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雷从前还当他是自己的从小一起长大的伴读,自觉情义不俗。 但自从父王和皇祖父接连被宗爱那个阉人所害,这些人却跟宗爱站在一处之后,他就冷了很多。 对这些人说不上是恨,但是却嫌恶至极。 沈留祯脸上带着风轻云淡的笑意,似乎并不认同,只是往乌雷的身侧一旁一站,垂手侍立,不说话了。 “宣他进来。”乌雷有些烦躁地将奏章一扔,说道。 等合安进来之后,他的脸上却已经不见喜怒,而是一脸认真地问: “合安君有事?” 石余合安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虽然明显比以前生分很多,看着动作也自知理亏心虚,不太自然。 但是等他抬头之后,就好像蛤蟆一直眼瞎,突然间发现了一个小飞虫似的,瞬间就捕捉到了沈留祯的存在,立马阴阳怪气地用鲜卑语说道: “陛下,您可千万不要被那个沈留祯给骗了,他当初对着宗爱阿谀奉承的怂样子,您是没见着,就如同现在他对您是一样的。而且宗爱对他还特别照顾,结果呢?还不是被他背后捅了一刀。” 乌雷脸上出现了一些笑意,似乎觉得很可笑,很是随意地用汉语反问:“我怎么听你这个话,好像很是为宗爱的死感到惋惜呢?” 合安听闻,身子整个凛了一下,像是被吓道了,连忙也用汉语说道: “臣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沈留祯是个小人,信任不得,得多加小心才是。” 乌雷彻底无语了,心想:你倒是真的有脸说,沈留祯是小人?我不信任他,难道要信任你们吗? 若不是你们想要包揽大权,包庇宗爱,将我的皇位继承的权利给除了,我还不知道你们有这么大的野心呢! 乌雷生气不说话,脸色上虽然没有多大的怒气,只是面色有些黑而已。 沈留祯这时候适时的开了腔替自己辩解道: “合安君,这句话就不对了。我可是跟族老跟合安君同进退的,先前咱们都是被宗爱假传圣旨所蒙蔽而已。后来迷途知返,又诛杀奸佞,为朝廷拨云见日,一同拥立陛下登基,回归天道正统。合安君说我是小人,那置族老置自己于何地呢?” 石余合安有些着急,只觉得自己心里一堆的话要怼他,但是又找不出词来,只觉得生气,于是暴怒道: “你少给我阴阳怪气的拽文词!你算什么东西敢跟我们相提并论?!” “够了!”乌雷皱着眉头出声,直接问道: “合安,你是来找朕有事禀奏的,还是找沈留祯挑刺的?” 合安顿时又熄了脾气,他看着乌雷,又想起了他爹跟他说过的那些话。 当初他们之所以会反向去诛杀宗爱,是因为宗爱太过猖狂,将所有鲜卑人都不放在眼睛里,惹了众怒。 他们只是顺势而为罢了,倒不是真的很服气乌雷的这个皇帝。 毕竟,前头不管是太武帝,还是景穆太子,都有自己的多年的政绩积累。 而乌雷呢,不管从文还是从武,跟前头两位比,都不够看的。 只是因为朝廷被宗爱整的乌烟瘴气,大家怀念从前的朝堂,所以将这个名义正统,将他这个原来的继承人给抬上来了暂时代替罢了。 若说服人心……朝中那些大臣,不管是跟着太武帝南征北战的,还是跟着景穆太子治理民生的,对他都算不得有什么了不得的支持。 只要石余乌雷露出了苗头担不起这个大梁,到时候自是有实力的人一呼百应,就能改换门庭的事情。 至于现在,他们只要牢牢地将实力握在自己的手里,弱化他这个皇帝的作用,时间长了自然有这个振臂一呼的机会。 合安恭敬地说道:“陛下,南边军镇传来军报,南宋入侵我们任县城,昨日我爹已经带着虎符,调集大军出征了,他遣我来进宫跟陛下说一声,请陛下放心,当此关头,定然要将南宋狠狠教训一顿,替陛下扬威。” 他此话一出,石余乌雷和沈留祯都是一惊。 这件事情他们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虽然是昨天的事情,就当是天黑锁了宫门外臣进不来,来不及禀报。可是今早在朝堂上也没有人提起,奏章上更是没有见到! 现在都快中午了。 沈留祯惊讶之时,一垂眼睛,正好看见了乌雷放在案几上的拳头攥紧了,将一本奏章都捏变了形。 好在,乌雷没有失控,而是冷笑一声,带着冷意问:“这么大的事情,族老是不是该跟朕商议商议,再做决定。”
第180章 阴险奇才 合安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他会这么问,很平静地回答说道: “陛下,军情紧急,您知道咱们的军队一向反应神速,太武帝在时便如此,耽误不得,来不及放在朝堂上商议。” 一阵沉默…… “也是,军情要紧,只要能赢就是好的,朕相信族老的能力……下去吧。”乌雷像是无所谓了似的说了句。 合安听闻,神情中带着些得意直起身来,临走之前,还不忘狠狠地瞪了沈留祯一眼,转身离开了。 大殿的门又被关上。乌雷站了起来,在大殿中左右踱着步子,气急败坏地说道: “这也太不将我放在眼里了!还拿我皇祖父举例?我皇祖父在时,你们敢瞒着他私自带兵吗?!” 沈留祯没有吭声,他知道乌雷此时在气头上,于是看着他走了好几个来回,看着气消了,才说道: “现如今要紧的是,该如何破这个局面。像他这般私自调兵,若是不治罪,他赢了之后还要给他封赏,这军权恐怕就彻底的丢了。” 乌雷听了这话更是生气说道: “朕如何不知道?!可如今如何破?若不是因为军队皆是我大魏的子民,朕真巴不得他这回败的一塌糊涂,回头朕好二罪并罚,贬了他们家的世袭王位!抄家!全家贬去北边打蠕蠕!” 沈留祯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他之前倒是真的这么想得来着。正好对面领兵的有他爹还有阿元,他向对方卖个军情什么的一配合,那族老这回想赢都难。 不过听乌雷这个意思……像这种坑自己军队便宜旁人的事情,好像是有些太过了,他不会同意这个法子的。 嗯……也不符合君子之道。沈留祯心想。 沈留祯将这个主意扔到一边,叹了口气,说:“那如何治他这个罪呢……私自调兵。” 乌雷也跟着发愁,站在殿中不动了,过了一会儿同样叹了口气说道: “皇帝靠将才管理兵权,可是如今他们都是我皇祖父的亲信,却不是我的。那我得找几个信得过的人来替我抢过这个权利来。可是……难啊,助我除掉宗爱一党的黄高将军倒是一片忠心,可是他不是族老军中之人,外调过去难以服众……可若是从族老麾下那些将领中找……都是他的人,找谁还不是一样?” 沈留祯眼睛攸地一亮,说道:“陛下,这倒是未必。但凡是人都懂得权衡利弊而后动。如今陛下刚刚登基,还不见真章,族老,哦,穆合王爷手下坐拥五十万大军,又有这许多的鲜卑贵族隐隐以他马首是瞻,他们自然而然站在他的一方。但是倘若他这棵大树倒了,或者,被陛下的势头给压了下去,他们又会听谁的呢?” 乌雷听出了沈留祯的意思,侧过了半个身子看向了他,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他又走到他的身边,小声地说道: “自古君臣博弈,博得便是人心,是服众。这是你经常提醒我的,这么这时候倒是忘了?若是族老没有大错,我如何治他的罪,如何让他倒?若是让大臣们觉得我残害忠良……朕这个皇帝还能当的下去吗?” “他越过陛下私自调兵,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沈留祯说。 “人家说了呀,因为军情紧急耽误不得,公心为上情有可原啊。”乌雷一摊手。 “陛下,我的意思是,先让他死,然后有的是罪名可以罗列出来不是么?之前他勾结宗爱,隐瞒太武帝被弑之罪,这件事情难道就这么算了?只要这个罪名公布出来,谁还会说您处置不公?” “他如今如日中天,这些罪名证据若是好找的话,朕岂会如此被动?早拿下他治罪了!”乌雷声音压得很低,提起这个事情就满腔的怒火,不由地愤怒地低吼。 沈留祯的声音倒是出奇的平静,他双手垂握在身前,一副和光同尘的温良模样,却说道: “陛下,所以草民刚刚说了,先让他意外横死。人死了之后,树倒猢狲散,到时再将这些罪名公布出来,还愁没有证据?怕到时多的是人,趁着陛下治其罪的风口,朝着他的尸体踩上一脚。如此……贬了他家的王位,抄家,不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 乌雷震住了,看着沈留祯那张天真无害的认真模样,眼神晃动,过了一会儿,再开口时,竟然有些结巴了,问: “你是说……你是说,让朕找刺客去,去暗杀他吗?万一若是被人知道了呢?万一若是失败了呢?” 沈留祯笑了一下,露出了一对甜甜的酒窝,小声说道:“放心陛下,这个事情不用您操心,我去找,保管人不知鬼不觉的,漏不了馅儿。” 乌雷愣住了,没有动。 沈留祯见他还是不放心,说道:“若真是出了纰漏,也是我的事情,合安已经欺负了我好几年了。这事情连东宫的狗都知道。若是事发,那就是我这个老实人终于不堪其辱,准备玉石俱焚报复了,怪不得陛下头上。” “哦……哦……”乌雷此时已经大受震撼,脑子已经不太够用了。 虽然,他从宗爱这件事情上,隐隐已经知道沈留祯这个人,骨子里其实挺阴的,但是他还没有如此直面过。 尤其是这种先暗杀了一个大权在握的王爷,然后再罗列罪名等证据的这种思路,真是闻所未闻,堪称阴险奇才! 甚至,他看着沈留祯那一双真诚的眼睛,觉得他最后说得这些话,其实是真心话。他就是因为合安欺辱了他许多年,如今终于逮着机会要报复了…… 沈留祯见乌雷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他忽闪忽闪的就是没有反应,提醒他说道: “陛下,你倒是给我这个伴读一个手谕,让我追到族老跟前,这样才有机会想办法弄死他啊……” “哦,好,对对对,我这就派你替朕跟去看看。”乌雷马上回到了旁边的案几前坐下,提笔就写。 沈留祯站在旁边伸脖子,还不望提醒乌雷,说道:“陛下,草民没有官位,您可得将话说得重一些,别到时候他们看我不够份量,欺负我。” 乌雷一阵挥毫,写完之后将纸张往沈留祯面前一提,指着上头最后四个字——“如朕亲临”。问道:“够不够份量?” 沈留祯笑得酒窝深深,颇为不好意思地说道:“够了够了。”然后对着乌雷一撩衣摆,仪态端端地行大礼一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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