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婢子有些为难地瞄了她一眼,补充道,“大公子要奴婢与您说,若是您不去,他便将昨晚之事告与夫人。” 这是程行秋的原话。虽然这名婢子也不晓得昨儿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她也只是转述而已。可她知道,一向温润如玉的大公子说这话的神情,变得十分可怕,换了一个人似的。 闻言,阮玉仪心中一跳,昨夜她并未见过程行秋,更不可能发生什么值得用来威胁她的事,莫非他其瞧见昨夜自己不在屋内,发现了什么端倪。 她垂眼道,“我会去的,你去回禀吧。” 话到此时,只剩下一个碗底的羹也冷了,她挑了一点放入口中,觉得红枣味再不如之前馥郁,也没了再吃下去的心思,于是便叫木香收下去了。 她随意披了件雪灰色藤纹斗篷,便出了门,并没有要木香跟着。 程行秋说的那株桂树就在出了院门,再拐两个角的地方。此处靠近圣河寺边缘,相对偏僻。 一路上,她的心胡乱跳着。不住地去想,若是她的行径被发现了,她的结局将会如何。虽则今上已废止了浸猪笼这般残忍的刑罚,可以程朱氏的性子,她就会放过自己吗? 所有担忧在看到负手立于桂树下的程行秋后,忽地泯灭。 她的做法固然过激,可也是不得已之举。程行秋生死不报,丢下新婚妻子与他人相好,难道就是情有所原了吗? 自是没有这般道理的。 阮玉仪定了心神,缓步走过去,满地的落叶被踩得窸窣作响。程行秋注意到有人走近,也侧首望来。 他这位妻子实在是变化太多,若说从前的她像是一株菟丝草,美则美矣,却对旁人都是一副亲近依附的姿态,从来不知反抗。 不知是否是一年多守节的日子,将她撒娇的劲儿都磨去了,打磨出来的这名小娘子,柔媚得疏离,乖巧不失倨傲。 程行秋对上她的眸眼,目光沉沉,“昨夜你去何处了,怎么不见身影?” 他去寻她的时候正好木香稍微离开了一盏茶时间,原本他并未多想,只当她们主仆两人是一道闲逛去了。 可时近凌晨,他再派人去瞧,木香已是睡下了,可她依旧不见踪影。 夜幕深沉,一个暂住在寺院里的姑娘能去哪里。他自然联想到了之前找失踪的程睿时,见到的那名玄衣男子。 他越想越憋火,干脆挑明了问道,“你是不是去寻那日的男子了?”他当时就觉得很奇怪了,她平日里鲜少走动,又怎会在此处恰好碰见友人。 “与大公子有何干系。”阮玉仪面色如常,不见丝毫慌张。虽是心中早已想好说辞,可见他这么诘问,却忽地觉着没必要解释了。 “怎么与我无关,我——”他顿住,突然说不出话来。 是了,娘的态度虽有所松动,说到底还是打着想将她嫁与睿儿的算盘的,若是此事成了,他确实就失去了最正当的规约她的立场。 她端直地立着,身姿纤长,“大公子,信或不信皆在你。你若非要在我身上安些莫须有的事情,我自是无力解释的。” “我只要知道你昨夜究竟去了何处。”他放低了声音,听起来像是单纯担忧她的安危似的。 阮玉仪敛下眸子,声调清清冷冷似是从云端飘来: “大公子,回了府邸之后,你与我一封休书罢。从此我们不论恩怨,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事已至此,他们早就没必要继续纠缠下去了,便将从前的倾慕尽数忘却。 她知道以他的心气,合离怕是更难同意。不过她只是要给从前痴痴等待的那个自己一个结果,至于是什么形式,倒是次要的了。 程行秋脑中轰的炸开,几度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他想过将长公主带回来,她也许会生气伤心,却从未想过这句“休书”,会从那个乖顺的,连大声说话都不会的小娘子口中提出。
第36章 灯会 临近金桂花期,馥郁的香气也浅淡不少,可微风拂过,还是能隐隐嗅到那份清甜。 阮玉仪缄默不语,像是十分耐心地给程行秋一个思忖的时间,等他一个回答。 他忽地冷笑一声。 “泠泠,这些我们暂且不谈。”他上前一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她感到不适,想要后退,却被硬扯了回来。 她终究是力气不敌他,他一手就将她的右手腕擒住,另一手掐着她的后颈,“定亲以来,我一直怕吓到你,故而从未对你做过什么。现在我后悔了,我早不该纵着你的。” 阮玉仪感到些许无力,身子细细颤着,呼吸紊乱得不成样子,思绪是一片空白。 眼见程行秋就要俯下身来,她心下忽地闪过一个念头,如果世子在此,她是不是就可以不受此欺辱。 阮玉仪忽地觉着有些委屈。 她也不知为何,莫名就觉着姜怀央会护着她。可眼下四周偏僻无人,这些终只是空想。 她心下一横,曲起膝就向他脐下三寸攻去。在看到程行秋吃痛蹲下身时,她方才意识到,母亲所教授的,皆为自保之法。 一身的手段也是,是教她如何将这副姣美的皮囊铸就软剑,就算是孤身在外,也有所依傍,不至于叫自己吃了亏去。 她忙后退几步,与程行秋拉开距离,“大公子,我身子不适,先行告辞了。”如今几句话将他搪塞过去,已经不用担心他再心生怀疑,自是不必多留。 说罢,阮玉仪便提裙快步离去,愈走愈远,将程行秋一人留在原地。 他死死盯着她的慌张的背影,刚缓过点劲儿来,便要起身去追。 不远处一个婢子唤住他,“大公子,长公主殿下在找您。” 这是昭容的人。 程行秋闻言,这才收回注意力,轻轻嗯了一声,“回去吧,莫让公主等急了。”幸而她没瞧见方才这里还有旁的女子,不然捅到昭容那里,怕是不好哄。 却说阮玉仪回到厢房后,仍是心有余悸,胸口不断剧烈起伏,耳根微微发热。 她将头埋在臂弯里,兀自忍耐着眼中酸涩。 她想回家了。 也不知道娘在那边怎么样,可有叫旁系宗亲欺负了去。 木香知道她与程行秋交谈得不甚愉快,心下有些后悔,她就该跟着小姐一道去才是。她轻轻抚摩着阮玉仪的发顶。 她轻声哼唱起水乡歌谣,吴侬软语,轻软且绵长,悠悠荡荡似是将阮玉仪带回离开已久的故乡。 阮家夫人在小姐幼时便是哼唱着这个调子,哄她入睡的,那时候木香便侍奉在侧了,耳濡目染的,自是也会唱上一小段。 阮玉仪伏在几案上,头抵着小臂,倾耳安静地听着,鼻尖微酸。 忽地,她抬起头来,歪着脑袋看向木香,“笨蛋木香,你走调啦。” “好啊小姐,”歌声骤然停下来,木香伸手去挠她的痒痒,“奴婢光记得这么些,尽数唱与您听了,您倒好,还笑话我。” 阮玉仪心下松快起来,掩口轻笑,接上断掉的小曲儿唱下去。 她的声线极软和,因此也显得与这歌谣分外契合。 厢房中,隐隐传出绵长悦耳的调子,路过的侍婢也不由得停下脚步,细细倾听。 过了晚膳,程朱氏唤了阮玉仪过去,道,“山下已有些许小贩聚集,长公主欲现下便去闲逛。也是难得出来一趟,你若觉着一个人无趣,便一道跟着去罢。” 她自己却是不打算出去的,毕竟她也委实怕了睿哥儿走丢,于是干脆便与他留下来,若是寺中允许,去瞧瞧法会也是好的。 今早被程行秋一搅和,阮玉仪也是兴致缺缺,“姨母,我便不去了,也免得打搅到大公子和殿下的相处。” 果真是个懂事的。 程朱氏正要点头,却听昭容道,“妹妹莫不是见不得本宫与行秋在一处,才想着不去。” 她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自愿孤身待在厢房。 山上视野开阔,她自个儿若是立在高处,一望下去,尽是灯火阑珊,难免会想到山下人声鼎沸,这么一来,心中便愈加寂寥了。何况她盼着这次灯会已久,怎会不想去闲逛一二。 于是昭容便也想当然的觉得,所有人都会与她一般期待。 阮玉仪不晓得她的想这些,只是敛眸道,“公主多虑。” 长公主一贯乐意在程朱氏面前佯装大度,这会儿便道,“妹妹若想独自去逛,我们下了山再分开就是。” 程行秋紧盯着她,也附和了一句。 话说到此处,她再推脱便显得刻意了,于是只得点头应下。 长阶之上,果然已有零星小商贩摆好了摊子,见有人路过,更是吊高了嗓子叫卖。 正是傍晚时分,天黑得极快,不消多时,这些商贩手里的花灯便该点起来了,届时灯火连成一片,是比花灯本身,还值得期待的盛况。 长公主刚走出没多远,就迈不动步子了。 面前是一个卖玉雕的摊子,大的高约一拃,小些的只有女子的掌心大小,更是玲珑可爱。 商贩见摊子前来了客人,其中一女子瞧着衣着不凡,双手紧张地交握,讨好笑道: “姑娘看上哪个了尽管挑。我们这都是上好的玉,由专门的将人精雕细琢而就。平日里都是买不着的,专攒着今日来卖。” 阮玉仪稍落在他们后头走着,这张面皮委实是太招眼,就是有人走过了几步,都还要回头看一眼。 因着大芜国风开放,女子间又不兴戴幂篱,此物压着发髻不说,还遮挡视线,她便也没想到要戴着。 这会儿她着实架不住过路人频频投来的眸光,只得叫木香就近买了一柄白绢芙蓉团扇,半掩了面,只露一双清凌凌的眸子。 昭容还在摊边瞧着,她拾起一只雀样的玉雕,拿在手中把玩,还不待说上什么,那商贩便道,“姑娘好眼光,这只是照着喜鹊的模样雕琢的,寓意那可是上佳的。” 程行秋见昭容欢喜,也就出手买下了,玉的确是好玉,仅这一只,便也花了不少银子。 “妹妹可要过来瞧瞧。”昭容回首,微扬下巴,显出些炫耀的意味来。 程行秋也柔声道,“泠泠,你也过来挑一只罢。”像是完全忘却了白日里发生的事情般。 那商贩见她也是一道的,以为又是一名贵客,忙热情地招呼。 她并没有多大兴趣,于是轻轻摇头,引得头上珠穗晃动,色泽清润的珠子与她的眼眸相互映衬,竟是说不上来哪边更惹眼些。 且不说她要了程行秋的东西长公主会不喜,她也是不想再叫他为自己付银钱了,再她看来,这是关系亲密的男女才会做的事。
第37章 邂逅 待他们一路下了山,再回首去望那长阶之上,已是摩肩接踵,拥挤的人群一直延伸着,直至没入被林子遮挡的转角,不见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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