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凝……” “吃饭吗?吃一口饭好不好?” 大概是不想叫李纤凝失望,花露嗯了嗯。李纤凝喂了她一口饭,喂进去多少吐出来多少,要么含着不咽。 李纤凝情绪第一次失控。她只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啊,被人贩子拐,被卖给坏人,被囚禁,换成个大人也崩溃了,她都很好地挺过来了。 她的确有异于常人之处,可是支撑着她情绪不崩溃的一部分因素,是花露啊,是这个一直把她当做朋友依赖的天真迟钝的小姑娘。现在她倒下了,支撑着她的那根弦也断了。她疯狂拉铃铛。 那束铃铛后来又被竹郎接上了。在她的疯狂拉拽下,似欲再遭断折之厄。 好在在铃铛断之前,竹郎出现了。 “又怎么了?”他蹙着眉尖,不悦之色明显。 “花露病了,得瞧大夫。” 竹郎端着油灯走过来,照了照花露,确定她脸上确实不好,不是装病骗他,叫李纤凝递过她的一条胳膊。 隔着竹笼,竹郎替花露号了脉,须臾道:“不是什么大症候,我上去煎碗药。” 竹郎不知打哪采的野草,煎来一碗药,稠绿稠绿,苦气冲天。李纤凝尝了一口,恨不得把胆汁吐出来。喂给花露,幸而花露无知无觉,囫囵吞咽。 不出两个时辰,花露脸色渐渐回转,睁开眼睛唤了一声阿凝。 “想吃饭吗?” 花露摇头。 “喝水呢?” 这回点头了。 李纤凝喂了她点水。 花露问李纤凝她们被关几天了,她感觉好几年不曾见过太阳了,好想晒晒太阳,看看花儿。 李纤凝唤来竹郎,提出地下阴暗潮湿,不利于花露病愈,她们要上去,至少晒一晒太阳。 竹郎平常极好说话,并未多想地放她们上去晒太阳。 多日未见阳光,甫一被阳光照射,眼睛刺痛,哗哗流泪。适应片时,略好了些。 竹郎把花露安置在偏房的摇椅上,椅子正对西窗,窗下野生着一片红杜鹃。再往远眺,竹篁深深,幽谧苍翠。 李纤凝到窗边掐了一朵花。 “你看,小红花。” 花儿攥在手里,花露吐气依然微弱,“有鸟叫声。” “前面竹林里有很多鸟儿。” “真好听。” 花露听了一会儿鸟啼,身上略倦,阖目昏睡。 李纤凝见她睡着了,悄悄退出房间。竹郎坐在门廊下编竹筐,李纤凝趁机四下打量。 房间里的器具大多竹制,炎热的夏日,满眼碧意,使人倍觉清凉。 拉开一只抽屉,里面收着一叠银票,李纤凝回想起竹郎买她与花露时出手豪阔,惊诧道:“你哪来这许多银票,卖竹器这样賺钱吗?” 竹郎过来把东西收好,顺道上了锁,“你那样聪明,何不猜猜?” 李纤凝略一思索得出答案,谋财害命。因问,“你杀了几个人?” 竹郎不答,上上下下审视李纤凝,“看到钱财不动心,连竹器的价值也不知道,你是大户人家出身吧?” “你怕了吗?” “怕?”竹郎笑,“我只觉得兴奋。” 又问李纤凝,“你很特别,生来就这样吗?” “你呢,生来就这样吗?”李纤凝反问。 竹郎眯起眼睛。 李纤凝走到门前,看风吹翠竹,“你放纵我走来走去,不担心我跑了吗?” “你可以试试。”竹郎的目光落在偏室里花露身上。 他看出来了,有花露在,她不会逃。 “可以教我编竹器吗?” 竹郎目露疑惑。 李纤凝耸耸肩,“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况且这个东西,看起来很好玩。” 李纤凝和竹郎坐下来编竹器,李纤凝说想要一只竹夫人,夜里睡觉抱着,要竹郎教她编。 过程中,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晚上吃什么?” “冷淘。” “吃腻了,你去竹林里捉一只野鸡,炖给我们吃。” “你以为野鸡那么好捉?” “没有鸡,鱼也行。我想吃鱼脍。” “你究竟是什么怪物?”她明明知道他是谁,做了什么事,居然还能淡定地与他对话,要求这要求那,一瞬间,猎人与猎物的位置互换。竹郎竟然从一个小女孩身上感到了恐怖。 “是怪物么……”李纤凝有点恍惚,没办法,她就是可以淡然处之,就是可以若无其事。她活这么大,少有东西令她恐惧、哭泣,这也不是她自己能决定的。 竹林中走来两人,竹郎心思放在李纤凝身上,直到二人走进了方才察觉。李纤凝已被看到,他无法再将其隐藏。 手抓住李纤凝手臂,恶狠狠叮嘱,“别做多余的事。” 李纤凝心念电转。来人面孔熟稔,是万年县衙役,其中之一还是跟她有过过节的薛豹。 李纤凝头颈低垂,不给他看见。 薛豹二人上前,先是打量了一番周遭竹器,随后用下巴指着竹郎问,“你是篾匠?” 竹郎搓着手站起来,“编些竹器讨生活,二位公差是路过还是有公干?有什么能效劳的?” 薛豹没搭理她,歪脖看了一气李纤凝,“这个女孩儿是谁?” “我侄女,过来玩耍。” 李纤凝缓缓抬头。心内祈祷,千万别做表情,千万别露痕迹。状若无事地离开,带人来解救她才是正经。为此,拼命给薛豹使眼色。 哪知四目对上,薛豹突然道:“咦,你这侄女好像我们县丞被拐走的闺女。” 蠢货! 更蠢的同伴随口附和,“没准就是李县丞的闺女。” 意识到这点的二人瞬间拔刀相向。
第49章 蛾眉月篇(十二)溺杀 夜风卷去霭霭浮云,明月摘下面纱,流光千里。 经过两个时辰的辛苦,土坑已经挖好,足够容纳两具尸首。李纤凝累得筋疲力竭,丢了锹,躺倒在土坑旁。微风徐徐,带走她颈间额上的汗水,令她倍感舒适。 竹郎盯着她起伏的胸膛,催促道:“快点,趁天亮前把尸体埋好。” 竹郎要求她事必躬亲,运尸体、挖坑、埋尸,她力气微小,发挥的作用不大。意在惩罚与折磨她罢了。 李纤凝不料,薛豹二人如此弱,或者说竹郎如此强。 当时他二人认出她,立刻拔刀相向,哪知竹郎竟不是吃素的,手中篾刀飞快掷出,正中薛豹心口。 薛豹直挺挺倒下去,当场就咽气。他那蠢货同伴吓得手脚发软,连逃跑也忘记,“噗通”跪下来,大呼“好汉饶命”。 磕头如捣蒜。 竹郎走过去,取回凶器,对着衙役低伏的脖颈快准狠一刀,衙役的脑袋登时搬家,沿着斜坡骨碌碌滚出好远。 李纤凝第一次目睹杀人,早已吓得说不出话。 半晌,剧烈地呕吐起来。 竹郎连声催促,李纤凝咬着牙爬起来,和他把尸体掩埋了。 回到竹舍,天近破晓。李纤凝神情恹恹,只想倒下呼呼大睡,醒来身在自己的闺房,这几天经历的一切不过是她的噩梦一场。假如能这样就好了。 李纤凝准备回到密室里,竹郎阻止了她,“这样脏兮兮的怎么睡得好觉,应当好好洗洗才是。” 李纤凝确实脏的过分了,衣服上、脸上、甚至头发里全部是尘土,混合着浓重的汗味和血腥气。 竹郎说必须洗干净才可以睡。又拽着李纤凝劈柴、生火、烧水。水烧开了,注入木桶,兑入凉水,调整得温度适宜,竹郎命令李纤凝脱掉衣裳。 这是他惩罚她的方式,不洗这个澡不会叫她休息。李纤凝默默脱了衣服,坐入桶中。 竹郎细致入微地为她擦洗,像是在清理一件远古的瓷器,不放过任何一处。李纤凝反复强调自己累了,想睡觉,他一味慢吞吞的,和她说:“不洗干净怎么睡觉?” 李纤凝打熬不住,每当闭上眼睛,或是没有及时回答竹郎的话,口鼻便遭水浸之厄。 又一次把她的脑袋按进水里后,竹郎不顾她的挣扎,按了足有七八个弹指,心满意足了,拎小鸡一样拎出来。 甫一获得空气,李纤凝迫不及待张口喘息。 竹郎看她浑身湿漉漉,湿发紧贴着头皮,沥沥躺着水珠,难以抑制心动,凑近她,嗅她身上的气息,舔她脸颊。 像守着一块心爱的点心,舍不得吃,先闻一闻味道也好。 李纤凝身体猛地缩瑟,眸间射出锐利的光,双手用力推出。竹郎给她推一趔趄,脸上笑吟吟,“你放心,还没到动你的时候,真到了那一天,你要好好反抗哦,比现在激烈一百倍、一千倍才好。” 洗完澡,还要慢条斯理的擦身子、梳头。等到李纤凝可以下去休息,已经是日上三竿。 花露等了李纤凝一夜,见她没回来,还道她也被竹郎抓走虐待了,伤心地哭了好几场。因没听到惨叫声,心里多了一点儿期望。期望着李纤凝还会回来。 李纤凝果然回来了,她喜极而泣,“阿凝,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 李纤凝抬手揉了揉她的脸蛋,“病好点了?” “好多了。”花露抹去眼泪,“阿凝,他抓你干嘛去了,没有伤害你吧?” 李纤凝身心俱疲,眼前不断闪过两个衙役惨死的形象,还有那颗骨碌碌乱滚的头。是她亲手搬运的尸体,记忆刻进脑海,挥之不去。 “我睡会儿觉,醒了再和你说。” “嗯。”花露乖巧点头。 竹郎给的药真有作用,花露越来越好了。李纤凝醒来时,花露正捧着碗扒饭。 “我睡多久了?” “我吃两顿饭啦!” 两顿饭,那就是一天了。李纤凝在心底默算。月儿死后她一直计算着日子,从第一次发现尸体到月儿惨死,中间隔了半个月,李纤凝猜测竹郎分别在朔、望日作案。 距离望日还有十二天,竹郎说过暂时不会动她,那么他下次的目标必是花露。想到这里,李纤凝的眸光灰暗了。 眼前忽然出现一碗饭。 “阿凝,吃饭呀!” 李纤凝饿狠了,腹内不觉饥。捧来饭吃了两口,默默放下。 “阿凝,多吃些,吃饱了才有力气逃出去!” 李纤凝问她,“你觉得我们能逃出去吗?” “有阿凝在,一定可以!” 李纤凝觉得好笑,以前她信心满满,从来不以当下困境为意,只觉是一时之厄,迟早会渡尽劫波,柳暗花明。花露则全然一副听天由命的状态。现下她心思灰了败了,花露反而乐观起来,认为她们一定可以逃出生天。 一定可以逃出生天吗? 一连十数日平静如水。这一日距离望日还有三天,李纤凝正苦思逃脱之计,竹郎突然把李纤凝单独带出了密室,他锁了房门,带着她走进竹林。走了足有一里地,李纤凝终于忍不住,将心中疑惑宣之于口,“你带我出来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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