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迎顾不得魏长明如何想,只想赶走宣润,赶走霉运。 她朝宣润嫌恶地挥手,示意他快走快走,她此时浑身难受,头疼得快要炸开。见着宣润她便不由自主地想起四年前,想起她正是在那一夜后接二连三地倒霉,如今再遇上他仍旧没有好事!她此时已经后悔在告县时出于无聊戏弄他,那时她还不知他就是别县的新任县令,倘若她早些知道,绝不惹他分毫,甚至连话也不会与他多说一句! 事已至此,她后悔也没用,只能躲着他这个灾星! 金瞎子掐指一算,伸手摸到宣润跟前,要摸宣润的脸,摸摸看宣润到底是不是金迎的贵人。他已经算出七分结果,余下三分得靠手来验一验。 金瞎子凭着算命的本事俘获不少老妇的心。那些老妇最喜欢找他算自家儿孙的命与运,末了,总要将自己操劳半辈子长满老茧的手放到他手中,让他帮着摸摸手相。金瞎子因此为自己半壶水的算命技术感到骄傲,他头一回如此谨小慎微,不为别的,只因此事关系着金迎,容不得一点差错。 金瞎子的手才刚捧到宣润的脸,便被魏长明伸出的手臂隔档开。 魏长明护着宣润往后退,一脸防备地瞪着金瞎子,质问:“老瞎子!你做什么?” 他一口一个“老瞎子”激怒了金迎,不等宣润开口,她便弯腰捡起一块碎瓦片,朝着魏长明的面门砸去,很不耐烦地嘶声大喝:“滚!” 魏长明跳着脚躲开,才躲过一劫,否则这一下子非破相不可。他的火气一下子被点燃,凶着脸正要与金迎辩一番,却被宣润拽到一旁,得到一记警告的严肃眼神,他只好低头收敛气势,斜着眼睛看金迎,以县衙中搁置的公务劝宣润快些回去,横竖这金寡妇根本不领人情,何必再此多耗时间?给自己找一肚子气受! 宣润思忖片刻,自袖中摸出一两银递给金迎。 “你已不欠我的钱。”金迎冷着脸,没接。 “你家遭遇强盗,是本官这县令的失职,这是本官给你的补偿。” “我损失的可不只一两银。”金迎冷冷地说。 这话是她故意说来刺宣润的,其实,为躲这次的庚申之劫,她已极力散尽家财,剩些家里人三五日的口粮钱,不足半贯,比这一两银子少得多。 宣润沉默许久,坚定地说:“本官一定尽全力将强盗抓捕归案,将你家损失的财产追寻回来。” 金迎一点不在乎那半贯银的去向,此刻,她只想宣润与他那个讨人嫌的小跟班立刻消失! 许是察觉出她的排斥,宣润收回手里的银子,担忧地打量她片刻,便真的打算领着魏长明离去。金瞎子开口挽留他,仍旧想摸他的脸,说是想摸一摸新任县令的模样。魏长明自然拦着不让,宣润倒是很大方,微微弯下腰身,就着金瞎子的高度,抓住金瞎子的一只手,送到自己脸上,“老人家,你摸吧。” 金瞎子连连点头,越摸越兴奋,两只灰蒙蒙的眼睛似也有了光彩。 魏长明甚至怀疑他是个假瞎子,防备地瞪着他,再三劝说宣润离开。 金瞎子懒得与他计较,站在破庙门前,杵着竹竿子循声张望着宣润离去的方向。 宣润终于走了。 金迎松一口气,浑身一软,瘫倒在地上如同一只将死的驴驹子,微弱地喘息着。 金瞎子点着竹竿子摸到金迎身边,惊喜地说:“是了,是了!小迎,宣县令正是你的贵人!” 金迎不管贵人不贵人的,眯着眼望一眼天色,咬了咬牙,再熬一熬,再熬一熬就过去了…… 金瞎子苦口婆心地劝说一番,仍旧劝不动她,只能悒郁地叹一口气,领着阿穷到庙子外的空地玩泥巴,继续熬着,春日里的晴天,午后的阳光温暖舒适,使人身心满足,金瞎子守着阿穷,守着守着眼皮打起架来,靠着一个烂草垛晕晕乎乎睡过去,不知睡了多久,等他再醒来时呼唤阿穷已不得回应。 阿穷去了哪里? 金瞎子一下子慌张起来,点着竹竿子一路呼喊,寻回破庙中。 金迎自昏睡中被他惊醒,得知阿穷不见也并不着急,齐白长、宋云峰让人在外守着,绝不会让阿穷有事,那皮孩子不知又躲去哪个缝里,等着她去找呢,睡过一觉,她脑子、手脚都轻快不少,起身也不那么费劲了,照这样下去,许是明日一早,她的病便能全好,明日一过,这庚申大劫便算熬过去了,她又可回到从前逍遥自在的生活……金迎这边正想着,那边阿穷已兴高采烈地跑回来,小手里拎着叮叮当当的一串东西。金迎定睛一看—— 钱! 在她眼里,那一个个小铜板像是长着牙齿,会咬人似的。 “娘~我赚着钱啦!可以给娘治病啦!”阿穷兴奋地跑来,扑进金迎的怀中,举起手里用稻草串着的十几个铜钱,摇晃一阵,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声响平日里听来或许可爱,但此时,在庚申大劫中,金迎听来与索命的铃音一般骇人!阿穷抬着红扑扑的小脸蛋,骄傲地说起是他如何在街上卖他亲手编的稻草绳的。金迎紧紧搂着儿子,哭笑不得地说:“阿穷啊,娘的败家子,往后可不能再一个人跑出去,你瞧瞧,你把阿公吓的!若还有下一回,我可要用你阿公的竹竿子打你的屁股了。” 阿穷扭着身子中她怀里出来,捂着屁股退到她够不着的地方。 金迎没忍住笑,扯着肺了,喘不过气地咳嗽起来,一屁股坐回破席簟上。阿穷拧着小眉毛,担忧地扑上前,红着眼眶望着她,轻拍她的后背。 破庙外的断墙边,一抹颀长的身影静立着。 散衙后,宣润仍旧不放心,独自又往破庙来,好巧不巧,在街口见着卖绳的阿穷,便托人一根、两根买下草绳,让阿穷带着十几钱回来,十几钱虽不多,够金家祖孙三人吃一顿饱饭的,他低头看一眼手上的药包,她既然不想见他,他便不要出现的好,只是……她都已是这幅样子,何必还要逞强?他只是想尽力弥补他的失职对她带来的伤害,并没有因她落魄而看她笑话的意思,她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金迎缓过一口气,捧着阿穷的小脸,爱怜地亲一亲,“我没事。” 阿穷哭着摇头,娘咳成这样,怎么可能没事? 他要去找爹爹来救娘! “不许去!”金迎紧紧抓住他的手。 再有一日,她便可解脱困境,此时去寻宣润,不是自找麻烦么?等她的劫一过、病一好,便可召回阿朴、花婆、小悦带着老爹、阿穷一起离开别县!从今往后,再也不见宣润这个灾星! “为什么?娘为什么不让我去找爹?”阿穷不理解。 看着阿穷眼泪汪汪的模样,金迎觉着揪心,咽了咽喉咙,仍旧说出了“真相”。 “他不是你爹。” “爹爹不是我的爹,那我的亲爹是谁?”阿穷问。 宣润放下药包便打算走远些扔个石子,引阿穷出来将药包捡走,听着金迎与阿穷的对话,他忽然脚生了根一般定在原地。 阿穷的亲生父亲是谁? 这个问题萦绕在他心头已经许久。 “在你还未出世的时候,你的亲爹便已死了。”金迎平静地说,像是在说真话。 阿穷委屈地看她半晌,忽然“哇”的一声哭出来,一面哭一面叫着“爹爹”,为他早死的亲爹哭着迟来的丧,哭得金迎都有些心虚了,不过她并不后悔撒这个谎,她有自己的人生,阿穷的到来是个意外,她接受这个意外,可以给阿穷一个母亲全部的爱,可她却做不到为了阿穷对爹的向往,便毫无顾忌地与宣润在一起。 金迎紧紧搂着阿穷,轻拍着他的背,沙哑着声轻哄着,直到阿穷止住眼泪,捂着小肚子说饿。小孩子嘛,忘性大,一饿起来哪里还顾得上伤心?金迎眼睛一亮,捡起席上的那串铜钱,让阿穷快快拿去买吃的。新甲子来临之前,她最好是身无分文,免得再遭祸患。 阿穷忧心着她的病,宁可饿着肚子,也要拿钱去买药。金迎摇一摇头,她这已不是第一回 在庚申日后害病,新甲子日未到,吃再多的汤药也无用,新甲子一到,她自然会慢慢痊愈,若是运势提早交叠,也许明日一早她便已好了。 “阿穷,我想吃酥饼。”金迎道。 听着“酥饼”两个字,阿穷黑黝黝的眼睛一下放光,盛满渴望。他舔着嘴唇,像只犯馋的小猫。金迎看得忍不住发笑,催着他快些去买,晚去,就买不到了。为将这十几文钱用出去,她也实在煞费苦心,哪里是她想要吃酥饼,是她知道阿穷最喜欢吃酥饼。 阿穷馋得咽口水,可酥饼再好吃也比不过娘呀!恰巧这时,破庙外传来些许动静,金迎领着阿穷挪到庙门前,便见着空地上放着药包,药包上还有小石头压着的一张字条。 阿穷跑过去将药包与字条都捡回来,他虽认不得几个字,但金迎看字条时,他也努力踮脚探头想要看。字条上只有寥寥几个字,写着药包的适应症与煎服的法子,别无其他。 谁送来的药? 金迎抬眸四下张望,不见有人。 阿穷并不知道十几文钱连请个大夫出诊都不够,只是单纯地烦恼着,这下有了药,他终于不用纠结他手上的十几文钱到底该买酥饼填饱肚子,还是拿来给他娘治病。 牵着金瞎子的手,阿穷兴冲冲地往街上去了。 祖孙二人都没发现有个人一直跟在后面。 宣润看着阿穷小小的活泼背影,心里五味杂陈,他明明早已告诉自己,世上绝不会有这般巧的事,金迎并非是四年前的那个人。先前在街上时,金迎便已与他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所以他将借的钱还她,以为与她不再来往,便不会再时常想起她,为她辗转反侧、心慌意乱……可是天意弄人,到底是不如他的意,他竟一点不觉得烦,也不知他自以为的“意”,到底是他的真心,还是他的逞强,他什么也不清楚,只是有些失望,为何而失望,他也不清楚。 阿穷到酥饼店时已经没有酥饼可买,只好随便买两个馒头,沮丧地跟着金瞎子回破庙。宣润站在街头,目送祖孙二人远去,转头看向将要闭铺的酥饼店。 金迎躺在破席簟上,想着明日一过,新甲子日到,她一定得痛痛快快洗个澡,这破地方到处都是灰,脏死了! 阿穷带着馒头与剩下的十文钱回来,跑到她跟前,懂事地将馒头喂道她嘴边。金迎绝望地看着他手里的钱,欲哭无泪地张嘴咬住馒头。 入夜,阿穷贴在金迎怀里,“娘,你千万不能死。” 他知道他的亲爹死了,怕他的娘也死了,他将变成一个没爹没娘的可怜孩子,比街上的小流浪狗还可怜! 金迎轻轻哄着阿穷闭眼,等着阿穷睡过去,她小心翼翼抽出胳膊,拿起那剩下的十文钱,眼里渐渐生出锋芒,她不会死!老天爷尽管捉弄她,她会想尽一切法子活下去,不但要活还要活得比谁都恣意,比谁都潇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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