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留祯从前头过来时,正好将这一幕收入眼底,他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走到了谢元身边,递给她了一块白巾子说: “擦擦汗,都歇歇吧,过了晌午再说。” 说着还对着抬头起来的周秃子和善的笑了笑。 谢元干的昏头转向,一闭眼睛感觉满眼都是石头。 她站在挖好的地基沟壑里,头也没抬,伸手接过了白巾,说: “赶紧的吧,磨磨唧唧的什么时候才能干完。” 说着又要弯下腰去搬。 沈留祯蹲在岸上,一把揪住了她肩膀上的衣服,想阻止她,却差点被谢元转身的动作给拽下去。 还是谢元连忙托住了才没掉下来。她将沈留祯给托了回去,皱着眉头问: “你不好好当你的监工,捣什么乱啊?” 沈留祯看了看周围的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你总是这么拼命,可是你拼得动,也得看看旁的拼不拼得动啊,难民营里头的人都食不饱腹,你让他们歇一歇。” 谢元这才抬头看了看周围,一转身又看见了周秃子那一张幽怨的脸,嫌弃地瞪了回去之后,就拽着沈留祯的手跳了上去,算是同意休息了。 这下沈留祯才出了声,笑着朝着众人说道: “各位叔叔伯伯,歇一歇吧,喝点水休息休息,一会儿吃午饭。” 众人这才停了下来,各自找地方歇息去了。 沈留祯挨在谢元的身边走,碰了碰她的肩膀,小声说: “你防着点周秃子,你砍了他一只耳朵,他心里肯定记着这个仇呢。” 谢元听完,拿着白巾子擦了下脖子上的汗水,冷笑了一声说: “哼……他要是起什么坏心思更好呢,我看他不顺眼,正愁没理由跟他计较!” 沈留祯见她毫不放在心上,无语了。但转念想她知道便也罢了,总不会不小心着了道儿,于是就将这个事情抛在了脑后。 两人一同到了关义飞带着的那些孩子堆儿里头。他们自己的原先的那个小房子也拆了,是他们亲手拆的。 但是一堆人依旧守在了原先的空地上,看着身后那块地方,似乎有些舍不得。 关义飞见他们过来,也没有起来,就坐在那里看着他们。 谢元又像那天一样,往他们的身边一坐,问道: “马上就有新房子住了,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关义飞没有表情,看着谢元半晌才冒出一句,说:“我觉得这不像是真的,心里头不踏实。” 沈留祯也在谢元身边坐了下来,听了这个话,差点一屁股蹲那儿,不由地笑出了声,反问道:“这要不是真的,什么是真的?” 关义飞看着天边想了想,说:“吃了上顿没下顿,担惊受怕没人管,才是真的。” ……一阵沉默。 谢元突然出声问:“我那天听你说,你爹是南朝的军人,你娘是……北夷人吧?他们……” 关义飞突然就笑了,但是笑得有些勉强。他的五官明显要比中原人深邃一些,眼睛中隐隐有泪花闪动,一副故作坚强的样子,问: “你们今年多大?” “十岁……”谢元说。 “嗯,我十岁的时候爹娘没了的……时间过的可真慢,我感觉自己过的比前十年要都长了好几个了,结果还没长成大人。”吴义飞感慨地说。 “他们是……是怎么去世的?战乱?”谢元问。 “不……这个故事有些长,我怕贵人们不爱听。” 又是一阵沉默。 谢元心想估计是他不愿意说这些伤心事就没有吭声。 这个时候沈留祯突然故作轻松地说: “我娘在我一出生时,就难产死了,连个画像也没有,我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儿。”
第47章 幸运还是不幸? 关义飞和谢元都看向了他,可是沈留祯只是抱着袖子看着天,脸上没有半点悲伤的表情……谢元和关义飞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沈留祯感觉到了身边人的沉默,转过头来看着他们,瞬间知道了他们心中所想,于是很坦然地说: “看着我做什么?……因为没有见过,一点可供回忆的都没有,我拿什么难过?” 关义飞听闻,有些动容,也像他一样望着天,似乎在回忆着什么,过了一会儿说: “照你这么说,我一时都分不清自己幸运还是不幸了。” 他顿了顿,说:“……我是个杂种。” 谢元和沈留祯神色都有些不自然,谢元有些犹豫地说:“……这不是那天那些人骂你的话吗?你为什么要这么说自己?” “……是骂人的话,可也是事实。我娘是北夷人,她的父母是当初随着晋朝的政策南迁的胡人。听她说,中原富庶,那个时候从北边迁徙过来的胡人,大多都是给汉人做奴仆。于是胡人在汉人的眼睛里天生便下贱。 汉人与胡人通婚,虽然令法没有说不许,但是几乎没有可能。胡人女子最好的待遇,不过就是给汉人男子当个舞姬,当个妾罢了。” 他说着说着,脸上就浮现出了自豪的笑来,回忆着说: “可是我爹和我娘,是真心的互相爱重。听我娘说,我爹是个心肠极好的人,他并不会因为旁人是胡人而区别对待,他对谁都一样的客气。 有一日,我娘跟我外祖父拉了一车黑炭,走在路上的时候,车翻了,掉了一半。当时街上的行人来往,不知道是嫌弃炭脏,还是嫌弃胡人低贱,没有一个帮忙的。只有我爹,从旁边过时,随手就将翻了一半的车子扶了正,还帮着将散落的炭给拾了起来。 他拾完就走了,可是我娘却记住了他,只要一有空,就会站在那天的街边等着,指望着看还能不能再碰见他。 后来,让她等了一年,才终于又碰见他从那天街上过。我娘说,她当时激动的都傻了,心跳的都喘不过来气来,就这么站在那里,傻傻地死盯着我爹看。将我爹看的莫名其妙的。 于是我爹就迎面走了过来,笑着问她,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我娘等了许久,自然在心里头无数次的想过,要是再见了,说些什么好。千想万想的,左右不过说一句,谢谢你那天帮我们抬了车,拾了炭,你人真好之类的。 可是她当时激动地傻了,生怕他走了,下一次再也见不到。 不知怎么的,就脱口而出说,郎君,我等了你一年了。 ……我爹当时就愣住了。” 谢元和沈留祯听着,都不自觉地带上了笑意,谢元笑着说: “你娘还跟你讲这些?真好。我爹娘就从不跟我说他们之间的事情,不过或许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吧,他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的亲,成亲之前都没有见过面,不如你爹娘这般……嗯……” 她的眼珠子朝一边转,就是想不起什么好的形容词来说。 沈留祯笑着接过了话,说:“……这般温馨。” “对对对……谢元连忙附和着说,还转过头来对着沈留祯给了一个颇为喜爱的笑来。 沈留祯突然间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阿元时常嫌弃他多一些,这还是头一次因着他有什么优点而高看他呢。 他在这里暗自高兴,谢元的心神和目光却早就回到了关义飞的身上,问: “后来呢?” 关义飞苦笑,说:“后来自然就是成亲了,我爹那时候无父无母,好在不用顾忌孝道,只是背着世人的眼光,坚决跟我娘成了亲,明媒正娶,入了户籍。 其实,我爹活着的时候,他们也不曾跟我说他们之间的事情,只是后来,我爹死了,她时常想着他,所以才总是跟我说起这些的……” 说道这里关义飞的脸上露出了怀念的笑容,眼睛中隐隐有泪光闪烁: “她跟我说起他的时候,总是面带微笑,一遍又一遍的讲我爹的好,讲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跟我讲她等了那一年间是何种心情。跟我讲,我爹朝着她走过来时,是多么的俊朗……” 眼泪将要夺眶而出的时候,关义飞吸了一下鼻子,将眼睛里的眼泪都给咽了回去。然后低下头,掩饰着脸上的悲伤,随手拿起一块石子,在地上乱画了起来,一边画一边说: “哎,可惜了,好人没有好报。后来,好像是一个胡人将领造了汉人的反,四处开始打仗、杀人。胡人杀汉人,汉人杀胡人,视同水火两不相容。 我爹娘一个是汉人,一个是胡人。平时就受着胡汉两边的白眼。等打起仗来的时候,就没有活路了。 胡人攻进城的时候,在我娘面前活活用马拖死了我爹。汉人打回来的时候,又泄愤杀了我娘……当时我还小,涂了脸,不怎么能看得出是哪一边儿的人,侥幸趁乱逃了。” 谢元紧皱着眉头,突然觉得眼皮子有些刺痛…… 虽然关义飞用那么平淡的话将结局说了出来,却让人难以接受。 明明前一刻还那么温馨美好,为何会这样? 沈留祯也震惊了……这一段历史他在史书上看到过,那是极其惨烈的一段历史。可是史书上的字,再形容的惨烈,他也觉得遥远,并没有什么切实的感觉。 甚至看过了不曾引起他任何的波澜就抛到了脑后。 可如今听了关义飞的话才意识到…… 所谓“死伤何止百万”……死的那些,都是一些有故事,有家人,活生生的人啊…… 尤其是关义飞的父母都是一些良善的普通人,却罔死在了胡汉两族积压已久的仇恨中…… 不应该如此的。 关义飞见扭过脸来,见他们那一副痛苦,震惊到难以置信地模样,突然笑了,说道: “你们两个是好的,没有针对我的长相欺负我,你们跟我爹一样,是个心肠好的汉人。这样的人并不多。” 他顿了顿,又说: “其实有时候我也会怨恨他们。要是他们都是汉人或者都是胡人就好了,我也不用背着杂种的身份,处处受人白眼,导致胡人汉人都不待见我。那样的话,说不定他们还能活着呢……” 沈留祯心知,那时候两方来回征战,死伤的百姓何其多,是哪一方的人都不会好过…… 他想到此处,抬眼望向了北方……头一次对打仗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感觉——一些很厌恶的感觉。
第48章 你才是我夫人 北边是胡人建的国。 当初胡人造反,也并不是铁板一块,也是经过了几番的内讧厮杀,领土吞并,皇权更迭才有了如今的北夷人建立的国家,国号为魏。 魏也是汉人的曾经某一个朝代的国号,给了北夷人用了去,汉人自是不服。更何况这其中还有深仇大恨。 所以南边这个以汉人统治的国家之民,从来不曾正儿八经的称呼魏国为魏国,而是称呼为北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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