔,然后不耐烦道:“一边去,别添乱!怎么着?你还能杀亲生儿子?那你杀啊!杀——往这儿来——”他放开元氏和江江,拍打自己的胸膛,一副狠戾模样。 老者的手颤抖了起来。 男人大笑道:“就知道你这老东西没种……” 就在这时,元氏突然抢过老者的剑,一下子刺进了他心口,红着眼喊道:“你踢阿善那一脚,就是这个地方吧!” 男人张大嘴巴,像虾一样蜷缩了起来。 元氏又用力将剑拔出,血泼到她脸上、身上,形如修罗。 一旁的江江抬起头,定定地望着这一幕,却觉得——这是她此生见过的最美的一个人,最美的一个画面。 “阿善被他爹踢死了。阿娘疯了。阿爷跟官府说,人是他杀的,官府看在姬家的面上,没有追究,让他出家。”姬善说到这儿,吸了吸鼻子,强行将那股泪意压下道,“在船上时,我曾问阿娘,为什么还要回去,回那个残破不堪的家?她可以跟阿善就此离开,换个地方住。只要能帮我找到家人,我可以回报她们,给她们安排新的人生……” 云闪闪的眼睛都哭红了,哑着嗓子问:“她怎么回答的?” “她说,人都是要经历事的,经历了好事,固然值得庆幸,但经 历坏事,才能理解人生的真谛:可以怨恨、愤怒、消沉,但也可以勇敢、坚强、温和。她选择后者。” 姬善说这话时,看着时鹿鹿,时鹿鹿也回视着她。两人彼此对望。 时鹿鹿的目光闪烁着,显得心绪不宁,但最终,轻轻开口道:“选择后者的她,最后疯了。” 姬善苦笑道:“是的。” 时鹿鹿道:“选择善良的阿善,死了。” “是。” “然后你变成了阿善。” “对。阿娘疯了后有时会把我认作阿善,那时候她就会比较平静。所以,我不舍得离开她。我想给她治病,帮助她。” 风小雅开口道:“你一直没有联络江淮。” “对。因为我始终也没有凑齐一担谷。”姬善长长一叹,继而讥讽地笑了笑道,“我之前不知自己如此无用,竟然赚不到一担谷。而连洞观验证了——是真的。” 姬达当道士后迷上了炼丹,也许只有炼丹能让他逃避一切,忘记杀害他儿子的凶手就在身旁。而元氏,出于对他的感激和愧疚,拼命刺绣供他挥霍。她留在观里顶着姬善的名字,把自己活成姬善的样子,陪伴着元氏…… 最后,她还在那里,遇到了阿十。 “我在汝丘当了一年的阿善,遇到了阿十,再送阿十离开。阿娘的身体越来越不好,我以为,也快到我离开的时候了。但我没想到,最后会是那种离开方式……” 汝丘大水,元氏让她逃。她遇到了姬家 的人,把她带去见崔管家,崔管家再带她去见琅琊。 “一开始,我想求琅琊帮我找阿娘,所以答应了下来。后来……”姬善看着秋姜道,“你说服了你娘,她安排我去千问庵学医,我开心极了,想着一定要珍惜机会好好学,这样等我学成归来,琅琊也找到阿娘后,我就可以继续给她治病了。然而,两年后,琅琊告诉我,阿娘早就死了……” 秋姜突然伸臂,将她搂入怀中,她的手指探入姬善的头发里慢慢地梳理着——就像元氏为她梳理的那样。 姬善怔了怔,然后缓缓地、有些僵硬却又顺从地将脑袋靠在了秋姜的肩膀上。 对面的时鹿鹿看到这儿,想起自己曾经很多次帮姬善梳头,难怪那时候她的表情会额外温柔…… “我不难过。因为我想起阿娘说过的——遇到不好的事情时,可以怨恨、愤怒、消沉,但也可以勇敢、坚强、温和。我,也选后者。”姬善说这句话时,再次深深地注视着时鹿鹿。 时鹿鹿的手在袖中轻轻地颤抖了起来。 “我决定继续从医,提升医术。我问过无眉真人,我的医术如何?她说尚可。我问如何才能登峰造极,天下第一?她回答——踩着尸体往上爬吧。所有医术,都自失败中来。我只有比江晚衣失败得更多,才可能比他爬得更高。” 风小雅凝视着秋姜肩头的姬善,两张有些相似的脸同时映在他眼中,就能 看出很大的区别。秋姜的张扬,是假的,真实的她隐忍克制、含蓄温柔;姬善的张扬,却是真的,是经历过无数次捶打后依旧风一吹就能飞扬的黄花郎。 “从此,我开始了经常外出行医的生活。医死了很多人,但也治好了一些人。然后,图璧元年的春天,我去了一趟玉京。”姬善把目光转向风小雅,风小雅的背挺得越发笔直了些,他和时鹿鹿都知道,马上又要进入一个关键问题了—— 为什么姬善,始终不肯用江江的身份,跟他相认? “我带着忐忑和期待到玉京,去了复春堂,这才知道爹搬走了。而街头巷尾都在说,宰相家的公子娶妻了。” 时鹿鹿一怔。风小雅也一怔。 “我去相府,正好看到龚小慧回府,扶她下车的几个婆婆都是儿时接待过我的。” 云闪闪泪汪汪地道:“你当时肯定很难过……” “我不难过。我脑海里就想着一件事……” 时鹿鹿突然接话:“去给他下个毒。” 众人听到这儿都不禁莞尔。姬善叹道:“知我者,阿十也。” 时鹿鹿笑了笑,这是他来木屋后的第一个笑,很淡,却异常难得。 姬善于是继续道:“我想做点什么教训一下这个薄情郎负心汉!然后就看到龚小慧又出来了,行色匆匆。我很好奇,跟着她的马车,发现她去巡视商铺了。路人告诉我,相爷清廉,而鹤公奢靡,家里入不敷出,这才娶了个会 赚钱的娘子。我听得更生气了,想着儿时的小哭包居然长大了这么窝囊废,给你下毒的兴致就淡了,更别提相认。于是我就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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