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迎回过头看看向折在墙边的院门,左边一个血淋淋的“奸”字,右边一个血淋淋的“商”字。 奸商? 会如此骂她的定然不是普通的强盗,而是曾经在她手头吃过亏的商人。 是谁? 金迎拿不准。太多人为自己的贪欲付出代价,却毫无道理地将一切过错责怪在她身上,这也是她后来不再轻易向旁人表明身份的原因。知道在她身上有利可图时,全都笑脸相迎,可一旦遭遇不测,非但不会记着她的恩德,甚至死也要拉她去垫背! 呵,糟糕的人性。 “庚申、辛酉、壬戌、癸亥后才是新甲子,今日才到辛酉日便已开始倒霉,后面两天要如何熬啊?小迎啊——”金瞎子伸长颤抖的手臂,将金迎唤到他身旁,心有余悸地催促道:“快!快去把贵人请来供在家里,辟邪!” 贵人?宣润? 金迎微微皱眉,他恐怕不是她的贵人,而是她的灾星,四年前是,如今更是! 倒霉的三日已过一日,她还活着,再过两日也不会死,咬一咬牙熬过去,便算度过了这一回的庚申之劫。好日子在后头!她可不愿为两日的太平,给自己惹上长长久久的麻烦,就先前宣润在街上问她的话来看,他兴许对她已经有所怀疑,等这两日过去,她便带着老爹、阿穷离开别县,再也不与他纠缠为好。 县衙位于县城正中,金家小院在县城最西北,宣家老宅在县城最东南,宣润落水一遭,一连打好几个喷嚏。魏长明不放心,劝他在家中休养半日。宣润思忖着,耽搁半日总好过染上风寒,浪费汤药钱不说还可能妨碍办案,于是点一点头,向县衙告假半日。 魏长明临时顶下县令的职责,反正在宣润到来前,一贯是他处理县城的大小事务,他对此事十分熟悉,宣润也觉得很是放心,回到家中蒙着厚被子睡到第二日早晨,捂出一身汗,便像个没事人似的。 如往常一样到县衙办公,他才得知金家遭遇强盗打劫的事。此事,魏长明故意瞒着他,没往宣家送信儿,宣润心知他是好意,可事情得分轻重缓急,例如他这个县令生病是小事,百姓的安危是大事,于是,他厉声训诫道:“这等大事,往后不准瞒着!” 魏长明灰头土脸地点一点头。 正好这时,武侯长齐弘大摇大摆地前来“请罪”,“宣县令,昨日咱们武侯出动十分及时,那一伙强盗抢了钱、写了字便被武侯赶跑,还未来得及伤人性命。” “齐弘!你可有将百姓的安危放在心上?金家财产尽空还遭人写下血字恐吓,你竟有脸说去得及时!” “宣县令要如何?”齐弘用留着长指甲的小手指掏了掏耳朵,对着空气弹了弹,丝毫不把宣润放在眼里。 宣润拧着眉头审视他,并未言语,他先前已从魏长明处得知齐弘的身份——齐白长之子,任职别县的武侯长却时常欺压百姓,是个不好惹的善茬,因着齐白长在别县外势力广大,魏长明再三劝说宣润还未在别县站稳脚跟之前,莫要啃这块硬骨头,宣润来别县月余,一心扑在案子之上,还未分出身来整顿武侯铺,不曾想便发生了昨日那般令人气愤的事!不管齐弘是谁的儿子,今日,他都不会手软! “既然宣县令无话可说,我便……”齐弘料定宣润不敢把他怎么样,挑衅地顶着腮帮子,打算就此离开。他非但不觉得自己失职,甚至觉得十分爽快。 昨日他故意放任强盗洗劫金家,是为他的母亲出气。 金寡妇与他爹不清不楚,害他遭人耻笑许久,他娘不敢过问这些事,他这当儿子却一定要为娘出气,这桩丑事他早就受够了! “来人!”宣润大喝一声。老吏赵东带着几名捕快闯进来。 宣润一脸严肃,令人扒了齐弘的武侯衣。齐弘一惊,大嚷着不许人碰他分毫,抬出亲爹齐白长来压人,宣润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冷着脸下令:“扒!” 齐弘顿时慌了,推开扑上前的捕快,怒声道:“爷还不稀罕当你这臭武侯,他娘的,滚远些,别用你几个的猪手碰爷!”说着,他自己将武侯衣脱下,气汹汹地扔在宣润面前,转身拨开赵东等捕快便想走。 宣润仍旧一脸严肃,眼中冷色更甚。 赵东会意,把住齐弘的肩头,将他一把拽回来。 齐弘一下挥开他的手,红着脸又粗又野地破口大骂,像头獠牙长长、发癫发狂的黑皮野猪。他狰狞的面目并未吓不住宣润。任他再如何抵抗,终究没能轻易走掉,被赵东带人压着硬挨三十鞭子,才满怀怨恨地被人抬出县衙,一路上吊着一口气也在咒骂,咒宣润不得好死,骂赵东是在找死,赌言今日所受之辱,日后一定加倍奉还回去!一路咒骂着回到齐家。齐白长见儿子竖着出门,横着回来,气得浑身发抖,立马要去县衙找宣润讨个“公道”,但一得知齐弘挨打的缘由与金迎有关,他也顾不得父子亲情,急起来一巴掌甩在齐弘脸上,“孽种!” 齐弘伤得爬不起来,结结实实挨一巴掌,恨得眼里要沁血,嘶声大喊“爹!” 他只喊出这一个字。别的话梗在他心头,化成一股冲得他头昏脑涨的怨气。 为个千人骑万人睡的骚寡妇,他爹竟打他! 该死的金寡妇!真该死啊! * 宣润处置完手头上紧急的公务,赶在午时之前匆匆去往县城西北的金家小院,名义上是去强盗出没之地再勘察一番,实则是想亲眼见一见金迎,确定她安然无恙。 昨日,在街头,他明明已知她不是四年前那女子,可他心里仍旧放不下她。 这一上午,他人在县衙里,强逼着自己做事,身为县令他不得不先尽责,可他的私心却一再干扰他,催着他快些处置手头事,快些赶过来,快些来看看她。 快些! 想着,宣润脚下越来越快。 金家小院里残留的血迹已经干涸,变成散发着腥气的黑里泛红浮青的斑斑点点,院子里的腊梅树似在一夜之间死去,枝头已经没有玉色的花朵,只有地上落着的残枝上噙着几点枯黄。 腊梅如此,人又如何? 金家小院已经人去院空。 宣润心头一阵紧过一阵,一番打听后才知,金家上下许是太害怕,昨夜连更连夜走的,走去了哪里,他们也还不知道揣度金迎的去向,可惜没有一点头绪,但他忽然想起一件事,眼眸一亮,脚下也渐渐快起来。 她若要携家带口离开别县,必定要到县衙寻户曹办文书! 户曹并未见着金迎。宣润紧皱眉头,命赵东前去打听,很快,有了消息。 搁下手头上不太紧要的事,宣润匆匆赶去赵东打听到的那地方。 魏长明照旧跟随左右。 别县西南角的一间破庙里,金迎病恹恹地倒在破烂的席簟上,蜷缩着身体打哆嗦,时不时咳嗽一声,咳完舒出一口气,又因鼻子不通气,“吭吭吭”个没完没了。金瞎子在一旁听着,脸上忧虑的神色一刻比一刻更深。 “你说你,犯哪门子的犟?你若早些想通,傍上贵人,便可早些不受这罪。” “咳咳……这一点罪我还受得起,一点小小的风寒而已,熬过去也就好了,今日壬戌日离新甲子日不过一日半,我都已身无分文、住进破庙、遣散奴仆、断绝一切外力帮助,咳咳……难道还抗不过这一个半日?我不信!咳咳……” 破庙外不远处的一面断墙旁,宣润透过洞开的庙门望见庙中的景象,见到金迎如今的模样,他一阵揪心。他身旁的魏长明也很是唏嘘,“金氏竟沦落至此……多行不义必自毙,老天有眼。” 宣润训诫他谨言慎行。魏长明才不情不愿闭上嘴。 扫视破庙四周,宣润眉头皱得更紧,眼中似有一簇怨火在隐隐燃烧。 如今她落难遭罪,她的那些老朋友呢?就没一个肯施以援手的?对于像齐白长、宋云峰这样的富商而言,救助金家老小几口人并非是件难事,可偏偏是这样简单的一件事,竟也无人肯做。她结交的都是些什么人! 他不知的是齐白长与宋云峰急得堪比热锅上的蚂蚁,从前几日金迎将护卫家中的侍卫撤下时,他们便已隐约生出不祥的预感,就怕金迎出事,金迎可是他们的财神爷!他们恨不得将金迎当眼珠子似的捧在手心里护着,可架不住金迎勒令他们滚远一些,他们虽不知她出于何种缘由总要自己找罪受,只当这是她的某种怪癖,为防有人在金迎“乐享苦难”之时故意接近,别县商盟这两日个个眼睛瞪得大大的,耳朵竖得尖尖的,轮番盯梢、严防死守,抓住一个心思不纯之人便拖走暴打一顿。 这件事里,除了齐白长与宋云峰知道些许内情,其他人都以为金迎曾与齐、宋二人有龃龉,如今是真的虎落平阳被犬欺。他们虽有一点可怜金迎,但毕竟风水轮流转,他们现在仗着齐、宋两位大哥的势,自然不能明明白白向着金迎,便是某人有那个好心,听说要挨打也都像乌龟似的缩了回去。 金迎有气无力地躺着,眼睛盯着梁上的蜘蛛网,一圈一圈地数,数一圈过一秒,多数几遍数得眼晕头昏,一觉睡过去,睡到新甲子日,她便可继续过她逍遥自在的日子…… 这般笑着,金迎苍白的病容上诡异地浮现一抹满足的微笑。 阿穷在一旁用杂草笨拙地编着东西,编的什么东西,宣润没看出来。宣润带着魏长明走进破庙里,金瞎子耳朵一动,抄起长竹竿子指着他,警惕地质问:“什么人?” 魏长明凶巴巴地拂开竹竿头,大声呵斥:“诶!老瞎子,小心些!” 宣判板着脸,低声训诫他,不许他对百姓这般无礼。魏长明瞪着金瞎子,讪然地点一点头。 阿穷见着宣润,两眼顿时亮起来,咧嘴一笑,露出小小的可爱的奶白牙齿。魏长明正在心中夸赞阿穷,一个小孩子也比他家大人更懂事,至少见着宣县令来了知道笑脸相迎,阿穷便扔下手里的草茎,张着短粗粗的胳膊便向宣润扑来,惊喜万分地喊着:“爹爹~” 魏长明:??? 他瞪着眼睛看宣润,讶异之中带着惊恐,如同白日见鬼一般。 宣润显露些许尴尬之色,把着阿穷小小的身子,朝破烂席簟看去。 金迎撑着身子艰难地爬起身,走过来,将阿穷拽进自己怀里,抬眼瞪着他,“你走!” “娘!别赶爹走,爹是来救咱们的。”阿穷红着眼睛说,看着娘生病,他也觉得难受,他希望娘能快快好起来! 金迎将阿穷紧紧搂在怀里,仍旧瞪着宣润,急声催促:“还不快走!” 宣润皱着眉头,怜悯的目光落在她搂着的孩子身上。 金迎讽刺一笑,“宣县令,你难道真想当我孩子的爹?” 宣润一瞬冷下面容,眉眼之间只剩一贯的严肃表情。魏长明听她如此说,略微一想便已了然,宣县令并非这小孩子的爹,是这小孩子一厢情愿,亦或者是他的母亲使的手段,故意利用小孩子的单纯来拉拢她与宣县令的关系,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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