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宗咆哮着,满面胀红,青筋暴起,字字句句都是对宣润的诅咒。 宣润不怕被咒,但马宗那句“姓宣的老贼”让他顿时冷下脸。 他的父亲为别县鞠躬尽瘁,绝由不得任何人诋毁! 金迎察觉他的情绪不对,连忙抓住他的胳膊。宣润深吸一口气,克制怒火,瞪着马宗,质问:“你此话何意?” 马宗嗤笑一声,“你会不知?宣县令!你来别县当官,难道连卷宗也不曾看过?还是你的那位好父亲,旁人眼中的好县令,早就心虚地将他徇私枉法的事抹去!” 宣润的脸彻底冷下去。 他攥紧拳头,瞪着马宗没入堂屋的背影,忽然转身疾步离开。 金迎连忙跟上去。 魏长明追出马家小院,想了想,带着人继续在马家村寻找线索。 金迎陪着宣润一起回到县城,路上,宣润始终沉着脸,一言不发。金迎只能握住他的手,默默地陪着他。她知道马宗的话对宣润的打击很大。他是那样崇拜着他的父亲,在他眼里,她那位受别县百姓爱戴的公爹,是个十足的好官,可是今日,一个人告诉他,他以为的好官竟然曾经徇私枉法,让一个弱女子死得不明不白。 金迎一阵揪心,忽然,她手上一紧,是宣润回握住她。 她一抬眸便对上宣润幽深的黑眸,从这双眸子里她瞧出了一丝脆弱。 “阿迎……”宣润刚一开口,便哑了嗓子,好似被人扼住了喉咙,半晌过去,他才说:“父亲不会的。” 想到县衙老吏的叹惋,金迎抿住红唇,扑过去抱住宣润,纤细的手臂紧紧圈住他的腰。 不论真相如何,她都会陪着他。 宣润回到县衙便调查起当初那宗案子。老吏有意阻拦,架不住他心意已决,只好去将当年的卷宗取来。看过卷宗后,宣判的眉头皱得愈发紧了。 马家有个女儿马碧云曾嫁给城中富户做妾,就是马宗口中的阿姐,那女子忽有一日想不开,投井身亡,马家告上县衙,说是女儿被夫家所害。仵作查验尸身,马碧云确实系溺水身亡,身上并无外伤,到底是被人迷晕扔进水井中,还是自己投的井,一时也难以分辨。 “刘家……” 宣润默念着,别县城中只有一家姓刘的富户,当家人名叫刘仁,是九姑奶奶前夫的侄儿。 九姑奶奶会和离归家,是在刘家受了欺负,宣家与刘家积怨很深,父亲怎会为刘家人徇私枉法?宣润合上卷宗,起身,匆匆赶往老宅。 “请九姑奶奶为孙儿解惑,父亲……父亲他绝不会做那样的事!”宣润说,眼神坚定,但他的心却悬着的。 九姑奶奶长叹一口气,刚一开口,宣润的心便猛然坠落,砸在地上。 “阿润啊,你父亲也是逼不得已。” “九姑奶奶!”宣润红了眼眶,紧紧捏着拳头。 九姑奶奶回忆往事,苍老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怨怼,“那时你那位身在京城的外祖父大寿在即,你父亲带你母亲与你上京庆贺的事,你该还记得的……” 没错,宣润记得。 那时外祖父便有意留他在京城,但他不肯,婉拒外祖父的好意,跟随父亲、母亲又回了别县,后来过了两年,父亲与母亲相继离世,京城来人将他接去,没了父亲与母亲,他也没了推拒的理由,便去了伯阳侯府投奔外祖父。 “你父亲唯恐你母亲在京城丢了面子,为你祖父备寿礼时不但花光家中所有积蓄,还四处举债,刘仁便在那时给了你父亲一笔钱。后来刘家出事,你父亲不得不帮……” 宣润颓然走出老宅,整个人都像被抽走了神魂。 晃晃悠悠地回了家,不理小全的招呼,独自进了书房,关上门,一坐便是一下午,直到天黑也不肯出来,县衙来过人寻,小全传话,宣润一概不理。 第二日,宣润告病假,没去县衙,仍旧将自己关在书房里。 王婉婉的案子还没有眉目,盘盈盈的案子更是云里雾里。 金迎为他担心,也想帮他,铺开别县商盟的人脉追查凶手。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查到一个可疑之人。 马爱莲一掌拍在桌上,“若真是乔槐辛那孙子干的,我马家愿意悬赏助县衙缉拿凶犯。” 当初,金迎带马爱莲捉奸,保住马家大部分财产,马爱莲终于大彻大悟,与乔槐辛一刀两断。如今,金迎随魏长明前来过问乔槐辛的动向,马爱莲一概不知,但她对乔槐辛的憎恨却是实打实的。 马义奎也恨乔槐辛,不但恨他亏欠自己的小女儿,还恨他作恶多端影响大女婿的前程。 县衙的人铺出去,别县商盟也出力,乔槐辛很快落网。 宣润重回县衙办公,仍旧如从前一样恪尽职守。乔槐辛入狱后,一五一十地交代了杀害王婉婉的全过程,也承认他就是隐藏在别县残害少女的凶手,盘盈盈也是他杀的。 金迎觉得此事另有蹊跷,她与乔槐辛接触过,就他那个老鼠胆子,敢杀那么多人?杀了那么多人,还敢心安理得地待在别县?再者,他若真有那不做不休的胆子,恐怕马家父女二人早已没命…… 尽管此案仍有疑点,告县王长文催得紧,不想此案妨碍他十月的考核成绩,宣润迫于压力只好结案。 乔槐辛有罪,他便定了罪,也算给王家人一个交代。 笼罩着别县两年的阴云终于消散,别县百姓对宣润赞声不断。 宣润自那日离开老宅后,颓废过两日,便如从前一般来往县衙与家里,事情照做,案子照办,好像与从前并无两样,金迎却能从他身上感觉到一种丧气,他闷声做事,已很少再去安济坊。 他从前时常去的。 金迎自承包下公厨食堂后,便经常往县衙跑,不光为处置公厨食堂的事务,也为多多关心宣润。看他这幅样子,她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小吏匆匆走过檐下,往宣润办公的厅堂而去,不多时,小吏出来了,摇了摇头,失望地往回走。金迎上前将人叫住,问他出了何事。小吏说前堂有个老妇人求见宣县令,可是宣县令并不肯见。 金迎回头望望一眼宣润所在的厅堂,随小吏往前面去。 前堂,一个老妇人拄着拐杖,佝偻着瘦弱的身子,正在苦苦哀求小吏引她去见宣县令。金迎已从小吏口中得知,这老妇人正是赵石山的奶奶,赵石山为王婉婉之事打伤刘丰。刘家人不肯轻易罢休。赵石山已在县衙狱中关押多时。 腿脚不便的老妇人徒步数个时辰,从村子来到县城,只为给孙子求情。 金迎说了几句宽慰的话,让小吏劝老人家回村,便回到后院去见宣润。 “宣郎。”她走入办公厅堂,轻唤一声。 宣润抬起头,温和地笑着,无半点异常。 金迎转身将门关上,走到桌案旁,“累了便歇一会儿。” ----
第68章 == 宣润苦涩一笑,摇了摇头。 金迎心疼地看着他,染着丹蔻的白嫩手指点在他微微皱起的眉心。宣润一愣,眼中渐渐有了光彩,抓住金迎的手,亲昵地揉搓着,“我没事。” 金迎仍旧为他忧心。 就在这时,小吏在门外说:“宣县令,那老妇人已经离去。” 宣润回一句,“知道了,下去吧。” 小吏走了。宣润松开金迎的手,仰靠在椅子上,疲惫地合上眼帘。 金迎走到他身后,轻轻地揉着他的额角。 半晌后,宣润握住她的一只手,仍旧闭着眼睛,声音低哑地说:“这世道如此,逼得有人卖儿鬻女,逼得有情人无法相守,逼得老人为孙徒步几十里山路……” 他终于缓缓睁开眼,迷茫地看着金迎,“我这个县令到底能做到怎样的地步?” 父亲曾是他的信仰,成为如父亲一样的好官,一直是他的志向。为此,他可以忍受一切困难,甚至可以苛待自己。可是,如今一切都已变故。 想着,宣润的眼睛越发的红了。 金迎绕到他跟前,将他从椅子上拽起来,“跟我走。” 说罢,她便牵着宣润的手往外走,走过县衙的长廊,走出偏门,穿过小巷上街。 街上一片烟火气息,叫卖声闹嚷。 金迎一路买买买,拨浪鼓、冰糖葫芦、手工小玩具、油纸伞、珍珠头面……值钱的不值钱的全部买下交到宣润手中。 宣润手上渐渐变沉,终于开口劝:“阿迎,别买了。” 金迎停下来,转身看着他,“宣郎,你看看——” 她指向沿街的小贩,那些刚从她荷包里赚走钱的小摊贩个个眉开眼笑。 “他们多高兴。” 宣润扫一眼商贩后,转回头来,不解地看着她。 金迎走近他一步,说:“买物之人得到心仪之物开心,卖物之人得到银钱进账也会开心,一买一卖间,生意成了,不论对买家还是买家,都是一件好事,不是么?” 宣润似有所悟,眼睫微颤。 “小贩赚取更多的钱,便有更多的钱可以用,只要他在这别县城中花费,必定另有商人能够因此获利,我买你的,你买他的,他再来买我的,商人逐利,见着有钱可赚,必定有心将产业做大,那么就需要在县城里招聘劳工,如此,农闲时的百姓也能有事做、有钱赚……长此以往,整个市场便会越来越红火,百姓们的日子也会越来越富裕。” 说到底,卖儿鬻女、有情人分离、老妇人徒行,都归结于一个字——穷! 宣润对经商之事知之甚少,听了金迎一番话,顿时为之震撼,犹如大梦初醒,思索一夜之后,他便雷厉风行地决定依照金迎所言——大力发展别县经济! 经济者,经世济民也。 要想别县百姓过上好日子,定然不能让百姓继续穷下去。 有了宣润一句准话,金迎终于安心,主持着别县商盟的大局。县衙出力维持市场秩序,两个月过去,别县已有上百名百姓寻着长久的活计。 从前生意平淡的小摊小贩,近来也赚得越来越多,个个脸上都笑开了花。 这日。 金迎做中间人,于祥云轩设宴,让宣润与柳云陆同桌会谈。 二人一个是县官,一个是富商,若轮身份地位,官定然高于商,可别县穷,宣润身为县令,得为百姓创造致富之路。依金迎所言,别县谋求发展,不光靠本地商人,还得招商引资。 柳云陆作为江北商会的会首,举足轻重。 宣润只好礼貌相待。 柳云陆也是笑脸相迎。 二人表面上一派和谐,却都各自清楚对方的心思,暗自较劲。 金迎只求事成,别的不管。 柳云陆说:“若非阿迎先前不让,我早助别县脱贫,毕竟——”他笑了笑,看向金迎,“我不愿让她住在这样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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