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明的是宋云峰,和气的是齐白长。 “别县这池子水浑得太久,也是时候清一清了。”金迎道,微眯起上翘的狐狸眼尾。 别县户头不好查。 朝廷下令地方衙门查户头,不仅仅为点清人口数,真正要查的是人头税,每户人家多少对出气的鼻孔,便得向衙门缴纳多少份税。有的人户不愿缴税,便不在户曹给孩子上户口,有的人户家中老人已死却秘不发丧,不销户头,继续骗取衙门发放给六十岁以上老人的“养老金”。朝廷的“养老金”只给六十岁以上,还有后人的老人,为拿到这笔钱,老鳏夫常娶带孩子的寡妇为妻,以获得领取“养老金”的资格。 这在偏僻小县是常有的事,别县也不例外, 之前的县令干的都是囫囵事,从不肯花大力气将户头查清楚。 如今这烂摊子落在宣润手上,朝廷催税催得紧,查户头之事已是迫在眉睫,不得不做的了,光靠县衙那三瓜俩枣查,不知查到猴年马月,宣润被困在这些事上,如何分心考虑他们的婚事? 好在,这世上九成的难事都能靠钱摆平,而她,正好有钱! 金迎抱着手,倚在祥云轩二楼窗边,扫一眼人来人往的街景,得意一笑。 七日后,全县户头便尽数查清。 想不到,别县一个总人口三万零点的小县,黑户竟有足足两千人!两千人,每人每年三百文人头税,别县衙门一年便少收六百两银的税。 金迎拿着名册随意翻看几眼,起身,携着名册前往县衙。 宣润早几日已得知别县商盟愿意协助衙门查户头,难得的去到祥云轩赴了齐白长与宋云峰的邀请,面对一桌子丰盛的酒菜,他没有动筷,真挚地感谢别县商盟为县衙出的一份力。 宋云峰差点说漏嘴,将金迎的吩咐抖出来,好在齐白长反应快,拿话敷衍了过去。 在事情办成之前,金迎还不想暴露,她先前说过能帮宣润,他却不愿领她的情,这一回,他若是早知她要插手,定然也要犟嘴推拒,等到户头查清楚,好处摆在他面前时,他还能不要? 县衙。 金迎将名册搁在桌案上。 在魏长明惊异的目光下,金迎有条有理地分析着黑户众多导致的诸多难题,并不只县衙每年损失的六百两银那么简单,有的人家生下女儿,不给女儿上户口,等到女儿长大便贱卖出去,因为,但凡是在户曹登记的良家女,父母不可将之随意卖出,就算是嫁女儿,对方的身份也要过户曹的审核。那些买黑户女的有几个是正经人,经得住户曹来查?不给家中女娃上户口,一来省下人头税,二来方便卖出去。 所以那两千余黑户中五成都是些可怜的女孩子。 年轻的姑娘被贱卖出别县,导致别县的男女比例失调严重,别县的穷汉子很难在县城里讨着媳妇,偏偏别县是个特别穷的下县,穷汉子的数量比水里的蝌蚪还多。 穷汉子在别县找不到老婆,也休想找着别的县城的姑娘当媳妇。 渝州界内没有比别县更穷的县,外县姑娘都不愿嫁来别县受苦,于是,别县的人口一年比一年少,连人口都保不住,又何谈税收呢? 金迎说的每一句都落在宣润心坎上。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朝廷不光催着税收,也在催着人口。 别县再如此穷下去,便是一步步走入沼泽,迟早会有灭顶之灾,整个县城都将不复存在。 宣润心里生出一丝痛惜。 这里,承载着他的幼年时光。 闹嚷的街道上父亲带着他去给母亲买酥饼,酥饼的甜香里有母亲温婉的笑容。 他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别县走向消亡? 不能,绝不能! “宣郎,我有一计,可解此困境。”金迎说。 “请讲。”宣润说。 “不再征收未嫁女的人头税,且家中有女娃的,一个女娃可减免一人三成人头税,而骗安老费的一经查明,不但得得受律法制裁,还得补上三倍罚款、或以劳役以抵罚款,如此两头齐抓,县衙的税收不会减少,也能保住别县的人口。” 宣润垂着眼眸,似在思量。 金迎继续道:“再者,别县鳏夫、寡妇众多,除六十岁以上的老鳏夫外,年岁不大的鳏夫难再娶,其中缘由,想必宣郎也很清楚。” 宣润抬起头看她,眼中闪着复杂的光。 魏长明始终皱着眉,用最挑剔的眼神看着金迎。 “是何缘由?” “暴力。” 别县穷,有穷县最大的弊病——重男轻女。 男人对女人的压榨已经顶着天了,先前说到出生在别县的女娃成人后被卖,导致别县的成男多只能在外县讨老婆,外嫁女来别县无依无靠、无牵无挂,受不了挨饿受穷的苦跑了的有,遭不住丈夫狠毒打骂死了的也有,而那些丈夫早死幸运守寡的妇人,也不会再有二婚的打算。 “解决家庭暴力问题,县衙一定得摆明态度,痛罚暴力对待妻子、奴役妻子的男人,让外县的姑娘们敢嫁到别县来。”金迎道。 为何虐老、杀人者有但不多,殴打妻子的人却多如牛毛,且那日蒋红花之案,观审的男人大多都不觉得盘大牛有罪,这说明在男人眼中老婆与牲畜无异。 他们打骂自家的猪狗犯罪么?不犯罪。 那么,他们殴打自己的老婆又有何罪? 这种根深蒂固的糟粕思想,得县衙出面三令五申才有可能渐渐消除。 这是县衙的责任,也是宣润这县令的责任。 宣润皱着眉,眼神严肃且认真,似乎真在思考金迎的话。 魏长明对金迎的提议不以为然,讥讽一笑,道:“夫为天,妻为地,天在上,地在下,天压地天经地义。清官难断家务事,县衙不是给人擦屁股的奶婆子,不是什么事都得管!男人打老婆只要没打死,那就不算犯罪,只要他不去打别人的老婆……便是他去打了别人的老婆,别人若是不计较,也不算什么大事。外县女不肯嫁来别县,不是怕遭男人打,是嫌弃别县穷,别县为何如此穷?县衙里为何时常捉襟见肘?还不是这些刁民想方设法地逃税!依我看呐,该向寡妇征税,向大龄男征税,凡是年过十六的男女,未成亲的得交税,成亲后两年内未生孩子的也得交税!哼!向来如此,穷乡僻壤出刁民,别县就是太穷了,穷出一窝自私自利的坏种,这些坏东西只顾着自己眼前的一点苦,心中无大义,毫不关心国家前途与命运!” 金迎一整个无语住,魏长明这些荒唐、离谱的言论,简直像坨臭气熏天的屎! 听得人恶心、想吐! ----
第43章 == 金迎瞪着魏长明,道:“宣郎,你听听,魏县尉会狗叫,叫得还很难听。” “你说谁是狗? ”魏长明怒道 “你说的是人话?我以为是狗吃了屎,没消化,又吐了出来。”金迎抱手呛声。 “你!粗鄙不堪。” “你这脖子上长的是肿瘤?说的都是些什么屁话!” “金寡妇,本县尉警告你,这里是县衙,本县尉是朝廷命官,且宣县令也在,你休要在此放肆!” 金迎冷笑一声。 “怎么?魏县尉自己没理,要拿权势来压我?” “本县尉!本县尉……” 见二人争锋相对,剑拔弩张,宣润表情严肃地一掌拍在桌案上。 魏长明立即噤身,恭敬退到宣润身边,含着怒气的眼还瞪着金迎,像烧得红彤彤的烙铁,要在金迎身上烫个窟窿,烫得冒白烟、滋滋地响,把金迎的肉给烫熟咯。 宣润斥责魏长明糊涂,劝诫他既然出仕为官,不论在何等位置,一言一行都得以百姓为先。 金迎见宣润明理,轻蔑地扫魏长明一眼,不再浪费时间与他争辩。 魏长明两手交在身前,低垂着头,点头听教,无一点不满之处。 宣润“教育”完魏长明,才看向金迎,谢她送来名册助县衙解决燃眉之急。 金迎得意一笑,“我早说过,凭我从商多年的人脉,一定能帮着你。” 宣润眼眸一暗,沉吟片刻,道:“既如此,你便带着家人、奴仆离开安济坊,那里不适合你继续待着。” 金迎一惊,连忙改口,“别!” 她在安济坊住得好好的,也有机会多见他几面,况且,阿穷已与坊中小孩子生出感情,已到难舍难分的地步,她此时搬离安济坊,实在很麻烦。 于是,她眼珠溜溜一转,道:“宣郎,这一回遭难,我才知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宣郎自然是那个对我极好的人,可那齐白长、宋云峰却不是好人,当初我与他们做生意时让利不少,可见我如今遭难,他们都对我冷鼻子冷眼。这一回,我是真的想帮宣郎,去求了他们,说得嘴皮子都破了,他们才答应看在往日情面上,帮我这最后一次……” 金迎说着,嘟着嘴凑近宣润,白嫩的手指点在嘴角,娇滴滴地问:“宣郎,你看看,我这嘴是不是破的?” 那唇,红润丰腴,不见半点瑕疵,比娇花还要艳,还要美,好似也有花的芬芳…… 宣润咽了咽喉咙,匆忙别开眼睛。 魏长明抻着脖子,像只生气的小公鸡,眼睛里直冒嫌恶的绿光,哼,不要脸的女人!又在勾引宣县令!可恨,可气! 金迎看他一眼,恣意笑起来,又有商有量地同宣润说话:“宣郎,县衙想要多添人口,得让百姓愿意成亲。”说着,她的手便攀上了宣润的肩头,“宣郎啊~你身为县令,一县之长,得做出表率呀!” 宣润僵着身体,拧着眉头看她。 金迎仍旧笑着,没脸没皮地提议,“你与我成亲,县令娶了寡妇,谁还敢轻视寡妇?见我嫁得宣郎这样的如意郎君,别的寡妇姐妹们也可安心嫁人……” “金寡妇,你的算盘打得太响!”魏长明又急又气地说,好像金迎要嫁的人不是宣润,而是他似的。 “魏县尉,我在给宣郎出主意,你呢?你除了挑我的刺,可有说出任何有用的建议?动不动就发脾气,你这样的当着别县的县尉,是别县百姓的不幸!你看看宣郎,官比你大,人比你好,你傲什么傲,狂什么狂?” 金迎这话如同一根刺,扎在魏长明肉上。魏长明顿时面红耳赤,他自知是比不过宣润的,并未因金迎的话而嫉恨宣润,即便金迎说的一字一句,都并未冤枉他,他却容不得自己在一个小寡妇面前丢了面子,他没忘金迎提议与宣润成亲是为解决别县的人口问题,于是犟嘴道:“金寡妇,你不曾成亲,不也生了孩子?哼!甚至连孩子的爹是谁都不知道呢。” 他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县尉,若不与宣润比较,倒也还算个年少有位的人,竟能尖酸刻薄至此,实在出乎金迎意料。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8 首页 上一页 30 31 32 33 34 3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