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定安虽然坦荡,但听皇帝这话说的,却不由地心里头发虚。 他干笑一声:“哪有什么私密话?微臣和公主说不上两句就吵架……” “那你怎的跟凌霄说要娶她?”皇帝道,“你可从未和朕说过。” 张定安愣了愣,看着皇帝那似笑非笑的脸,心道不好。 “皇上,”他忙道,“如果微臣没有记错,那是臣八九岁初入宫伴读时候的事情。公主貌美,微臣心生钦慕乃是自然。但后来相处下来才察觉,公主的性情着实让微臣无福消受,心灰意冷,无欲无求,自然也不再有别的想法。童言无忌,皇上不会连那事的事情也要计较吧?” “可凌霄似乎不知道是那时候的事情,只隐约想起,还说要邀你共叙旧事,你说朕如何是好?” 他问得诚意十足,张定安却被问的心里发毛。 还能如何是好,你倒是别管她呀! 这公主也是,诈尸一场回来,大事全不记得,这等不知过了多久的鸡零狗碎倒是想了起来。 可在皇帝温和不失严厉的目光中,他怂得没有一丝犹豫:“确实为难皇上了,微臣这就给皇上想办法。微臣以为,公主现今想不起来的事情,日后都会慢慢想起来的,那要与皇上叙的旧何其多。臣知道皇上疼惜公主,但日理万机,必定不能一一回应,何不定下规矩?如非紧要之事,便着赵福德前去安抚和开解两句,时日长了,公主就明白了。” 皇帝沉吟片刻,道:“你说的不无道理,可是凌霄信中还说了另一事。” 他说罢,捏起凌霄的信,沉声读道:“还有些许旧事,大人曾叮嘱不能告诉皇上,叫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张定安抽了抽嘴角,暗骂了一声祸害。 “朕就不明白,究竟是何事不能告诉朕的?” 张定安哀嚎道:“微臣如何知道?皇上明鉴,纵然是有,那都是小时候的顽皮话,皇上何必当真?” 看他这个反应,皇帝更觉趣味。 说真的,这当皇帝的日子人前风光,人后无聊,他正想给自己开发些乐子,于是当下便决定无论张定安怎么说,也要去慧园走一趟。 他敛了笑意,道:“你方才说,查到了个消息,既然说出口了,朕还是听一听。” 张定安见他暂且按下,赶紧回道:“皇上让微臣暗查苕花宫和沙河行宫。我遣人暗中观察了些许日子,宫里头其他人倒是老实,只有那个叫春儿的婢女隔三差五地带人吵着要找公主。除此之外,有一桩事。公主名下的庄子照往日旧例,送账本呈到宫里来给公主过目。臣多了道心眼,想看公主府上是否和别人有什么往来。若是有异常,从账面上也能看出端倪,于是,便让人将账本中途截过来,先翻上一翻。” 皇帝面露欣慰,道:“朕便知道你适合干这种扒人老底的差事,如此说来,你看出了异常?” “是瞧出了些许异常,不过不是外人的,而是公主自己的。”张定安道,“就在半个月前,三月二十五日,大致就是皇上把公主关入慧园那会儿,公主从一处大庄子里支了一万两银票。”
第四十九章 旧情(上) 这话出来,连皇帝也愣了愣。 他皱眉道:“凌霄那时在苕花宫发疯,四周都是眼线,她如何能从宫外的庄子里支钱?就是她的人替她去办也绝无可能。是否沙河行宫里头有人冒领了?” 张定安摇摇头,道:“不大可能。臣看了那账本,里头写明了是公主用印信支用的,后头附上了印鉴。臣方才去钱庄里比对了,确实是公主的私印无疑。公主的私印是重要物什,自然随她入宫,因而不大可能是行宫里头的人办的。” “那么说,确实是凌霄瞒天过海去支了钱?” “臣原本也这么以为。”张定安道,“臣不敢怠慢,找到那出庄子的主事。他说,也正是那阵子,公主曾下令,让他们日后将所有收获折现,存入京中的一处钱庄去。还有,少府那边说,公主的私印丢了,春儿去找过他们,说要重刻一枚。臣叫他们查了入案的时间,巧了,春儿去找他们造印的日子,也是三月二十五日。重新造印毕竟会入册,若是公主瞒天过海让人去支的钱,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何必惊动少府里的人?” 皇帝沉声问:“你自己觉得是怎么个说法?” “现在下定论还为时过早,但就无外乎两种可能。一则确实宫里有人偷了公主的私印,冒领了庄子里的钱。二则,就是公主故意把私印给了别人,而且不打算再要回来,或者说,公主打算把自己的家产挪给别人用。” 皇帝久久沉默,张定安瞥了他一眼,见他的神色甚是凝重,便知他是对第二种说法感兴趣起来。 “不过这只是臣的猜测。”张定安道,“臣那日问得匆忙,许多细节不曾问清楚。今日,臣便再出宫去问问庄子里的人,究竟是什么长相的人支走了那一万两银子,便知道是什么人拿走了公主的印信。” 皇帝缓缓颔首。 外头的云浓稠得化不开,他道:“你且去,得了消息,尽快回来禀报。” “臣遵旨。” * 中午时候,月夕正在珍禽园里喂鱼,忽听棠儿说:“公主,张太医来了。” 月夕抬头看,便见一袭月牙白来曲折的水上回廊上时隐时现。那身形修长,步态颇为从容,跟谪仙似的。 这可是当朝天子。 自从月夕参透他的身份后,便屡屡觉得不可思议。 过去,她多以为皇帝多是浸淫后宫,贪图享乐的俗人,大抵跟邓五差不多的肥头大耳,满脸富态。如今见着个真的,却是大大出乎意料。啧啧,有那个身份,又有一副好皮囊,至今却还是光棍,别是有什么别的难言之隐吧? 转眼,人到了跟前。 月夕望着皇帝,一边唤棠儿送来茶水,一边拍拍身边的位置,笑道:“我还担心那封信到不了你手里。来了就好,你坐下说话。” 皇帝看着她,莫名地,觉得她今日与往日似不大一样。 他眉头微蹙,与她隔着一身距离坐下,道:“你素来行事不拘一格,但毕竟是女子,当记着男女大防。” “你可真爱教训人。”月夕仍微笑,伸长了手给他递上一杯茶,“你看信了吧?我昨日想起你说过要娶我。方才又想起后头的事。我当时听你说了那话,忍不住把你打了一顿。” 她说着,两眼注视着他:“我还琢磨着为甚打你,向来就是讨厌你这爱教训人的性子。” 皇帝的目光定了定。 这事,他倒是不知道。凌霄那时竟把张定安打了么? 张定安小时候之所以能被选进宫当伴读,除了他父亲贵为兵部尚书,家世显赫,自然还因为张定安这人从小讨喜。不仅人长得漂亮,浓眉大眼的,嘴也甜。加之又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即便站在一种皇子公主中间也毫无怯场,见了谁都是相识多年的老友。 就连他这从来不受待见的冷门皇子也是一样。 若被张定安这样的人精当面表白,皇帝相信,十个女子中,至少有九个会答应。就算不答应,也不会当下拒绝。 而不仅拒绝,还将人打一顿的,想必只有凌霄一个了。 头一回,皇帝觉得凌霄打人有理。 他低头抿了一口茶,掩住嘴角的笑意,片刻才道:“虽然你打人不对,但我那时确实不该如此轻薄,该跟你赔个不是。从那以后我便只把你当妹妹,如今也是,日后更是,这事便不必再提。” “过了?”月夕眨眨眼,“我却想说,我那时有眼无珠,不识珠玉,污损了你。如今瞧你,却是人中龙凤。我打听过了,你尚未娶妻,我也尚未嫁人,不若就此凑作对,如何?” 茶水喝到一半,皇帝忽而呛了起来。 “哎哟,这是怎么了?”月夕赶紧捏着巾子要上前去给他擦,却被皇帝伸手挡住。 那一瞬间,她又看到了那掌间若隐若现的疤痕。 皇帝自己从袖中抽了一方帕子出来,擦拭了嘴角。 月夕识趣地收回手,仍笑眯眯的。 这宫中,果然亲情最是稀罕。 什么兄妹,连妹妹的手帕都不敢用,仿佛里面会下毒一样,可见这皇帝还在忌惮着凌霄。 只是既然如此,这人为什么却总私下找来?月夕愈发觉得有意思。 “你这是怎么了?”月夕一脸无辜,道:“我又不是说什么鬼故事,你怎就似吓着了一般?莫非娶我真的那般为难?” “日后这话不许再说。”皇帝淡淡道,“我说过了,我把你当妹妹,没有别的非分之想。” “可是我对你有啊,说起来还不止一点点。你还记得我醒来后,你曾到苕华宫替我看病?我那时就想,你穿的那身衣裳真好看,我那时就瞧上了!我这几日琢磨着,这便是话本子里说的一见钟情吧?”月夕眼波流转,竟带了些许羞涩,“你把我当妹妹,也不妨碍啊,左右不是真的兄妹。咱们再处一处,便能叫你旧情复燃。” 莫名的,皇帝身上有一种恶寒的感觉。 仿佛看到一只老虎向自己抛媚眼。 他突然有些后悔,这场面,应该让张定安那祸水亲自感受才对。 “此事不必再提。”皇帝冷冷道,“你的婚事,宫里头自有安排,你不能坏了规矩。”
第五十章 旧情(下) 月夕望着皇帝,眸中的光似黯淡了下去。 她思忖片刻,轻声道:“是啊,你说的不错。反正我的婚事被握在皇上手里,跟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之前和亲是如此 ,以后也是一样。他们说皇上是我二兄,可我却弄不明白,谁家兄长会这么嫁妹妹的,你说呢?” 水榭外下着小雨,扬起细细的雨雾,湿润幽远,一如她的眼眸。 皇帝愣了愣。 说实话,能从凌霄脸上看到这自怨自艾的模样,也无异是开天辟地头一遭的见鬼。 皇帝心想,这话,竟是意外地问对了人。 自己可真是大善人,白白上门来受这一巴掌。 他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茶,道:“皇上自然不会随意叫你嫁了,他也有他的苦衷。” 月夕苦笑,继续自怨自艾:“你是说,皇上叫我去和亲,是有苦衷的?他是皇帝,谁能逼他……” “先帝。” 月夕愣了愣,看着皇帝。 雨渐渐下大,平地上扬起雨水的气息,将他心口的浊气拂去。 皇帝终于吐出了这话,心中似终于畅快了些。他迎着月夕惊讶的神情,索性继续道,“你去丘国和亲,是先帝写在遗诏里的,内阁大臣全都知道。” 月夕目光不定。 好啊……她心想,合着老爹和儿子一起联手坑女儿,好个人心叵测的皇家。 无论是窦凌霄本人,还是那日记里,都不曾提过此事。加上窦凌霄跟皇帝的那场争执,月夕确定,窦凌霄并不知道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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