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金迎反应过来,他便已疾步而去,背影看来气冲冲的。 金迎撇一撇嘴,不纳妾就不纳妾嘛,凶什么凶呀? 看着那抹远去的颀长身影,她忽而笑了,眼中浮现些许欣赏之色。 难得宣润这个土著能有这个时代男人普遍没有的觉悟,这般看来,与他成亲这件事确实不算太糊涂的决定。 金迎想着,追随宣润回到前院,便见五六个孩子聚在一堆,浑身脏兮兮的,黑黑的脸儿上两只黄黄的眼睛,眼白格外白。他们都是武侯铺在街上逮着的没爹没娘没人管的流浪儿童。 他们是除金迎一家子外,第一批接受安济坊救助的人。 蒋红花自领了厨房的活计,给这些小流浪儿做饭去了。魏长明则在一一过问他们的名字,问完又嫌人家名字难听,干脆随口另取一个,取完还要问一问宣润的意见,他对宣润的唯命是从与对旁人的眼高于顶对比起来,很是滑稽。 金迎自回到前院起,便一直盯着宣润看,像个闲适的渔娘子在钓她盯上的小鱼儿,灼热的目光是她布下的钩子,甜蜜的笑容是她洒下的饵料。 宣润面色如常,严肃之中带着些许温和,与每个小流浪儿都说话,以他县令的身份向他们保证,往后他们待在这安济坊里再也不必受冻挨饿,也以长辈的身份期许他们长大成人后能够好好的在别县生存下去…… 金迎热切的目光太光明正大,容不得宣润忽视。 他的咽了咽喉咙,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平静,拇指有些无措地搓着食指关节,偶尔将掌心擦过袖子,擦他掌心里的汗,时而装作不经意地看去,便对上金迎美丽动人的笑容。那笑容好像为他预备好的。只要他看过去,立马便能见到。 宣润心头一颤,发汗,意识到自己的疏失,他匆匆将视线别开,很久不去看,但终究按捺不住好奇,还是看去,带着一丝侥幸,希望金迎已没有看他,但她还在看他,眼珠不错地看着他,见他看过去很及时地送他一个令他心波荡漾的美丽笑容。 他像个犯罪的小偷儿,被人抓住现行,难堪而又慌乱地别开眼睛。尽管已看向别处,他的余光仍未从金迎脸上离开,注意到她越发灿烂的笑容,他的心里像有一千头、一万头牛羊在奔跑,像有一千层、一万层的浪花在拍打,十分激烈、十分不好受。 魏长明用下巴指向小厨房,命令金迎去帮蒋红花做事,并拿着带刺的话鞭打金迎:“金氏,你既已经沦落至此,便得放下身段、好好做事,你一个手脚健全的人,休想赖着安济坊的供养,往后,等到有能力自谋生路时,也别厚脸皮,该走就得走。” 金迎不肯去厨房干粗活,小悦去了,她则留在院子里照看孩子,算是抢着个闲差。魏长明看不惯她挑肥拣瘦的模样,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宣润递给他一个眼神,使他悻悻然地闭了嘴。 新入安济堂的流浪儿最小的不过五岁,正是爱闹腾的年纪,确实得让人看管。 宣润想着,应允下金迎的差事,便要领着忿忿不平的魏长明回县衙,临走时,瞥一眼笑容灿烂的金迎,他的心又忍不住砰砰直跳起来,血气上涌,胀得头脑昏昏的,耳朵烫烫的。 他匆匆收回目光,疾步而去,逃跑似的。 金迎望着宣润远去的背影,微翘的眼尾一眯,眼儿弯起来,红唇微张,放出一串清脆悦耳的笑声。 金瞎子点着竹竿子循声走到她身边,满脸期待地问:“宣县令答应了?” 金迎渐渐收住笑,深吸一口气,无奈地说:“没有。” 不过,他很快就会答应的。 金迎挑起眉梢,目光渐渐凝聚,如钉子一般钉在安济坊的大门前,带着势在必得的决心。 夜里,金迎躺在床上,听着不远处传来的花婆忽高忽低的鼾声,暗自在心中复盘白日里的事情,试图找出向宣润求婚失利的原因。 她已经将各种好处摆在他面前,宣润为何仍不肯答应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他不是个傻子,但凡仔细考虑一番,便该知道娶她绝对利大于弊。 金迎一面想着,一面转起眼珠子打量她正躺着的这架老旧的床榻和所住着的这间散着淡淡霉味的屋子,她忽然闭上眼,咬住嘴唇,自牙齿缝里挤出一句低声的轻骂。 失策! 宣润肯拿出全部家当开设这安济坊,并且将这善举挂在县衙头上,白日里待那些流浪儿又是那般平易近人,绝不会是齐白长那种生意场上处处算计的老滑头,自然是很难被利益打动的。 但—— 只要是人,便必定会有软肋,有最容易触动的地方。 金迎想着想着,沉沉睡去。 清晨,天际乍放一抹玫瑰金色,美得动人心魄,后院的腊梅香飘到前院来,兴许是再暖下去,便要过了它的花期,那树高大繁茂的腊梅花散发起它的浓郁芬芳来毫不吝啬。阿朴无奈地看着阿穷带领那些昨夜被收留的孩子一起在院子里呼吸。他们认为将腊梅的香气吸进肚子里,再吐出来,肚子里便会香香的,拉出的粑粑也会香香的。这一点小孩子天真的幻想,阿朴怀着善良没有戳破。 金瞎子点着竹竿子散步,一路散到金迎房门前,用竹竿敲了敲房门。 “小迎,该起了。” 房中久久无动静,像是没有人在。 金瞎子是懂女儿的,不到日上三竿之时,女儿是不会轻易醒的。但是,今时不同往日,懒觉是睡不得的了,他想,于是不依不饶地敲门,终于将房里敲出一阵动静。 金迎披头散发地走出来,撑着门框,气冲冲地说:“老爹!你做什么?你若是没事干,去找你的那些老婆子、老太太玩去!”说着,她便要回房里继续睡去。 金瞎子点着竹竿子,得意地笑道:“小迎啊小迎,这谈情说爱的事,还得老爹我来教一教你,凭你那点噼啪乱响的算盘心思,是根本拿不下宣县令的。” 说着,他点着竹竿迈过门槛,往房里走,将房门关了起来,向金迎秘传他多年来驰骋情场、毫无败绩的谈情心法。 “你得捧出你的真心! ” 金迎捂着嘴打个哈欠,嘴里连声说着“知道了”,催着金瞎子出去。 金瞎子许是怕她不信,手里的竹竿点得更快了些,“这世上,唯有真心最能动人,你要让宣县令点头,必不可少给一分真心!” 金瞎子已经退到房外,还不死心地说着。 金迎将房门起来,梳妆打扮一番,对着镜中的美人端详一阵,她寻思着,将满头珠翠一一拔下,将口上红艳的唇脂也擦了去。放下染上一抹红的素白手帕,她将纤细白嫩的手覆在心口,感受着那一阵一阵平缓的心跳。 看着镜中打扮素净却很明媚动人的美人,金迎轻勾朱唇,显出散着一丝妖冶气息的笑颜。 真心? 她有的是能把人骗住的“真心”。 金迎走出房外,望一眼院子里玩闹的孩子,扬起一抹蕴含无尽温情的笑容。目光一转,落在冒着白气的小厨房,狐狸眼眸微眯,显出几许狡黠之色,她招手叫来阿朴,悄声吩咐几句,然后便又折身钻进房里,到那小凭几临时改成的妆台前,拿起一盒胭脂,用白嫩的指腹点上些,薄薄地在手背上涂上一团,举起手欣赏一番,满意地笑了。 在院子里闻着腊梅花香,金迎等着外出的阿朴回来,安济坊门前出现一个人影,却并不是阿朴,金迎定睛一看,认出那极具标志性的方脸,知道他是齐家来的人。能认出他,并非金迎记性好,实在是他长得与一般人很不同。他的脸方得像是有人在他还在娘胎里的时候,用烧红的烙铁给他四个边熨过一般,方得整整齐齐,不像是人能长出的模样,有种鲜为人见的怪异。 他好像正巧就姓“方”…… 金迎正想着,方脸汉子已匆匆走到她跟前,抱拳行礼,恭敬而又着急地说明来意。他是奉齐白长之命来请金迎前去商量要事的,齐白长那唯一的曾经是武侯铺长实则是恶霸的儿子犯事被县衙给抓了,齐白长好话说尽,不吝赎金。偏偏宣润油盐不进,一定要治齐弘的罪。 “齐白长该是知道我的规矩的,违法犯罪的事,不论谁犯我也不帮。” ----
第40章 == 金迎神色冷淡,无意帮忙。 方兴冈急了,还要再劝。 阿朴提着东西回来。金迎一见,顿时喜笑颜开,不再多看方兴冈一眼,快步迎到阿朴跟前,揭开他提着的食盒盖子,低着头看了看,嗅了嗅,这些饭菜成色、味道都很不错,满意地点一点头。 接过食盒,金迎叫上小悦跟着,往安济坊外走。 方兴冈大声呼喊着“迎夫人”,试图追上金迎。阿朴伸出一个只胳膊拦住他。方兴冈呼出一口粗气,无可奈何地扭头作罢。 没能请动金迎,他也得回齐家复命。 蒋红花不知何时钻出来的,举着大大的铁勺子站在小厨房门前,像是看稀奇一般看着他。方兴冈转眼见着她时,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很快,便掩饰住自己的怪异,匆匆而去。阿朴虽然挨他很近,只是分出注意力去看了眼玩闹的孩子们,便错过他那一瞬不寻常的变脸。 * 一路上都是小悦拎着食盒,金迎快步走在前面,很是迫不及待,她要将她的“真心”快快送到宣润面前,这一回,他总该点头答应她了。想着,金迎扬起一抹自信的微笑。 县衙前围着一大群人,不知今日审的是谁的案子,竟比那日蒋红花与盘大牛的离婚案更加引人注目,看这乌泱泱一大群的架势,像是别县县城中一半的人都来观审了。 “……诶!今日受审的是齐白长那个作恶多端的儿子!” “齐弘?” “没错,正是他!他个无法无天的恶霸,从前占着武侯长的差事,不知做过多少欺负人的事!偏偏从前的那些草包县令,没有一个敢惹齐家这条地头蛇,包庇了齐弘不知多少回,这一次,幸亏是宣县令来了,不但扒掉齐弘的武侯衣,终于要讨这齐弘的债!” “齐白长岂会眼睁睁地看着这唯一的儿子去死?” “宣县令真的敢彻底得罪齐家?” “……” 金迎在人群外站了一会儿,听人议论便已将案情知悉大半。 齐弘那满脑肥肠的东西,没他爹半点精明头脑便罢,还管不住自己的□□,强抢了一位待嫁少女,人家姑娘的情郎寻去齐弘位于城南的秘密小院要人,还被齐弘带着人打得吐血,扔上街头。宣润得知此事,亲自带着官差前往城南,及时救下那受困的女子。 在魏长明再三的鼓舞下,那对小年轻终于鼓起勇气向县衙状告齐弘。 齐弘入狱是罪有应得,金迎毫不同情,她心里挂着事,对这案子也不上心,低头看一眼手背上的胭脂红晕,像那么一回事。她满意一笑,领着小悦往县衙的偏门而去。县衙偏门外是一座车马亭,停靠着县衙的公车、官差的马匹等,破旧且杂乱,飘散着一股子令人不愉悦的马粪气味。金迎捂着鼻子,侧身望向身后,朝小悦招手,示意她走快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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