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备给你的贺礼过些时候就送来,只是……”太后细细打量她的神色,顿了一顿,“这是央儿膝下长子,槿妃千万护好了才是。” 她话中有话。 叫她这么一说,阮玉仪心下微沉。原来太后早设好了连环套,届时太后那头埋的线一动,欺君假孕是一桩,若不成,没护好皇嗣又是一桩。 但说起来,有罪无罪,还是要看新帝的意思。 阮玉仪施施然立起欠身,“多谢太后娘娘关切。” ——她还有时间。 太后见她气定神闲,丝毫未为自己的话所动的样子,顿觉气闷,冷哼一声,不再往下说,转而看向白之琦,“琦姐儿这是犯了什么错了?” 温雉上前,一字一句向她说明。 白之琦忍不住打断,“姑母,琦儿没有!”她只剩太后可以帮她了。 太后睨了她一眼,叹道,“哀家在这宫里也闷得慌,这才找了小辈来陪哀家解解闷,皇帝连这个也要剥夺吗?” 到底是在深宫沉浮的老人,避重就轻地挑开了白之琦的过错,拿孝道来压人,一面顺道指控了新帝为人子之冷待,后宫小辈们的不称心。 好险宫嫔们虽将表面功夫做足了,却无人真正将她看作母后,不然又不知要寒了多少人的心。 自阮玉仪掌权后,四五妃嫔商量好轮流去太后处作陪,何曾断过。 这话落入白之琦耳中,她却只听出了太后也不站在她这边,认下了她的过错这一重。她终于有些急了,指尖松了又紧,不断变换着跪姿。 坐在上首处的姜怀央淡声道,“这样的人留在身边,太后也不嫌脏了眼睛。” 白之琦面色一白,呼吸重了几分。 “太后娘娘既心疼她,”阮玉仪温和地一笑,像是真心在建议,“臣妾又看白姑娘欢喜这侍卫,陛下不若成人之美,给赐个婚也就罢了。” “甚好。”他赞道。 两人颇有一唱一和的架势,三言两语间,就将这桩糊涂亲事给定了下来。 太后默了会儿,忽而道,“你们有心了。” 她转头,沉声对白之琦道,“琦儿,还不谢过陛下和槿妃?”这琦姐儿既然自己不争气,犯下了这般事,成了废子,也不怪她将她丢弃。 白之琦双唇颤着,一双明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姑母素来心疼她的,怎会舍得将她嫁与一个侍卫?她是要做娘娘的人! 她死盯着太后,不住摇头,掩饰不住的慌乱,“姑母,琦儿不要,琦儿不要……”这样回去,要叫白家的一干姊妹笑话的。 跪在她身侧的侍卫忙叩首谢恩,粗粝的大手经不住拉住她。 她此时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这双手是何等卑贱的手,怎有资格碰她。她恶寒得浑身不适,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就算是弃子,到底也是白家的人,太后为免得她在御前失仪,找了借口将人带走了。 . 太后走出几步,不见有人跟上来,因回首去看。 白之琦冷着脸,攥着衣裙,愤愤地盯着她。 “怎么,觉得委屈?”太后沉声道。她心中分明,这孩子素来是个心气高的,又懂得讨人的好。一开始她就是看中了她的野心,才将她带入宫来。 另一方面,她心底其实也有一部分是真心欢喜这个孩子,也不希望此事成了两人之间的隔阂。 白之琦开口道,“当时出了那等计策的是您,又不是我一人的责任,出了这样的事,凭什么将过错都归结到我一人身上?” 明明她也不想如此。 太后抚上她的手,想安抚两句,“你也看见了,哀家的话并不顶什么用。”她不过是个空头太后,这唯一在她手上的位子,才显得弥足珍贵。 白之琦眉心一跳,蓦地笑了开来。 她眼下才看清她这个姑母在宫里的处境,原也不比她好多少。 当时是怎般与白家描述的?——锦衣玉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竟是生生将她骗了来。结果如今一看,也不过是败得一塌糊涂的空壳。 白之琦眼下被要嫁与侍卫的谕旨烦扰着,抵触任何人的触碰,她收回了自己的手,“早知如此,这信儿,不如不报。” 这才是真的完了。 她觉着,也许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太后冷下脸色,“你可知你在混说些什么?” 她抬眼讥笑,“您从来就不愿护着我,想来是看不上我这样的罢。”也是,家中的一干姊妹,也因她逃避习武,以她为异类,她素来是独来独往。 “上回宫宴也是,人都欺到我头上来了,您也一声不吭。白之侑才是能给您长脸的,您怎的不将她带在身边?” 她心中愤懑,索性破罐破摔,这会儿是愈说愈起劲儿,“怪不得太妃膝下子孙环绕,您算计一辈子,却错算了三皇子那一步。” 这一下算是戳至太后的痛处了。 在她尚是皇后的时候,与太妃就不大对付,如何听得这些。而三皇子,却的确有她放任的成分在。 但惜这原鲜少出现在人前的小皇子杀将出来。 太后面色彻底沉了下去,“哀家不知原来你对哀家有这许多不满。既如此,现下就出宫罢,也不必勉强你待在哀家身边了。” 说不心寒自是假的。她利用白之琦没错,但从前的疼爱也是真真切切的。忽地听她如此说,心中声寒。 落下一句话,她抽身离去。 终于之余下白之琦一人在原处。 发泄完后,看着姑母远去的背影,铺天盖地的委屈涌上来,她想忽略,却忽略不了。 “小姐。”她的婢子小心地唤她,却见自家小姐眼中,已是噙了泪,哪有方才与太后对峙的模样。
第234章 糖人 夜幕垂垂,长安宫里灯火通明。 阮玉仪洗去了面上的脂粉,沐浴已毕,但披了件斗篷便往出走。那斗篷宽大,倒也看不出什么异样,加之殿内炭火足,并不会觉着冷。 木香倒了热茶来与她,另将预备了的丸药切成四瓣,放在油纸上,便于她服用。 她接过,东西在她手上,竟是有些压手。 不能再拖了,间隔时间一长,她并未有身子的事就越难瞒住。 她含了口茶水,咽下,终是打算服下这丸药。莹白的小臂从斗篷下伸出,纤细修长,皓质若凝霜雪。 软帘忽地被掀起,一道身影走进来,猛地拍掉了她手上的丸药和热茶。 东西散落了一地,茶水浸湿绒毯,像是被瓢泼大雨浇湿的可怜小动物。 她浑身一颤,抬首,对上姜怀央幽暗的眸子。 “陛下——”她听见自己轻声道。 他沉着眉,“你在用什么?朕记得太医不曾开什么丸药给你,这是何处来的?” 与他相处了这么些日子,她自诩摸清了他的神色,知晓他眼下是动了气了,愈加不敢如实说,“不过调理身子用的。” “调理身子?” 他的目光下移。她跣足踩在绒毯干燥的一角上,足腕戴着的红绳衬得这处纤细脆弱,仿佛一掰就能给折了。 再看她伸出了小臂,也不见里边的衣袖,也就明白了,他呼吸微沉。 小娘子冰凉柔软的手又将他拉回现实。 “说罢,这到底是什么,朕不罚你。” 阮玉仪摇摇头,往后退了一步。看着他这般神色,叫她如何相信他的说辞。 但她心底其实已有了松动,毕竟想要完完全全瞒下一件事,还几乎等于是在他的眼皮底下,更是要事事小心,累人得很。 他又重复了一遍。两人僵持着,他也不催促她,只是冷着脸等她开口。 迟疑之下,她开口道,“是助孕的药,不伤身子的。”同时,她也在赌,赌他不会对她如何。 姜怀央这会儿只觉得心上像是豁开了个口子,不断有寒风贯穿而过,带走鲜活的血,留下僵坏的皮肉。 他向她伸出手,她却又退了一步,一双点漆眸谨慎地看着她,整个儿被裹在斗篷里,瞧着脆弱又无助。 一时间,他竟也说不上来是心疼的多,还是生气的多。若是误诊,她明明只消与他说一声就是,何须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他不再给她往后退的机会,一把将人拉入怀中,双臂紧紧桎梏着她,仿佛一松手,眼前的人儿就要不见了似的。 他将头抵在她发上,阖着眼,紧蹙着眉不放松,一呼一吸间,都是拉扯经络般的疼。 他忽地有些不知该拿她怎么办好了。 阮玉仪的身子僵了一瞬,旋即放松下来。 “怎的不早知会与朕?”他哑着声,将所有情绪都一并压制着,但微颤的双手还是暴露了他的心境。 她忌惮着太后的算计,顾及着他的身份——但所幸,她赌赢了,仗着他的宠爱。 她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落在软帘前一个摔碎的糖人上,那是半透的棕,若非那根签子打眼,她恐怕还发现不了。 一个念头占据了她的脑海,她眸光微颤,轻声道,“陛下,这个糖人——” 他也不松开她,只淡淡道,“碎了就罢了,届时着人处理了罢。” 所以,这是带来给她的?可宫中怎的会有此物,这只是在街市上常见罢了。 她想问,张了张口,却没再问下去。 . 她将自己裹好,送到他口中,他却没下这口,只是着人侍候她穿上寝衣,摆驾离开了长安宫。 裹挟着她的,属于他的温度渐渐散去,她怔松了好一会儿,直至木香拾起那摔断了只长耳朵的糖人,她的眼睫方才颤了两颤,像是醒过神来。 “等等。”她叫住木香。 接过那用帕子包好的糖人。那是一只兔子,胖乎乎的,有一对长耳朵,极是讨人喜欢。 她捏起那断掉的耳朵,想往上边粘,却是无济于事。碎了就是碎了。 “你说,他为何会送来这个?”她低声问。 木香思忖了下,道,“许是因为明儿是小姐的生辰?” 她捧着糖人的指尖蜷了下。 生辰吗?她细细一算,这才意识到,她竟是连自己都忘了。说起来,离了婺州后,以往阖家庆祝的她的生辰,也似乎变得与寻常日子一般无二了,也难怪她不会记得。 阮玉仪捧着糖人在几案前坐下,着木香去了浆糊来——也不知这个顶不顶用——借着烛光,拼凑着碎掉的糖人。 烛火将这凝固的糖稀映照得透亮,好似漂亮的琥珀。 到底是糖,是分外粘手的,拼凑了耳朵又掉了腿,她埋首折腾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才算是弄完整了。 举着对着烛火,糖人被照得晶亮,接着,方粘好的耳朵又掉落下来,旁的破碎的部件也零落一桌。 一股无助感狠狠将她攫住,她感到心口空落得厉害。 指尖一松,残余的糖块与竹签掉在几案上。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67 首页 上一页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