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又安静了下来,傅长熙倒是轻松写意,翘着二郎腿一面打量着对面如坐针毡之人,一面轻敲着身侧的桌子。 片刻之后,陈世友憋不住了。 “你到底想怎样?” 傅长熙冲他笑了笑,说:“不想怎样。” 陈世友冷着脸,闻言哼了一声。 傅长熙坐直身,看着陈世友。 “只是想要一个真相,这不过分吧。” 陈世友沉着脸,说:“真相已经如你所愿,全都告诉你了。” 傅长熙扬眉。 “我不信。” 陈世友吐了口烦躁的气,说:“那我也没办法了。” 门口传来嘈杂脚步声,陈世友先是往外面看了一眼,随即起身,低声道:“大统领来了。” 傅长熙跟着起来。 傅辛只披了个外衣,行色匆匆。跨步进来脸色就不大好,他径自往里面走,看也不看陈世友,便到了傅长熙跟前,低声问:“怎么回事?” 傅长熙略一低头,道:“查案查到点线索,找老师对峙而已。” 傅辛往他手边看了一眼,随即压低了声说:“跟我来。” 傅辛将几个人带进了侧门之后。傅辛指着里面,低声和傅长熙说:“带着你的人先进去等我。” 傅长熙拱手,招呼涂希希径自往里面走。 涂希希起先低着头跟着傅长熙,踏进院内的一瞬间回头看了一眼。 傅辛个头要比陈世友高上一截,此时他和陈世友站得极近。傅辛几乎居高临下地对着陈世友,路旁的灯火映出他愠怒的脸,却衬得陈世友脸上神情越发淡漠。 她不由得想,这个人是不是比她想象中更加冷血。 傅长熙低声催促道:“别看了,快进来,我问你几句。” 涂希希赶紧回头,三两步追上去。 傅长熙快步走到最里面坐下,压低了声音问:“你哪儿来这么多东西。” 涂希希道:“秦茂给我的。您让他去跟踪刘奇。他便一路收了这么多东西,我随意翻了下,大部分都很实用。” 傅长熙:“……刘奇可真是个人才。” 涂希希笑道:“可不是。不过到这个节骨眼上,说明刘奇对陈世友不放心。咱们这出离间计说不定可行。” 她是真的觉得他们这么做没问题。然而傅长熙似乎不这么认为。他眼神中有些不放心,涂希希看他往门口看了好几回。 “……陈世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经不住好奇心问道。 傅长熙几乎下意识地回她:“很有手段之人。” 说完,他将手里的东西全数又塞回到她手中,低声说:“一会你来说,我就负责补充。” 涂希希:“?”这种大场面,不应该是他这种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开口,而她这个小喽啰负责适当的时候跑腿用的吗? 傅长熙一眼看到自己手下很不情愿的表情,咂舌道:“给我摆脸色?” 当事人急忙摇头,很保守地解释了一句。 “不是。……就是属下人微言轻,有些话不好说。” 傅长熙哼笑,理直气壮。 “怕什么,有我在。” 涂希希心想,他们即将面对的是真正的权贵,虽然傅长熙也是,但他本质只沾了个贵字,在傅辛和陈世友面前,他的权仿佛鸡蛋碰石头。 不过他自己也说过,连礼部尚书他都不放在眼里,傅辛有什么好怕的。 就信他一回吧。 这么一想,涂希希胆子忽然大了起来。她挺了挺腰杆,轻咳了一声说:“大人,说好了,您可一定要给我撑腰。” 一只手当即按在她的腰身上。 涂希希只觉得后腰一麻,本能想要跳开。门口恰好传来了脚步声。 她只得硬着头皮站好,身后的傅长熙沉声道:“放心,大人我会一直这样撑着你,腰软腿软你都给我挺直了。” 涂希希:“……” 傅辛带着人走到门口,在高高的门槛外站住,随后先往里面看了他们一眼。涂希希试图给傅长熙使眼色,让他站起来。 不想这人仿佛眼瞎,依然正儿八经地端坐在那。 傅辛脸色黑沉,跨步进来叹了口气,一边往前走一边和落在他身后的陈世友说:“别跟着,去把刘奇给我带过来。” 涂希希惊了下,往前踏了一步。 傅长熙率先开了口,说:“叔叔,刘奇在我手上,现在怕是不方便让老师去带人。” 傅辛略微顿了下,摆摆手道:“罢了,进来找个地方坐下。” 陈世友默声进来,在傅长熙对面坐下。他抬起头,视线对上了涂希希之时,冲他轻笑了一记。 涂希希直觉一股寒气从双眼一直窜到了四肢百骸。 陈世友镇定自若。 “小兄弟,我不知道你们手中拿到了一些什么子虚乌有的证据。但我确确实实没有杀江行。” 涂希希感觉到后腰给傅长熙推了下。 她当下一挺腰,扬声道:“现场有您的血迹。” 陈世友道:“那是因为当时我受伤了。对方拿江行的性命威胁我,我只能听话啊。杀人者乃是刘罡,他逼迫我交出药方下落。我怎能随意拿胡大人性命交给对方?因此我选择了保密,追查幕后黑手。” 涂希希仿佛一瞬间被浇了一盆冷水。 为什么这个人,可以说出如此冷血的话。江行之性命对他来说,当真比不上一张药方吗? 第34章 讲道理的时候不要谈感情 “呵”背后传来一声冷笑。 涂希希打了个激灵,身后之人将她往前一推——这是要她说话的姿态。 然而正当她准备硬着头皮怼上去的时候,身后之人忽然说话了。 “老师好像搞错了点事。”傅长熙说话的声调依旧是那副慵懒无畏的姿态,好像对面的人说出来的话,表出来的态都与他无关,“大理寺的职责是查明案件真相。您当时是胁迫,亦或是主谋并非您一家之言说了算。” 陈世友正色:“乾阳说的是呢。那现在怎么办呢?难不成是强行让我将这罪认下来么?” 说着,他转向傅辛,起身拱手,一身肃然。 “现下刘罡下落不明,盛京谣言愈演愈烈,若是大统领认为需要属下认下这个罪名,属下当万死不辞。” 傅辛提了口气,摆手道:“不是你做下之事非要你认下来,岂有此理?” 他示意陈世友坐下去,稍迟疑了下侧身转向傅长熙。 “乾阳,依我看,这事不像是世友会做。江行和他乃至交啊,世友再怎么不是人,也不会平白无故就杀人。” 涂希希清晰地听到身后之人也提了口气,一副要跟对方理论到底的姿态。但现在是理论的时候么? 涂希希在心底告诉自己。 ——这分明是讲事实,说真相的时候。 她吐了口气,将脑内所有的杂乱思绪全部抛开,往前迈出一步,面对站着她不远处的陈世友。 “陈大人,您说当时您在案发现场是被胁迫的,可否仔细详述当时的情景。”她说到这之时,停顿了下,“您口中的刘罡是如何对江行下杀手。他是如何制住身手比他强的江行,又怎么对江行下的杀手。” 陈世友脸色沉了下来。 “你要我回忆江行是怎么被杀的?” 涂希希郑重点头。 “不管您是被胁迫还是主谋,只要您在现场,就不可能不知道凶手如何杀死江行。” 陈世友浑身发抖。 “江行和我犹如亲兄弟,你要我亲口说出他在我面前怎么被杀死的?” 涂希希盯着陈世友。 “有什么问题吗?即便现在在我面前的是江夫人,当时之境况也要如实说清楚。除非,陈大人并不希望找到真相。” 傅辛开了口。 “世友,这案子早日真相大白,对所有人都有好处。” 陈世友转身,低头应是。 涂希希紧盯着陈世友。 陈世友当时就在现场,这点毋庸置疑。他一定可以详细表述出来,受他指控之凶手是如何下的杀手,对方只是他的工具而已,他一定是这样想的。 “差不多午夜子时刚过,我深夜进京见胡浩源取药。之后应胡浩源请求前去找江行替他为他儿子求情。” “但我身份特殊,不能从前门进京兆府。加之胡浩源又被京兆府拒绝相见,我想起江夫人曾经说过江行有开侧门的习惯,便想着从侧门那边碰碰运气。” “江行不愿意见胡浩源,我便让胡浩源马车停在远处,我自己一人下车,前往侧门。不料,在江行开启侧门之时,刘罡忽然现身,以我为人质,利用我进了京兆府。” “之后,我当时因为断了药,溶血症发作,伤口血流不止。江行以他自身换我之性命,希望刘罡放我离开。刘罡钳制江行之后,先是割其喉,逼我交出药方下落……” 陈世友说到这,停了下来,他闭上眼深吸了口气。 “再断江行四肢筋,当时我已经生出要救江行,放弃药方念头。但江行打算以死明志。我知他品性,倘若我真如此做了。只怕他会自尽,因此我……” “不对。”涂希希扬声打断了陈世友的详述,“陈大人您说对方目的是要逼您交出药方下落,才割江行喉骨。既然江大人着急要送你离开,只要你在现场,凶手以你性命作为威胁,江行便不会随便开口说话,那为何还要割喉。” 陈世友:“那是凶手想法,我怎知道为何。” 涂希希:“我先不问凶手为何知道药方之事,以及怎会认为你知道药方在哪里。但我若是凶手,必定不会在一个身手比我好的人身上下赌注。直接拿您自己的性命做威胁要您交出药方比利用江行风险低多了,不是吗?” 陈世友沉声。 “我说了,我不是凶手,我无从知道他之想法。” 涂希希却道:“但你就在现场,你看得到凶手。你却无法清楚描述出他之动机和想法。” 陈世友恼了。 “我都说了,凶手是为了药方,才对我们下手……” “凶手针对的是你,杀的却是江行。最后还放走了你,”涂希希看着陈世友,“陈大人,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大堂上一片静逸。 涂希希跟着沉默了片刻,说:“陈大人,若非凶手是受你所控制。凶手为何要这么做?” 陈世友沉默了许久,他深呼吸了好几次,脸上全是纠结,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傅辛无奈道:“世友,事到如今,该说出来就说出来罢。没什么好隐藏的了。即便你真是凶手,必定是为形势所迫。” 陈世友喃喃道:“不,我不是凶手。我怎么可能杀江行。” “我当时也不清楚,为什么刘罡不杀我。或许是觉得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他下手杀。”片刻之后,他忽然又否定了,“不,凶手目的是药方,他是不会杀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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