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张足以让她窒息的脸。 她长得与月容公主有七八分的相似,却比月容公主更添了几分庄穆,一身的朝服在夕阳的映射下闪动着粼粼微光。 那是…… 晋国女帝! 颜鸢全身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如果射杀的只是个晋国的将领,那挑起的只是一次边境的纷争;如果射杀的是晋国的女帝,那挑起的无疑是一场战争。 …… 马儿飞奔,距离已经越来越近。 近到颜鸢可以清晰地看到女帝的脸,还有她脸上的震惊与慌乱。 “颜鸢!放箭!” 楚凌沉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 颜鸢的指尖拉着箭羽,却迟迟松不开手。 并非她不想动。 而是因为…… 那位女帝长得有多么像月容公主。 就有多么像她自己。 …… 可她为何会和晋国的女王如此相像? …… 颜鸢心中震撼,无以复加。 等她怔神中反应过来时,黑甲骑兵已经下令放箭。 颜鸢再次拉弓满弦,想要随意射杀一个晋国的将领,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忽然传来战鼓的轰鸣之声。 从遥远的官道上,卷起一阵烟尘。 那是姗姗来迟的定北侯府的亲兵,此刻他们从遥远的远方踏马而来,人未至,弓箭先行,直接射穿了黑甲骑兵的阵营。 顷刻间攻守易形,黑甲骑兵被迫转身防卫,颜鸢便领着楚凌沉绕过前线,朝着定北侯府的队列策马前行。 她距离国界最近时,只有数百丈距离。 颜鸢的目光与女帝交汇。 但只有一瞬。 下一刻前方便响起了她熟悉的爹爹的声音。 “鸢儿!回来!勿触国界!” 颜鸢毫不迟疑地调转了马头。 她看见使团的队伍已经重新出发,他们原本就是受制于黑甲骑兵,此刻局面已乱,他们便迫不及待地朝着母国行进。 她与车队擦身而过。 晋国终于迎回了公主。 而她也回到了定北侯府的亲兵队列之中。 前方驶来一辆马车,颜宙在前方掀开车帘:“上车!”
第165章 我忍你很久了 马车在颜鸢的面前停下。 颜鸢翻身下马,回头拽住楚凌沉的手腕,推着他一同上了马车。 一入马车,颜鸢就瘫坐在了地上用力喘息。 “鸢儿!” “颜鸢!” 颜宙与楚凌沉同时去搀扶颜鸢。 颜鸢一动不动。 她身上已经没有半点力气,全身浸满了汗水,整个身体就好像被人从水里捞出来的。 她什么都无法思考,唯有喘息。 颜宙见她形貌狼狈,神色顿时凝重起来,朝着车窗外扬声道:“来人!请洛御医!” 马车依然向前飞奔。 宴晋的边界线越来越远。 颜鸢咬破了自己的嘴唇,逼自己提起几分精神,强行支撑起身体到了窗边,撩开一点点窗帘,向马车的后方探望。 边界的景象已经模糊得快要看不清楚。 从她的方向只依稀可以看见,月容公主的扶灵车队终究越过了两国边界,那位女帝一直虽注视着马车,但在灵柩跨越边界时,仍然选择了探望月容公主。 再过不久,所有的一切都隐没在了烟尘里。 她终于彻底看不清了。 “鸢儿……” 耳畔传来爹爹担忧的声音。 颜鸢放下车帘回过头,吃力地张开口喊了一声:“爹爹。” 她有许多疑惑想问他。 帝都城政变时,他这定北侯身居何处? 他为何会亲率人马到边关来? 是早就算到边关会有此一战,还是巧合? 他与那位晋国女帝究竟是何关系? 为什么…… 许多问题在胸中郁结,可身体实在是没有分毫的力气,颜鸢揉了揉眼睛,终究还是没能抵得过脑海中的暗夜降落。 她闭上眼睛,放任意识昏沉。 …… 在颠簸中昏迷,梦境也是断断续续的。 颜鸢堕于黑暗,每一次辗转都是一段梦魇的起落,从小到大的许多记忆碎片在梦中交织,有时是无止无尽的雪原,有时是定北侯府后院的荷花池。 荷花池是爹爹为了慰藉娘亲思乡之情,特地花了大力气修建的,建池倒是容易,种活一池的荷花却是一桩极其艰难的事情。 粉红色的荷花开在西北,其实有些不合时宜,但是是十足的稀罕。 她年幼时最喜欢去摘荷花,摘到满满一捧,然后挨个儿送给世交家的小姑娘。 娘亲每每心疼得愁容满面,却又不忍心告知爹爹累她受罚,只舍得私下罚她抄书。 她见娘亲掉泪也后悔了,抱着娘亲许诺来年种它个百亩荷花。 娘亲哭着又笑了,揉着她的发丝说:“傻孩子,荷花在西北很难活的。” 年幼的她迷惑不解:“为什么?” 娘亲道:“因为每一种花都有自己的土壤,荷花是开在江南的花,到了西北它会很辛苦。” 年幼的她越发不解:“既然不容易活,娘亲为什么还要喜欢?” 年年眼巴巴盼着开花,怕夏天不开,怕秋天早谢,怕来年不发芽,不是自寻烦恼么? 娘亲愣了愣,搂着她叹息:“但人啊,总有些想要强求的缘分的。” 那时候小小的她躺在娘亲的怀里,一抬头就能看到娘亲潋滟温柔的眸光。 而如今梦境浮沉。 马车颠簸之中,颜鸢的意识又飘回了边境的战场。 她在混乱中只看清了女帝的脸,在梦境中却回忆起了她所有的神情举止。 那时她箭指女帝。 女帝站在千军万马之前,炙热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当时她眼里闪动着的……究竟是被弓箭瞄准的慌张,还是终于见到她的激动? 梦境反复来回。 撕裂。 颜鸢终于从梦魇之中挣扎脱身。 手腕上忽然传来一阵痒痒的刺痛,颜鸢气喘吁吁醒来,才发现自己的的臂上已经被扎了五六根细针。 “醒了?” 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 颜鸢还有迷糊,过了许久才勉强认出来,眼前人是洛子裘。 洛子裘见颜鸢转醒,利落地收了针,朝着她露了个笑容,然后转身面向颜宙与楚凌沉,冷道:“我是个大夫,我不是菩萨。” 一老一少低头皱眉,谁也没敢反驳。 颜鸢:“……” …… 马车当夜停靠在山里。 营帐旁点燃篝火。 颜鸢在营帐里洗了个热水澡,抱着暖炉走到了颜宙的身旁,挨着他坐下。 颜宙头也不回道:“你今日……看清她的脸了?” 颜鸢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她心中确实有许多疑惑,但是一觉醒来已经冷静了很多,想得明白的事情要比想不明白的事情多了,也就没有那么迫切了。 颜宙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她本是晋国首辅之女,我与先帝早年寻金,周游天下,曾经与她有过一段缘分,后来连年战乱,我便与她离散了。” 颜鸢轻道:“然后呢?” 寻金的年月要比她的出生年月早得多,时间并不匹配。 所以他们之后必定还是见过面的。 颜宙道:“后来她寻过我,想与我隐居避世,我没有答应。” 颜鸢道:“为什么不答应?” 颜宙道:“因为宴晋开战了。” 颜鸢怔了怔。 她原本以为会是个更加爱恨交织的故事,毕竟那位女帝曾经是首辅之女,后来又被指婚给了当朝太子,其中必定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却没想到是这样简单的理由。 两国开战了。 国仇家恨,势不两立。 再没有比这更加直接的冲突了。 颜鸢无从反驳,只是低着头抚蹭着暖炉:“缘分不易,爹爹没有想过争取么?” 颜宙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想过。” 他摸着颜鸢的刘海,淡道:“但并不是所有的缘分都能强求,是非曲直,功过得失,无可比家国。” 无可比家国。 颜鸢细细咀嚼着爹爹的话语。 沉默了片刻。 她又问:“所以爹爹选择了与楚凌沉联手?” 没有人比颜鸢更了解她的爹爹。 他多年来一直雄踞西北,人人都以为他是楚家放养的一头虎,是先帝想要处置而后快的脱笼野兽。 但其实他是一个忠臣。 虽然看起来不太像,但他确确实实是一个忠臣。 先帝生性多疑,陪他开疆的所有将领都已经死了,只有她的爹爹全身而退,并非因为他韬光养晦,而是因为先帝相信他不会反。 只需知道这个,今日局面便不难想通了。 只怕他一开始选择的合作对象就是楚凌沉,而非太后,如今她不确定的只有一件事:楚凌沉又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还是他也只是被计划的一环? 颜鸢问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盯着颜宙的眼睛,想从他的身上找到问题的答案。 然而颜宙却只是笑了出来。 他问颜鸢:“重要么?” 颜鸢道:“重要。” 颜鸢低着头,又小声重复了一遍:“很重要。” 颜宙却不回答,只是转而问颜鸢:“月容公主给你的东西藏在何处?” 他明显是顾左右而言他。 颜鸢气得磨牙。 颜宙摸着胡子笑道:“那其实也并非藏宝图,只是一个钥匙。” 颜鸢一怔:“……钥匙?” 颜宙道:“是,只是钥匙。” 颜鸢愣愣看着爹爹,脑海中忽然电石火光一般,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这念头太过不可思议,以至于她想到的一瞬间只觉得荒谬。 篝火熊熊燃烧。 颜宙借着火光温够了酒,懒洋洋地为自己斟了一杯。 火光下的颜宙舒适地眯起了眼睛,像极了一只偷酒喝的老狐狸。 颜鸢便知道,今夜的诚实对话到此应该接近尾声,若她再往后问,这老狐狸要开始睁眼说鬼话了。 夜色已经深沉。 她抱着暖炉舒了口气,起身告别前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所以,晋国女帝的手上,到底有没有藏宝图?” 颜宙抿了一口酒,悠悠道:“没有。” 颜鸢:“……” 颜鸢怒气冲冲离开篝火旁。 …… 夜风吹拂,颜鸢的思路也渐渐清晰。 所以晋国女帝从来没有得到过藏宝图,所谓公主和亲也许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幌子,骗得满朝上下团团转,也包括她。 她被骗得最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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