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素云不知。”罗素云道,语气中含着千丝万缕的幽怨。 金迎已从满月口中得知,宣家的九姑奶奶是个极厉害的人物,对这个养在身边的唯一的外孙女有种几乎疯魔的掌控欲,当初,罗素云的母亲所嫁非人,九姑奶奶觉着自己没把好关,害了女儿一辈子,所以,如今外孙女长成,她分外盯得紧,无论如何都要给外孙女挑个好人! 宣润正巧从京城回来。 别说别县的儿郎,便是整个渝州、江北道,论样貌、论品性、论才学,有谁能比宣润更好?那可是一举中进士,再举过书判拔萃的天之骄子! 九姑奶奶盯上这侄孙许久,早已将他看作准外孙女婿。 外祖母选定的人,罗素云不敢挑剔。 她一向都听外祖母的话,心里也知道,外祖母不会害她,只是—— 唉,哪里还容得她想别的? 罗素云失魂落魄地离去。 金迎望着她的背影,眯缝起微翘的眼尾,招来阿朴吩咐他命人盯紧罗素云。 * 城外,金迎跨下马车,抬手挡着头上炫目的日光,朝不远处的河岸看去。 河边,悠然吹着暖暖的风,很舒服。 金迎眯缝着眼,视线在河岸逡巡,寻找一个人的身影。 忽然,她定住目光,一双好看的狐狸眼一瞬张大。 脚比脑子更快,金迎一下冲过去,将那将纵身跃入河中的单薄身影一把捞回。 ----
第47章 == 金迎捞回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意欲寻死的罗素云。 罗素云没死成,跌在地上,凄然落泪。 金迎叉腰看着,深吸一口气,没好气地说:“死都敢,就不敢活?” 罗素云咬着嘴唇,只是摇头,一句话也不肯说。 不必她说,金迎也知道她为何事寻死觅活。 罗素云啜泣着,惨白的瘦削小手颤抖着抚上小腹。 金迎无奈摇摇头,走过去,蹲在罗素云跟前,看了她片刻,张开手臂将她拥入怀中,软下语气安抚:“别怕,只要你愿意,你可以与赵旻在一起。” 罗素云抬起头,惊愕地看着金迎。 金迎向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罗素云哭得更凶,眼泪扑簌簌地落,像断了线的珠子。她拼命摇着头,仍旧一句话不说,只有呜咽的声音,痛苦而又绝望。 金迎咬一咬牙,用手背擦去罗素云脸上的泪水,按住她的肩头,道:“你的肚子瞒不住,与其带着孩子去死,不如赌一把!赌赢了,你与赵旻能正正当当地做夫妻,孩子也能平安降临世间,赌输了——”金迎手上用了些力气,捏紧罗素云的肩,“那时再死也不迟。” 罗素云茫然地张着眼眸,显然,她不知金迎口中的“赌一把”该如何赌。 金迎给她一个确信的眼神,搀着她的胳膊,将她慢慢扶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仓皇狼狈的人影出现在漫天黄土尘埃里,发疯一般奔过来。金迎认出那人,自觉退让到一旁,看着那人将罗素云拥入怀中,一下又一下地收紧手臂,哽咽地说:“素云,你千万别犯傻!我去求宣老夫人,我会娶你为妻,我一定娶你为妻!” 来人正是罗素云腹中孩子的父亲赵旻。 一个时辰前,金迎得知罗素云撇下婢女、仆人独自潜出城外,觉着事情反常,便命人前去知会赵旻。在此之前,她已得知赵旻的身份,也曾暗中观察过,赵旻此人品性不错,虽然令罗素云未婚先孕这桩事,他做得实在不够男人,但事已至此,他并未推卸责任,而是四处筹钱准备彩礼向宣家提亲,也还算个有责任、有担当的男人,且他的财富值上限不低,如今困顿的处境只是一时,他日发达完全能让罗素与孩子过上富足的生活。 金迎有意成全有情人,问:“赵旻,你可有想过做生意?” 赵旻扭头看向金迎,微微皱着眉头,眸中盛着疑惑之色。 他与罗素云相拥着,像两只不堪风雨的可怜小鸟, 金迎挑一挑眉,像是随口一问,并无深意,抱手闲适地走过他二人。赵旻望着她的背影,张了张嘴,欲言又止。金迎走出几步,忽然转头,笑道:“我帮你。” 这一回,她的语气里增添三分认真。 赵旻脸色一瞬认真起来,携着罗素云走到金迎身边,松开紧握着的手,掀袍跪在金迎面前,果断地磕下去一个头,“谢迎夫人。” 金迎扯唇一笑,心想,这赵旻倒是能屈能伸,凭这副好脊梁,经商不成大问题。 罗素云提着裙摆也要下跪,金迎眼疾手快,扶住她的胳膊,对赵旻说:“行了,起来吧。” 罗素云弯腰挽住心爱之人的胳膊,目光始终追随着他的脸。 “你俩先回去,当今日的事未发生过。” 赵、罗二人对视一眼,面露迟疑。 金迎又道:“三日后,祥云轩。” 说罢,她转身便走,风中,艳色的裙摆翻飞着像美丽的花朵,炫目的日光在她周身蒙上一层金纱,使她闪闪发光、格外耀眼,漫天被风卷起的尘土也未能折损分毫。转眼间,三日过去两日,金迎四处求人借钱以图东山再起的消息传入县衙,传到宣润耳中。宣润自案后起身,轻捏着鼻根,以此缓解因劳累而酸胀的眼眸。他缓缓走到窗边,望向窗外,酸涩的眼睛一下比一下胀得厉害,视线模糊后再清晰,他看到窗外那棵腊梅树,腊梅花已经完全凋零,只剩光秃秃的树枝,死一般地带着经年的古朴老皮沉寂在一片春意盎然之中。 垂下的手渐渐收紧。 宣润抿着薄唇,脸色愈发难看。 他想起今早小吏们议论的言语—— “齐白长翻脸不认人,金寡妇去借钱时,他不但将人拒之门外,还泼一桶凉水在人脚边,啧,真是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呀。” “齐白长能如此狠心?金寡妇与齐白长不是那种关系?” “若真是那样的,金寡妇还会沦落到破庙里去?” “我就说,那些传闻信不得,凭金寡妇的姿色,她若真想找个汉子傍身,也不会在别县委屈自己。” “可怜啊,落难的女人苦,落难了还有几分姿色的女人更苦,悄悄,金寡妇多可怜,低声下气求不来一文钱。那些人就拿着这事为难她呢,像蚊蝇似的围在左右,等着吃她的肉,吸她的血呢,也不知——到最后,那金寡妇会不会真的委身换钱……” “……” 宣润望着腊梅枯枝的眼眸渐渐清明。 她四处借钱是要离开安济坊么?是要辞去在安济坊的差事,再也不与他见面么? 那日她雨中说的果然不是气话,她真的再也不会纠缠他,再也不会了…… 宣润心里闷得发慌,搁下手中不算太紧要的公务,趁着今日本就休沐,匆匆离开县衙,前去安济坊寻人。 金迎正愁着借不着钱的事——咳咳,表面上确实如此,其实,她真正愁的是两日过去,宣润竟还不肯来主动找她,他先前口口声声说着,身为县令有责任帮她,可她现在已将自己的困境摆在他面前,他为何还不来帮她?那日雨中,她已把话说到那份上,他不把梯子搬来,她怎好下去? “宣县令!”阿朴惊喜地呼唤响起。 金迎自檐下摆着的逍遥椅上撑起身,抻长脖子往大门口张望,两瓣娇臀却像长在椅子上拔不起来也不挪半分,一双纤腿也像没有骨头似的无法站立。 她仍旧稳稳当当地坐着,任凭突突直跳的心脏、直勾勾的眼睛飞向大门口,飞到那抹迈过门槛从容走进来的颀长身影上,她仍旧坐着,仍旧在檐下,仍旧等着梯子自己找到她脚下。 宣润走进院子,回应过孩子们热情的问候,便严肃地朝檐下走来。 金迎见他过来,忽然冷下脸去,撑身站起,留下仍旧前后摇晃着的逍遥椅,扭头便走,水红的长裙一旋,层层荡荡,像一朵艳丽的娇花,又像一层倔强的红浪。 宣润走进檐下,金迎已消失在转角处,往后院去了。 停在屋檐的阴影里,宣润眸中闪着明明灭灭的光,光里似有两个小人在拌嘴、在撕扯,几乎将他好似黑墨染就而成的瞳仁撕裂,好像即便只能撕裂一条小小的缝隙,那些融合了懊悔、冲动、幽怨的复杂情绪,便会变成瓦蓝的海水从缝隙里疯狂地涌出来,涌出来,捂是捂不住的。 金迎走在通往后院的走廊上,斜着眼珠子,竖着耳朵听动静。 姓宣的怎么还不撵来?难道,受不了这一点冷脸,已经打道回府了?她现在追上去,还来不来得及,管他给不给梯子,成亲的事最要紧! 想着,金迎一瞬转身,猛地撞进一个坚实的怀抱。 “咚、咚、咚” 强健有力的心跳声,和着沉重的呼吸声,萦绕在她耳边,搔动着她的耳膜。 她忽然觉得耳朵里痒痒的,歪过头在肩上蹭了蹭,斜向上的娇艳面容正对上那张明俊严肃的脸。 他还是撵来了。 金迎窃喜,垂下眼眸,掩饰眼中一瞬闪过的笑意。 “你还寻人借钱么?” “寻。” “还差多少?” “宣县令要审犯人,去县衙大狱!” “我帮你。” “你?” “我借你钱,你不必再去寻别人。” “呵!宣县令不是早就想与我撇清关系么?如今又要借钱给我,到底是口是心非,还是另有图谋?嗯?” “本官身为县令,有责任……” “是,你有责任解决寡妇与鳏夫的婚姻问题,所以才做下那日的安排。” “那日的事!”宣润仓皇接话,胸口忽然起伏加快,似有千言万语在胸膛里拥挤、争抢着越过他的咽喉要出来,他抻着脖子吞咽喉咙,像是吃鸡蛋黄时噎着了。 “怎么?”金迎眯眼问。 宣润沉默半晌,摇了摇头,叹一口气,别无解释。 金迎娇哼一声,转身便要走,却感觉手腕一紧,低头一看,宣润抓住了她,背对着宣润,她露出得意的笑脸,听宣润有些着急地说:“我借钱给你,别再去四处碰壁了。” 金迎甩了甩手,假意要挣脱他。 宣润的手抓得越来越紧,十分执着地要她接受帮助。 噢,真是个好心人。 金迎放平嘴角,压下笑意,冷着脸转身看向宣润,“只怕我要借的数目,宣县令没有。” “多少?” “五十两。” 宣润沉默了。 金迎心头一紧,说多啦? 五十两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宣润若是拿不出来,她岂不白算计一番? 就在她犹豫着是否改口时,宣润忽然答应:“好,五十两。” 说罢,他松开手,转身而去。他这人书生气中,背影也像话中人似的,走在古朴的走廊上,像要回去一幅画卷里,悠然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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