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思忖须臾,“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必须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杀人是什么感觉?”少女抛出她的问题。 杀人是什么感觉,陆槐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少女一问还真问住他了。他回想起勒杀余三娘时,那种紧张兴奋之情。那是他第一次杀人,以前他顶多杀些猫猫狗狗,杀人的事他想过,真正实施是头一遭。他至今记得她从剧烈挣扎到小幅抽动再到动静全无的全过程。 她咽气后他没有马上放开她,而是就那么搂着她,感受着她的体温渐渐流失,身体渐渐僵硬。与此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电流流遍全身,比睡妓女还爽一万倍。 此后几天,他处在持续的兴奋中,他时不时回到案发地点,回味当时的感觉。参与进周遭坊民的闲聊,他们惋惜死者他也跟着惋惜,痛骂凶手他也跟着痛骂。那种感觉美妙极了。 美妙的感觉无法长久持续,不出三五月,他又感到空虚了,而猫狗已经无法满足他。于是开启新一轮的杀戮。越杀越得心应手,最初的紧张生涩消失,唯剩剥夺他人生命、主宰一切的无上愉悦。 陆槐把这些感受说出来,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兴致勃发,渐露狂乱之态。少女听罢道:“很好,就是你了。” 一抬手击中陆槐颈部,陆槐未等反应过来,人已昏死过去。 醒来时身处铁笼之内。周遭漆黑昏暗,难见天光。仅有地板上漏下来的几缕。 居住两月,他竟然未发现房中有地下密室。而今他被困锁其中。 铁笼生铁打造,任凭他又踹又踢疯狂摇憾使尽浑身解数,纹丝不动,徒然把自己累得筋疲力竭。 头两天他完全无法冷静,除了睡觉就是折腾这只笼子,折腾累了睡,睡醒了接着折腾。到第三天,气力耗尽,又无食物清水补充体力,他极快枯萎。 腹中饥鸣,胃部收缩,绞的他欲生欲死。嗓子渴的冒烟,嘴唇龟裂流血。 水…… 好想喝水,哪怕一滴也好,润润嘴唇…… 冥想感应上苍,竟真有一滴水从天而降,落在他唇上。他用舌头舔,用嘴唇抿,只觉这滴水前所未有的甘甜,仿佛来自九天之上的仙露。 他迫切地想要更多。 “水……给我……给我……” 仙露变醴泉,汇成一线水流,飞流直下,浇灌他渴盼已久的唇。 他快意的吞咽,咕嘟咕嘟,每咽下一大口,便恢复一分生命。待一葫芦水喝完,陆槐重新活了过来。望向喂他水吃的少女,身体猛的弹起来,手臂闪电伸向铁笼外,抓向少女脖颈。 少女灵巧闪开,口中调侃,“慢了哟。” 陆槐脸色发青,怒目圆睁。 “我给你带饭了。”少女把荷叶包着的整鸡塞进去。 陆槐得了食物,顾不上拆开荷叶,直接用嘴巴撕开,狼吞虎咽。 “慢慢吃,下次吃饭依然是三天后。” 不等陆槐抗议,再次飘然而去。 三天后,少女照例来给陆槐送水和食物,惊讶地看到陆槐缩在笼子里,一动不动。她喊了几声,捅了他几下,不见他有反应。思忖须臾,打开牢门查看。 笼子一开,陆槐立刻饿虎般扑来,直攻李纤凝要害。 这次他学了乖,没有浪费体力,而是集聚力量等待这次偷袭。少女的身材尽管高挑矫健,到底是女子,怎敌他一个男子孔武有力。 他为这次错估付出了代价。 少女见他扑来,不躲不闪,双手搭上他臂膊,借势后跃,空中翻了个身,落地时将陆槐牢牢压制在身下,挥拳连揍,打的对方毫无招架之力,揪起来,塞回笼子。关门上锁。 少女力量惊人,陆槐始料未及,方才她抓着他时他分明感受到她臂上的肌肉和爆发力,是训练有素的身体。不禁对少女的身份又多了一重好奇。 “作为你不乖的惩罚,今天没饭吃,三天后见。”仅留下一葫芦水。 被揍,没饭吃,惨上加惨。不过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他看到了她的脸。 十七八岁小娘子,灵透如水仙,韶光艳色,眉宇间有飒飒英气。 罕见的面孔。 三天后,陆槐饿的奄奄一息,全靠一葫芦水苦撑至今,没力气与之搭腔。少女放下饭食即走。 又过三天,少女再次出现。这次陆槐没有攻击她,也没有情绪激动。他想通了,想从她嘴里套出更多有用的信息,第一步,先得冷静。 “这次很乖嘛。”少女蹲在笼前看他吃饭,嘴里夸赞。 “你救了我又把我囚禁,究竟为了什么?” “我想让你做我的奴隶,任我驱策。” “什么?”陆槐感到震惊且可笑。 “我猜你不会同意。”少女自说自话,“是个正常人也不会同意。但没关系,我会叫你心甘情愿臣服。无论花上多长时间。” “你以为这样囚禁我个一年半载就能叫我臣服于你?” “不只有囚禁。”少女语声泠然,如清泉流经石上,“还有折磨。” 少女狡黠如狐单手拄腮。自打在他面前暴露了真面目,她已经不戴幂篱了。 陆槐陡然感到头晕目眩,看了看手中饭食,“你……” “我在饭里下了迷药。” 药力发作,陆槐晕了过去。
第125章 残月篇(十八)掌心之物 意识复苏,陆槐睁开眼睛,看到少女莲萼般脸。 “醒了?”少女问候,“时机很好,这个给你。” 少女趁陆槐不备,将一根麻绳塞到他嘴里,贴心地帮他合笼嘴巴。 “咬住了哦,咬不住会出人命。”指了指头顶。 陆槐这才注意到他头顶悬着一把弓弩,驽内箭矢正对着他胸膛,蓄势待发。触发机驽的机关系了一根麻绳,此刻麻绳另一端叼在他嘴里,他不能松口,松口即有性命之虞。更糟糕的是,他全身遭绑缚,动弹不得。 只能用眼睛瞪少女。 少女不予理睬,搬来刻漏,放在陆槐看得见的高处。 “给你记时辰的。”少女嫣然一笑,“我明天再来,你要撑住。” 陆槐发出呜呜的类似哀求的声音,意思叫少女不要走,少女还是消失了,像只鬼魅。 第二天少女到来小屋,陆槐支撑不住,箭矢已然射出,撞在胸膛上,碎做齑粉。原来箭矢系泥巴所捏,涂了墨汁,看上去还当玄铁所铸。 陆槐受了少女愚弄,心下又添一重恨。 少女道:“有事耽搁,来晚了,你咬了几个时辰?” 陆槐不语,目光浸透毒汁,刻毒含怨。 “说嘛,人家想知道。”她忽然用上撒娇的语气,娇媚不可方物,陆槐狠狠一愣,尽管不甘,受蛊惑一般顺从回答,“拔……” 他咬了太久,两颊肌肉僵硬,吐字不清。 少女拍手,“八个时辰,好棒!”为陆槐解开绳索,取出精美菜肴款待他,“幸苦了,请用。这还有一壶酒,你愿意的话,我可以陪你喝一杯。” 陆槐捉摸不透少女用意,迟疑的功夫,少女已经坐了下来。斟满两杯酒,一杯推向他。 酒气香冽,似琼浆玉液,陆槐用麻劲还没散的手端起酒杯,颤巍巍送到唇边,慢慢灌进嘴巴,嘴巴还是不太好使,大部分酒沿着嘴角漏出来。 少女拈起帕子,为他擦拭嘴角。 陆槐惊悚。 “酒有助于血液通畅,多喝两杯血液流动开就好了。” 如少女所言,三五杯酒下肚,陆槐的血脉渐渐通畅,四肢的僵麻感渐渐消失,嘴巴也能咀嚼食物了。 吃了些许饭,饮了一壶酒,陆槐渐往酩酊上去,少女扶他到床上歇息,为他盖好被子,随即掩门而去。 陆槐午夜醒来,月光洒满室,窗根下蟋蟀低鸣。 天地静悄悄的,房间静悄悄的,他的心怦怦怦怦密如擂鼓。 他慢慢起身慢慢下床,寻遍室内,连地下密室也检查过了,没有少女踪迹。 莫非她就这么留下他走了?她凭什么断定他不会跑,哼,妄自尊大的女人,以为可以凭小小手段令他拜倒在石榴裙下,她想错了。 陆槐趁着夜色掩护溜出小院,他不知道他能去哪,但去哪都比留在这里受她折磨强。一路望东而去,奔着春明门,预备明天一早出城。 岂知还未走出宣阳坊,即被武侯察觉行踪。跑了十条街,终遭擒缚。 武侯拷问他姓名、住址,何故犯夜。他说叫陈平,居所也一并说了,犯夜的理由没等编好,其中一个武侯举起灯笼,直往他脸上照。嘀咕说:“这小子有点眼熟。” 陆槐心头咯噔。一旦他连环凶杀案凶手的身份曝光,焉有命在? “回去同几张通缉画像对比对比,没准是逃犯,咱们可有的赚了。” 武侯押着他欲往武侯铺去,陆槐苦思脱身之策,忽然看到前方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月光下,少女婷婷而立,内里一袭紫衣,外搭纯白披风,手捏一杆宫灯,晃如月下仙人。 她不要命了,敢出现在这里,陆槐诧异万分。 武侯们显然也看到她了,没有呵斥没有上前抓捕,反而笑脸相迎:“大晚上的,小姐不就寝,何故出来吹冷风?” 小姐?陆槐看向少女,不胜狐疑。 “不必押他去武侯铺,他是我的人。”少女的语声寒夜里听来更显清脆,如檐下冰凌,“你们做的很好,下值后拿去吃酒罢。” 少女抛来一只荷包。 为首的武侯接下,“嗐,小姐又试我们,究竟有什么不放心。” 陆槐反拧的手臂被放开,武侯在他肩上一拍,“兄弟,得罪了。” 少女盈盈转身,不忘叫上他,“走吧,阿平。” 陆槐难掩心惊,低头匆匆跟上。 走到无人空巷,陆槐方敢问:“你究竟是谁?” 这个问题陆槐问了无数次,终于得到了少女的正面回答。 她停下脚步,面向他黠黠一笑,“你可以叫我阿云,抑或云娘。” 阿云。 他记得初见她,她通身白衣,如拥云堆雪,天下叫云娘的女子何其多,多到使“云”字生俗,唯有她还原了此字的高洁、飘渺、不惹尘埃。 此后的两年里,阿云换着花样折磨陆槐,既折磨他的身体,也折磨他的心神。 阿云深谙驭人之道,不紧不慢地磋磨、摧毁他的意志。驯狗易,驯狼难,她愿意花费时间,循序渐进地将他攥入掌心,叫他再难逃脱。 在日复一日的戏弄折磨中,陆槐变得阴冷邪肆,对阿云的恨与日俱增。只是不得机会下手,倘若有朝一日给他得机会,他定要手刃她,喝光她身上血,方得消心中之恨。 两年里,陆槐逃了六次,均被阿云捉回。她仿佛在他身上装了眼睛,无论他逃到哪里皆被她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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