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一个能止小儿夜哭的杀将,在方才的动乱中扯着文官的袖子,跟他们一起瑟瑟发抖。 颜鸢猜不透这老狐狸心里在想什么。 但她可以生气。 但凡他刚才肯出个声,她何至于这么狼狈? 她越想越气,咬牙盯着颜宙。 颜宙干咳了一声:“为父近来身子骨确实不太康健。” 颜鸢冷道:“……是么?可要找御医看看?” 颜宙摇头:“那倒不必,只需静养即可。” 他说得平淡真诚,脸上甚至有些许的落寞。 就连颜鸢都不禁迟疑了下:打从她入宫起,爹爹就多日告假不早朝,难道是身体真的生了病? 她仔细瞧着颜宙,犹豫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可看他神清气爽,眼神透亮,就连前几年斑白的头发都黑回来大半,怎么看都不像是生了病。 颜鸢的目光透着关切。 颜宙看着很是满意,眼角的皱纹都开出了花。 颜宙道:“月前圣上升了宋氏一位族兄入主了大理寺,如今新戚党风头正盛,与太后的旧戚党分庭抗礼,朝中还有丞相郁行知领着一帮酸腐的清流与他们抗衡。” 颜宙干笑:“如今朝堂稳得很,咱们家何必去当这根……枚投入湖塘的石子?” 颜鸢对朝堂之事所知不多,颜宙这番话她听得云里雾里,大概听出了一些意思:现在朝堂上是三足鼎立,三方势力相互牵制,谁都捞不到好处。 而这老狐狸想躺平了。 可他不是刚刚与太后结盟吗? 结盟为的难道不是打破这三足鼎立? 颜鸢心中盛满疑惑,直接问出了口:“那爹爹与太后的交易怎么办?” 颜宙淡道:“结盟而已,又不是卖身。” 颜鸢:“…………” 失敬了。 她已经离家有些年头,差点就忘了这老狐狸是什么秉性了。 当年徽帝在位时,先皇不过是个不得宠的皇子,老狐狸帮着先皇一路立下赫赫战功,经历了不知道多少见不得光的岁月,才终于扶着先皇坐上了那把本不可能属于他的龙椅。 古往今来,朝堂上向来是鸟兽尽良弓藏,更何况先皇这种皇位来得不是那么名正言顺的皇帝。 所以先帝继位之后,杀了不少旧部,遣散无数故人,唯有老狐狸留了下来。 人人都以为他难逃兔死狗烹的结局,没有谁料到,老狐狸非但没有死,反而安安稳稳地过了一年又一年,坐稳了定北侯的位置。 即便后来先皇薨逝,他依然是雄踞一方的定北侯。 这老狐狸从来没有做过亏本的买卖。 当年是这样,现在也不会改。 如今他坐在花架下,眯着眼品着茶,活像是一只晒太阳的老鹌鹑。 他抬起头看着颜鸢,又抿了一口茶。 “当初新旧戚党相争,朝堂不稳,所以借了一点势给她。” 颜宙徐徐晃动茶杯,神态散漫:“如今郁行知领着一帮书生与他们三足鼎立,自然也不需要我颜家再出什么力气。” 郁行知? 这是颜鸢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 她对朝堂上人事都所知甚少,这名字听起来依然有几分耳熟,却怎么都记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她想了想,好奇问:“郁行知是谁?” 颜宙道:“今日你不是与他见过面么?” 颜鸢:? 颜宙慢条斯理道:“当朝丞相,青年才俊,清流之首,你往文臣堆里一看,迂腐虚伪得要流油的那个就是。” 颜鸢:“……” 武将对文臣总是带着偏见的,颜宙的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可文官不都这样吗? 颜鸢也很疑惑,她其实没有仔细看过今天的文官,毕竟她当时主要挂念的是刺客,而文官就算拿出刀子也根本跑不快。 那些文官在她的脑海里,就是一堆瑟瑟发抖的小鸡小鸭,任凭她怎么回忆,都只能记得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她搜空心思回想着。 不经意地,脑海中忽然掠过一个影子。 当时她正从爹爹那边收回目光,随意朝着文官队伍看了一眼。有一个年轻的男子站在队首,只因为她一次偶然划过的目光,那人便郑重其事地合手作了个揖。 郁行知,难道是他? 颜鸢在心中猜想。 不过这不是十分要紧的事情,她和这位丞相也并没有什么干系,于是她的注意力重新落回老狐狸身上。 颜鸢问他:“爹爹今日来可是有什么……” 颜宙脸上的笑容渐熄,神色认真了起来:“爹爹今日来是想问你,想不想要回关外?” 回关外? 颜鸢怔住。 颜宙缓缓道:“为父与太后已有新约,暂回关外休养,非乱不回。” 这是一份全新的协议,是他盘算许久得到的平衡。他对回关外对朝局对楚氏皇庭都是有所裨益的,也是对颜家最好的选择,如今他在这帝都城里,唯一放心不下的就只有颜鸢。 他捧在手心视若珍宝的女儿。 三年前差点失去的瑰宝。 此行皇陵,一半是为祭拜故人,一半是为了询问她的意见,看看她是否愿意跟他回关外。 颜宙道:“你若想回家,现下即可跟爹爹回去,至于天漏草无需你担心,爹爹自有办法。” 颜鸢听得愣愣的,半天才缓过神来。 “可是爹爹。”颜鸢迟疑道,“女儿已经出嫁了。” 他和太后的盟约是真。 她嫁进宫里也是真。 她嫁给了楚凌沉,并不是什么协议婚约,她入宫便是真真切切的当朝皇后,从此天长日久,再也出不了宫了。 历朝历代,哪里有皇后出宫的先例? 凡事总有代价的。 这是很久之前,她就仔细考虑清楚了的事情。 颜宙道:“出嫁了便不是我颜宙的女儿了么?” 颜鸢愣愣答:“自然是。” 颜宙道:“所以,只要你想回家。” 颜宙的目光凌厉,恍惚间仍然是那个驰骋沙场万夫莫当的杀将。 如今这份凌厉并非为了杀人,而是为了心中的珍宝披荆斩棘的决定。 颜鸢看着他,眯着眼睛笑了。 她知道爹爹可以做到的。 从小到大,她写过数不清的心愿单,里面也不乏奇形怪状的奇思妙想,但是他全部都兑现了。 他是堂堂定北侯,如果要带女儿走,即便她已经是当朝皇后,他也绝对能找到万无一失的方法。 只可惜。 她现在的心愿,不能写在心愿单上。 也没有人帮得了。 颜鸢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女儿在宫里的日子挺好的。” 颜宙:“鸢儿。” 颜鸢抬起头来,朝着颜宙露出笑脸:“父亲放心,我在宫中定会好好爱惜身体,活得长长久久的。” 颜宙皱眉:“可是皇帝他……” 颜鸢道:“我和他刚刚也算是结了盟约,往后应该是可以和平相处的。” 楚凌沉虽然是一只暴脾气的疯狗,但根据当年的经验,捋顺了毛后,倒也偶尔能乖一小会儿。 天长日久,她应该还是可以与他好好相处的。 颜宙的表情有些扭曲,欲言又止:“你该不会以为,你和他身为帝后,日常只需要缔结盟约,和平相处就够了吧?” 颜鸢:? 不然呢? 颜鸢的脸上写满了疑惑。 颜宙的脸上顿时写满了欲言又止的表情:“你啊……” 他叹了口气,眼里浓浓慈爱混杂了一丝嫌弃:“还真是不开窍。” 颜鸢:???
第57章 本宫亲自成全你 颜鸢自小就聪明伶俐,举凡她有兴趣的事物基本上一学就会,不论是舞刀弄剑,还是行军布阵,她都能学得有模有样,兵书兵法也看了不少。 唯有一桩事情,令颜宙十分头痛。 他早年轰走了所有上门提娃娃亲的人,在关外时几个世交的男孩要到家里来玩,他也牢牢在边上看着。等到她十三岁那年,他有心想让夫人稍稍从旁点拨一二,却没想到,她离家出走了。 一别数年,风流云散。 再见面时,她已经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说话细声细气,走路弱柳扶风,病态纤纤,倒是有了几分大家闺秀的模样。 只不过……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缺了慈母点化,又或者是因为在军营里摸爬滚打,歪了方向,她对儿女情长好像全无半点兴趣。 一副完全没有开窍的样子。 这样的颜鸢入了宫,也不知是福是祸。 颜宙盯着面前温婉端庄的女儿,皱着眉头揉了揉眉心。 最后一壶茶终于见了底。 颜宙最终还是没能劝动颜鸢回关外,只能低垂着眼睑与女儿话别。原本今日来他也并没有抱多大希望,只是真的走到了这一步,他依然有些无可奈何。 想来想去,也没什么话可说,颜宙叹了口气:“别吃亏。” 颜鸢道:“好。” 她送父亲到了行宫门口,心中终归生出了一些不舍。 父亲的头发终究是斑白了一半,那年她生命垂危,他在八百里连夜赶到药庐,床边一夜生出无数白发,仿佛被老天偷走了二十年。 这几年他也用了不少名贵的药,但终究还是没能回去了。 颜鸢素来也不是扭捏的人,看到父亲真的好像成了个老人,颜鸢的呼吸还是顿了顿。 不高兴。 颜鸢看着父亲踏上马车。 颜宙在马车上回了头,看到女儿站在风里的样子,沉默会儿,冷笑道:“你再看一会儿,我让人绑你上马车。” 颜鸢:“……” 颜宙:“趁我没改主意,进去。” 颜鸢:“……” 不让送就不让送。 颜鸢转身走进行宫,还没有走多远,就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从远处向她跑来。 打头的是小鱼,她的神色慌张,一边跑一边喊:“娘娘!娘娘!” 颜鸢定了定神:“出了什么事?” 小鱼急道:“那个、那个叫邱遇的大个子,他醒了!” 颜鸢疑惑看着小鱼。 醒了不是好事吗? 好在小鱼身后还跟着尘娘。 尘娘刚刚追上她的脚步,还有些气喘,平复了一会儿才道:“邱遇大约两个时辰前醒来的,性命虽然保住了,但是……他不愿再治疗。” 此时距离邱遇中箭,已经过去了两天一夜。 洛御医要陪伴圣驾,所以这两天来都是尘娘在治疗那些受伤的亲卫。其余的亲卫都是小伤,唯有邱遇的伤势很是麻烦。 他的血虽然止住,但余毒却没有彻底清除。 他的体质特殊,一旦出血便极其难以止血,上一次用火烤了伤口止血已经是歪门邪道了,尘娘不敢再次冒险,只能用银针把脏腑的毒引到了四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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