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和接掌景教后,为迅速接触权贵阶层,将教徒划分三等:木莲教徒、银莲教徒、金莲教徒,木莲教徒是最普通的信众,银莲教徒是景教的忠实教徒,至于金莲教徒,那是吉和精心挑选出来,即忠诚又有权有势的教徒。在他们之上还有圣莲教徒。娘子知道景教鼓励教徒忏悔已身,向‘圣灵’祈求宽恕吗?” “略知一二,景教所谓的忏悔和儒家吾日三省吾身的理念有异曲同工之妙。”然景教宣扬圣灵博爱世人,宽恕一切罪孽,却为李纤凝嗤之以鼻。什么诚心忏悔即可获得宽宥,搞得罪犯连内疚之心也没了,那怎么成。不像话。 当下只听阿悉兰讲。 “不同的人忏悔之事各不相同,有大事有小事,也有内心最隐蔽的秘密。法师聆听得到所有人的秘密,着意挑选,将其记录在册,呈给吉和。吉和从中挑选中自己想结纳之人,直言他们罪过太重,需他亲自度化,便是圣莲教徒的来历。圣莲教徒皆是心藏大秘密之人,他们只向主教忏悔,主教代他们向‘圣灵’祷告,祈求宽宥。殊不知祷告是假,祈求也是假,借机操纵人心才是真。” 阿悉兰的言语渐渐触及核心,李纤凝神为之凝,静候下文,韩杞也专注了起来。 “吉和假意祷告后,回来告诉圣莲教徒们,声称他们罪过太大,圣灵不肯宽宥。教徒们当然要问怎么办,吉和这时候说需要从他们当中选一个教徒献祭,献祭的教徒承担下所有人的罪过,其他的人则可以得到圣灵的赦免。” “这种荒谬的说法他们也信?”韩杞忍不住插言。 “他们当然会信,而且深信不疑。先前我已说了,这些教徒是经过精心挑选,是景教的忠实信徒。” 李纤凝冷笑,“非但是忠实信徒,还是富商巨贾,显赫朱衣,吉和岂会舍得动他们。” “娘子洞见高深。”阿悉兰接着说,“吉和此举,只是为了操控他们,当然不会真叫他们去死。所以最终死去的才是周久雷万钧那种无足轻重的人物。” “如何做到?”韩杞不解。 “圣莲教徒之间互不相识,同处一室时皆戴有面具,只有主教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献祭之人的选择完全随机,是靠抓阄儿抓出来的,用吉和的话说,是圣灵的旨意。临抓阄儿之前,吉和将雷万钧提拔为圣莲教徒。不明真相的雷万钧自是欢天喜地,以为从此以后可以时常亲近主教。更兼他有一子,体弱多病,成为圣莲教徒后即可随心所欲取用圣水,他道儿子性命有救,更加顾不上其他。其他人知道抓阄儿乃是选祭品,吉和对着雷万钧却是另一套说辞,雷万钧欢欢喜喜参与,不知死亡近在眼前。” “那么多达官贵人齐聚一堂,仅凭抓阄儿裁定生死,凭什么叫他们乖乖配合?临时多了一个雷万钧,也无人起疑吗?” “圣莲教徒与主教单方面对接,一切话语皆靠吉和传递,究竟有多少人抓阄儿,到了当日方知。况且人皆有侥幸之心,心想那么多人抓阄儿,凭什么选中自己?还有一点就是,吉和有意筛选可操控之人,对于那些不肯配合之人,他绝不强求,放任自流。” 李纤凝恍然大悟,“难怪雷万钧和周久身上的伤口整齐排列却又深浅不一,原来是其他教徒下的手。” “吉和反复强调圣莲教徒罪孽深重,圣灵不佑,必须亲自动手以圣匕穿刺献祭者身体,将诸罪集于一身,再行将其尸身焚化,罪孽自然而然随之灰飞烟灭,而那自愿承担了罪过之人死后必升入天界,脱离疾苦。众人也不必因此内疚。” “圣莲教徒亲自动手杀人,把柄攥在吉和手上,相当于亲自给自己套上绳索,绳索的另一端则握于吉和之手。” “是这道理,即使教徒后来幡然醒悟,吉和也不用担心其不为自己所用。” “你刚刚提到焚化,周久和雷万钧两具尸身皆没有焚化成,敢是娘子之功?” “主要是别顿的功劳。”转头一瞧,“咦,别顿呢?” “他刚刚出去了。”韩杞说。 阿悉兰说的入神,竟没发觉,正过身子,接着说:“别顿和咄喝皆是我义父身边的护法,两人是亲兄弟。义父死后,别顿很快洞悉内情,知晓亲弟弟咄喝也有参与,不动声色,假意不知情,继续为吉和做事。暗地里将我接出隐藏。吉和叫人宣扬我义父对我居心不良,其实他才是那个居心叵测之人,他觊觎我美色已久,多亏别顿,我才侥幸逃过一劫。” “周久和雷万钧的尸体是别顿偷偷运出,四年前,周久尸体丢失,已叫吉和咄喝起了戒心,这次假如不是有那两个前来盗圣水的教徒搅乱视线,再难得手。” “你是说朱滕和丁酉春?” “正是,他们无意间撞见了献祭仪式,遭到追杀灭口,实是凄惨。” 获悉真相,并不能叫李纤凝稍感轻松,相反,她的心像压了一块巨石般踹不过气。此案比她想象的大。 “四年前你们遗尸于西市,四年后何故遗失东市?” “当时遗尸西市并未掀起什么风浪,长安县没能深入调查,反而引起了吉和的警觉。这次我想换万年县试试看。” “为什么偷棺盛尸?” “这样噱头大一些,可引起百姓讨论,叫官府重视。另一个原因,是我自己的私心,我总不愿就那么将尸体遗弃在大街上,盛敛在棺材里,我好受一些。” “我懂了。” 沉默的当儿,别顿冲了进来,“快走,咄喝带人过来了。” 气氛霎时紧张,阿悉兰拿上羌笛,冲李纤凝道:“娘子,我们就此别过。不必费心寻我,脱险之后我会联系娘子。” “何不一起走?”李纤凝说,“我们会保护你。” “娘子不知歹人凶恶,只怕连累了你们。”别顿说。 “事到如今,怕什么连累,一起走吧。此案需要你,我绝不容你出岔子。”李纤凝捡起斗笠,扣在阿悉兰头上,护着她出门。 哪知前脚刚踏出房门,咄喝已率人杀到。 雨势凄清,天地晦浊,远方隐隐有雷光闪过,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前方数十几名胡僧,个个手持杀器,将他们重重围困。
第93章 圆月篇(十二)竹林雷雨 尚值日哺,天地已是漆黑浑浊,一丝天光也无。 乌云密布,层层压在头顶,直欲倒扣下来,时不时打过数道白闪,云层撕裂无数块。 雨帘厚重,将人密密裹住,狂风大作,扼住人的呼吸。李纤凝扑倒在泥地上,抓住身旁的竹子,勉强稳住身形。 四面皆是雨,风声呼啸,头顶电闪雷鸣,压根辨不清方向。敌人比她想象的凶猛,毫无顾忌,杀招频施。他们好不容易突出重围,却在大雨中走散。 李纤凝尝试呼唤韩杞的名字,一张嘴即有雨水灌进来,只得作罢。 风摇竹林,千万根竹条飒飒作舞。当空劈下白闪,天地陡地亮了一霎,摇撼的竹影似恶鬼扑向她。 耳旁响起女孩凄厉的惨叫。 李纤凝神色惊恐,捂住耳边。踉踉跄跄奔跑,只想赶紧寻到韩杞。 叫声不绝于耳,越来越清晰,任她怎么堵耳也无济于事。 眼前画面一幕幕。 暴雨中的竹屋,浓妆艳抹的女孩,男人癫狂的笑脸……从女孩下体涌出的血液…… 李纤凝呼吸急促,再难前进一步,抱住面前的翠竹,弯着腰大口大口喘息。她想吐,努力半天,吐出一些透明黏稠的液体。转瞬又被雨水冲刷干净。 右臂抖得厉害,李纤凝握住它,青紫的嘴唇念念有词,“停下来停下来停下来……” 手臂依旧在抖,脑海里的声音也仍继续,李纤凝几近崩溃,双手抓着竹子,前额用力磕碰,嘴里不断重复那三个字。 訇隆——訇隆隆—— 霹雳接二连三落下,震得人心惊胆颤。 李纤凝抱住头,绝望呐喊,“爹……娘……” “阿凝在这里……你们快点来找我,为什么还不来找我……好多血,她快死了,阿凝好害怕……” 她意识昏聩,抱着竹子喃喃自语,不妨两个胡僧寻踪逼近。借着雨声遮挡,两人慢慢向她靠近,本拟手到擒来。哪知李纤凝若有所感,猛然回首。 一双赤目,杀气四溢。 韩杞找到李纤凝时她骑在一个胡僧身上,背脊像一把弓,绷的笔直,手中握着匕首,猛插胡僧眼睛。 在她身旁七八尺远处,躺着一具惨遭割喉的男尸。 惨遭毁目之厄胡僧惨叫连连,李纤凝充耳不闻,匕首次次没柄插入,插完右眼插左眼,癫狂之态令韩杞大惊失色。 韩杞没敢上前,远远唤了一声“阿姐”。 李纤凝听闻这声“阿姐”,滞下动作。此时胡僧双目已被插烂,两只血窟窿汩汩喷涌鲜血,血腥骇人。 “是……小杞吗?” 李纤凝有了回应,韩杞上前,“是我,阿姐。” 李纤凝身上的力道骤然卸尽,身体瘫软,双臂无力低垂,匕首打手中滚落。 韩杞捡起匕首,插回刀鞘里,单手搂过李纤凝的腰,将她带入怀中。她筋疲力竭了,提不起一丝力气,全赖他手臂支撑着才没倒下。更糟糕的是,韩杞发现她的左臂断了,肋下和大腿上均有不同程度的刀伤,皮肉外翻。 韩杞眼底皆是痛色,扶她到一旁石上坐下。此时云收雨住,雷电隐去踪迹,乌云裂开罅隙,漏下缕缕暮光。已近黄昏,天色较之先前反而明朗了。 不知是叫冷雨浇的还是受了惊吓,李纤凝抖的厉害,一个劲儿地往韩杞怀里钻,恨不得钻进他的身体里。韩杞不明白她这是怎么了,本能的搂住她,又不得不提醒她,“阿姐,你的伤口得处理。” 李纤凝嗯了嗯,身子一动不动。身上衣服湿重,裹着怪难受,韩杞不理解有什么好抱,直觉她需要安慰,而这样的机会并不多,便没舍得拉开她,由她抱着。 须臾,李纤凝离开他的怀抱,“帮我处理伤口吧。” 条件有限,韩杞用布条暂时裹了她的两处刀伤。另劈了竹条,刚拿来要给她固定,李纤凝闪了一下。 “怎么了?” 李纤凝扭开头,“我不喜欢竹子。” “这里只有竹子……” 李纤凝沉默须臾,忍着厌恶说:“弄吧。” 韩杞帮她固定好,李纤凝全程没去看,只盯着脚边坠满雨珠的杂草。 “好了。”韩杞说。 李纤凝转头去看,发现手臂给韩杞给包裹的严严实实,用于固定的竹条藏在里面,外面瞧不出来。 李纤凝心下稍霁。 “伤口沾了雨水,又给湿布裹着,久了怕发炎,得赶紧回去仔细处理。” 李纤凝问:“悉娘和别顿呢?” “雨里走散了。” “我们去寻他们。悉娘和别顿是重要人证,我不容他们有闪失。”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36 首页 上一页 89 90 91 92 93 9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