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十余年,柔兰和佘枫的日子顺风顺水,没出几年,二人有了自己的孩子,生活和睦,佘枫进了翰林院做事,前程似锦。原以为日子可以一直这样富足安定,直到刘通福的出现。 依佘枫的心思,要用钱堵他的嘴,哪知刘通福贪得无厌,分明把一生的富贵系在他们身上。由此激怒了柔兰,下定决心除掉他。 李纤凝所料不差,杀人的不是佘枫,而是柔兰。 佘枫和刘通福约定九月初十申时昭国坊见面,赴约的是柔兰。短短一夜,刘通福被从人世间抹去。 他们以为又度过了一场难关,生活将恢复平静,往后年年顺遂。殊不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们的好运到头了。 一场往事述完,佘枫一下子苍老了十岁,面容的褶皱间净是疲惫。 烛花哔剥,愈显屋子寂静。佘枫头颅低垂,眼神惺忪,盯着桌面上的木纹,许久问了一句,“我们会被处以极刑吗?” “你不会,她,不好说。” “假如我愿意承担下所有罪责,你能不能……” “不能。”李纤凝断然否决。 “想想也是不可能。”佘枫苦笑,冻得发僵的右手提起酒壶,壶嘴对着嘴巴,一滴、两滴……艰难品尝着人生中最后的琼浆。 李纤凝默默走出房间,叫醒门口打瞌睡的衙役,命他打起精神好生看守。 过了望日,月亮升起的一日比一日晚。月末几天,子夜以后才爬上来,明亮清冽的一轮,发散着银白的光晕。 光晕落在肌肤上,惨白的肤色上纹路清晰浑如刀刻。匕首抵上去,慢慢的滑至关节处,沿着关节切入,一脉血线蜿蜒而下,汇聚于肘弯,滴答滴答,血珠子血染红了大地。 匕首顺畅划过骨骼衔接处,筋脉断开,骨骼分离,再来一刀,割开相连的皮肉,一条手臂就这么完完整整被卸了下来。双手捧起,规整码在一旁,再去肢解其余部分。 运刀的人有足够的耐心,刀走得缓而稳,卸下的肢体切口整齐平滑,近乎完美。尤其那一颗头颅,颈周皮肉切断,剩下脊骨相连,贴着骨缝缓缓游走,该断处都断了,双手抱于耳际,“咔嚓”一拧,脊骨应声而断。 四肢肢解成八份,一字摆开,躯干摆断肢上,最后是头颅。稳稳摆好,掏出一朵纸折白花,掐着下颚,使嘴巴微微张,纸花插入。 月光流转于纸花之上,皎洁莹润,远远瞧去,好似自唇齿间绽开了一朵妖花。
第37章 盈月篇(十七)雪满长安 璋早晨来县衙,特意走的北门,预备画卯前去内宅望望李纤凝。走到北墙根下,见一女子扶墙作呕。细辨形貌,竟是李纤凝,疾步上前,托住她手臂,未等开口,李纤凝猛的将他搡开,回身摆出防御架势,眼角含赤,眸绽凶光。 仇璋骇了一骇,略定神,茫然道:“你怎么了,这副表情。” 李纤凝敛去凶光,用手背擦了擦嘴角,“以为是小泼皮前来骚扰,不承想是你。” 说着又干哕起来。 “一大清早的,怎么哕成这样?” 方才李纤凝的眼神太过骇人,仇璋心有余悸,不太敢上去扶了。 “昨晚空腹喝了点酒,早起还好好,跑不多时,胃里忽然难受。又不曾存什么食物,只是空哕。” 仇璋笑言:“我还道你有身孕了。” 李纤凝睨他,“你怎么不盼我点好。人家还是未出阁的闺女呢。” “你怎么不说你是黄花闺女?” “黄花不是被你采去了?” 仇璋:“……” 回到卧房,李纤凝和仇璋交待了昨夜的事,口供已由陈敬元录妥,在他手里,叫仇璋见了他问他要。此外拘捕柔兰的公文需尽快批下来,她亲自带人去拿。 仇璋道:“你身体不舒服还是别去了,解小菲去足矣。” 李纤凝道:“我想亲自捉她。” 仇璋答应尽快办。 两人又聊了一会子,卯正时分,仇璋去了。 李纤凝这边喝了素馨炖的养胃汤,重新梳妆宽衣毕,也往前头去了。 前衙出奇热闹,大家仨一簇、俩一伙聚集在明堂前,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解小菲也在其中。 “发生了何事?”李纤凝瞥人群,“他们在说什么?” “牛武死了。”解小菲说 “谁?” “京兆府追查的那起连环碎尸案的凶手。” “是他啊,前阵子听你说京兆府已经锁定了他的身份,是个肉铺的屠夫,怎么突然死了,抓捕的过程中出现意外吗?” 解小菲否认。 李纤凝突然意识到什么,“莫非……?” “像牛武肢解其他人那样,他也把牛武肢解了,尸块码得整整齐齐,嘴里……嘴里放了一朵纸折的天仙子。”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案发地点在哪?” “昨晚,大概子夜以后。案发地点在牛武的肉铺。” “肉铺?他不是已潜逃了吗?” “说的正是。牛武潜逃后,京兆府考虑到他有可能复返,叫人守在肉铺周围。前半夜还好好的,后半夜月亮刚刚升上来,守卫即被一阵香气迷晕,寅时醒来,到肉铺内查看,看到了摆在肉案上的尸块。” “神龙见首不见尾,是他的作风。京兆府那边有何反应?” “还没见动静。” 正说着,有小吏捧着一纸公文过来交与李纤凝,李纤凝看了是柔兰的拘捕文书,叫解小菲叫上几个人,立即前往崇仁坊。 柔兰正哄刘玉树用饭,小厮慌里慌张跑到阶下,和外面的丫鬟耳语数句,丫鬟慌张进来禀,“夫人,来了好多公差,正往这里来呢。” 前两日,柔兰去县衙探视佘枫,没探成,打那时起她便知事情在朝着与她期待相反的方向发展。什么时候天崩地裂,只取决于佘枫撑到几时。 眼下这个时间,倒也在她预估范围内,故而脸上不见丝毫惊讶,反训斥丫头,“慌什么,凭他谁来,还能不许人吃饭不成。” 柔兰挟起一块儿鱼肉放到刘玉树碗中,“树儿爱吃鱼,多吃些。” 刘玉树眼珠子溜溜转,“娘,公差来咱们家干嘛?” “这不是该你知道的,吃饭。” “娘,爹为什么还不回来,他是不是被公差抓走了?现在公差又来抓咱们?可是我们又没有做错事,公差为什么抓咱们?” “吃饭。” 柔兰的语气温柔至极。 刘玉树最是知道,当他娘摆出这种极致的温柔表情,便是生气了,这时候唯一明智的做法是按她的吩咐去做,绝不可以不知深浅前去触怒。 刘玉树埋头吃饭。 李纤凝带着衙役进来。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了夫人用饭,希望不会影响到夫人的食欲。” “有失远迎,怠慢了,请李小姐稍坐片刻,容我们母子吃完这顿饭。”她语声清冽,已完全卸下了伪装。 李纤凝命衙役退至外面,独自坐下候他们用饭。 大概觉得李纤凝眼熟,刘玉树不停地偷看她。李纤凝拄着腮回看,他又不好意思了,头埋进碗里。 须臾,一碗饭用完,分别在即。柔兰终于显出人母的脆弱,不断揉搓儿子的脸,渐渐红了眼眶。 “娘,我回去温书了。” “不急,娘有几句话跟你说。”柔兰起身,“李小姐,我想单独嘱咐树儿几句话,料想不为难吧?” “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柔兰牵着刘玉树的手退至里间。母子二人坐在榻上,喁喁细语,夹杂哭泣与训斥。李纤凝仍旧坐在椅上,姿态懒散,目光飘来飘去,总不离珠帘后头的母子。突然之间,她像一支箭射了出去。 惨叫声滞后于她的动作。外头的人听到这声惨叫跟着抢进屋,李纤凝站在珠帘后,做了个手势,众人齐刷刷止步。 柔兰把孩子轻轻的平放榻上。孩子头歪在一侧,眼帘闭阖,胸口赫然插着一把刀,周围有少量血渗出。柔兰下手又快又准,孩子仅仅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便一命呜呼,没受太多苦。 柔兰抚摸着儿子红润的脸蛋,一根一根捋顺他凌乱的发丝,取一旁的薄被,展开了盖在身上,好似他只是在安睡,她只是怕他着凉给他盖被子。 这样的悲情的一幕,柔兰的五官却鲜见什么表情,有的也仅仅是刚刚杀子尚未褪尽的决绝。 “何苦呢。”李纤凝叹息。 柔兰的面庞一如既往的柔美,眼神坚毅如磐石,“我们夫妻二人没了,他的下场不外乎充官为奴,我做了半辈子奴婢,最是知道做奴婢的滋味,我不想叫树儿也走上这条路。我的血脉绝不为奴。” 她咬着牙说出这段话。 李纤凝忽然想起她有番邦血脉,驰骋于漠北黄沙间的彪悍民族,野性难驯。历经几代,单从面相上看,已很难看出异族痕迹,唯有刻进骨血里的这份狠绝,令人可以一窥端倪。 “走吧。”最后看了儿子一眼,柔兰洒然起身。也不等李纤凝,自顾自走了出去,姿态从容舒展,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去赴宴。 衙役们早已骇呆,见她走来,谁也不敢拦,反而自动分开一条路。解小菲望李纤凝:“小姐?” “走吧。” 李纤凝当先走了出去,众人这才跟着敢动。 半月后,牢狱里,李纤凝告诉柔兰,判决结果出来了,她被判斩立决。佘枫有同僚为其求情,保住了一条命,流放岭南。 柔兰倚着墙壁,薄薄一笑,“居然不是极刑,我该感谢李小姐吗?” 李纤凝没说话。 佘枫忽然扒着铁栏杆问,“你今天有给我带花吗?” 李纤凝把手里拈着的一支菊花递给他。 佘枫得了菊花如得至宝,退到一旁,一瓣瓣撕着玩。 自打得知柔兰杀了他们的儿子,他就疯了。 “一瓣、两瓣、三瓣、十瓣……一百瓣。”突然没了耐心,把花瓣一股脑儿全薅下来,往天上一扬,“天女散花喽,天女散花喽……” 李纤凝目光从佘枫身上收回,问柔兰,“你还有什么遗愿吗?” 柔兰答非所问,“长安极少有暴雨呢,尤其这样的秋冬时节,好怀念洪州的暴雨啊……” 她忽然哼起歌谣,那是一首洪州当地的歌谣,曲调轻快活泼。讲的是少女不惧风雨,翻山越岭采灵草的故事。 这个歌柔兰时时哼唱,李纤凝听了许多遍,柔兰总在临近结尾的时候戛然而止,她也不知道少女究竟采没采到灵草。 柔兰的歌声空灵轻快,叫李纤凝联想到在山间灵巧穿梭的少女,细雨、暴雨皆无法阻挡她的脚步,她欢快前行,奔跑、跳跃,一似山中精灵。 最终采没采到灵草也变得无足轻重,因为过程新鲜、有趣。 那是李纤凝最后一次见柔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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