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吓坏了,心想选中我怎么办。吉和主教私下里找到我,他告诉我献祭之人看似通过抓阄儿选取,其实是圣灵的意志。圣灵会选中那个罪大恶极的人,我无意中铸下大错,并非罪无可恕。我信了,后来圣灵果然没有选中我。” “所谓的献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杨仙儿问。 “圣灵收回罪恶之体,重塑灵魂。我们这些教徒,负责送他去见圣灵,同时将自身的罪恶转移到他的身上,他带到圣灵面前,一同净化。其过程、过程就是……”温夫人说不出来。 仇璋代她说:“所谓的转移罪恶即是冲献祭者挥刀,送他去见阎王。按照教徒的说法,是去见圣灵。见没见到,谁又知道。” 杨仙儿舌挢不下,“如此说来,是许多人一起杀害了一人?这究竟是为什么?” “为了操控余下的人。”仇璋极快洞悉本质,“死者雷万钧只是个普通商人,而动手之人,除了温夫人,剩余八人其身份必然不简单。说是抓阄儿,实则早内定了替死鬼。景教掌握了众人的秘密,又握有他们杀人的把柄,再叫他们为自己做事,不是易如反掌吗?” 杨仙儿道:“这岂不是邪教?” “就是邪教。”仇璋怒道,“京畿之内,天子脚下,竟有这种邪魔外道,耍弄手段操纵朝廷命官家眷,甚至可能还有朝廷命官,简直可恶至极。” 温夫人听到他们这么说,恍然大悟,“背后竟存有这样的居心,难怪,难怪,我尚记得我惊悸发作的最严重的那几日,有大秦寺的胡僧上门,说是义宁坊的武侯陷在了万年县丞,来求我丈夫的手书。我急于打发他们,又恐那件事泄露,求老爷写给他们了。如今看,可不是在利用我,仇县丞,这可怎么办,不会连累到我家老爷吧……” 仇璋忽然联想到四年前长安县的周久案,死状相类,不禁问温夫人,“据说圣莲教徒十三人,动手的九人,算上死者,一共才十人,另外三人呢?” “另外三个是寺内的胡僧。为了维持十三之数,缺的人向来由胡僧补齐。” “再问夫人一句,其他八人的身份,夫人当真不知?” “我什么都说了,难道还会隐瞒这个,我还怕有人分担罪过吗?实在不知。” 仇璋颇觉遗憾。想着拿住了大秦寺的首领,倒逼出八人身份,不失为可行之举。计议已定,立刻带温夫人回县衙录口供。 韩嫣等在县衙门口。 那天韩杞拿走了她的簪子,她准知道他来找仇璋了,料想仇璋得知她受了委屈,必来寻她。 等了两三日,未见仇璋影子。自己按捺不住,来县衙寻。从解小菲嘴里得知仇璋不在,就这么一直等着。 仇璋出现,她喜形于色,又故作委屈,泪眼巴巴唤了一声“仇县丞”。 仇璋见她眼眶红红,知她来意,然实在抽不出空应付,匆匆撂下一句,“我现在没空。” 可能语气差了点,韩嫣就不自在了。自己往家走,路上越想越委屈,泪珠儿乱迸。珠珠安慰她,“小姐,也许仇县丞真的没空。” 韩嫣不语。想家里头哥哥和娘亲皆不赞成她,她满心依赖仇璋,仇璋也不理她了,她一个人孤孤零零,没人疼没人爱,活着还有什么劲儿。走到水桥上时,头脑发热,一径投了水。 急得珠珠大呼:“救命啊,救命啊,有人落水了。”
第100章 圆月篇(十九)就擒 口供录完,仇璋才算大舒一口气。放心叫温夫人与温少尹相见。 温少尹接到消息,赶来万年县,得知消息,消化了好一会儿,继之而起一腔怒火,先把温夫人骂了一顿,“叫你好好的敬香礼佛,不要去信什么劳什子景教,你偏不听,还妄图拉我入教,闯出大祸来了吧,我看你怎么善后!” 温夫人不敢驳一句,唯有拭泪。 仇璋劝解几句,“温少尹先别忙着责怪夫人,夫人也是受人蛊惑,为今之计是先拿住景教的主教,拷问出其他八人身份。” “仇县丞说的是,我这就带人去拿了大秦寺一干人等。”温少尹风风火火。 “温少尹糊涂了,别说逮捕公文还未批下来,纵是批下来,温夫人牵涉其中,您理应避嫌。” “嗐,我真是气糊涂了。仇县丞说的事,一切都仰仗仇县丞了,我这夫人……” “恐怕得在县衙住上几日。”仇璋没好意思直说县衙大牢。 “我……我不能回家?”温夫人犹自迷糊。 “毕竟是人命案子,委屈夫人一阵子,后面吉和到案,我会设法为夫人开脱,争取从轻发落。” 从轻发落……那就是还要发落,温夫人懵了,她以为说出来就没事了,就可以回家了,不料是这个局面,目光颤颤投向温少尹。 “别看我,这都是你咎由自取!” 自家夫君不站在自己这一边,温夫人顿觉凄凉无助,委顿于地。 温夫人的口供叠成文案需要时间。雷万钧和朱滕丁酉春两桩案子也需并案。两案的案卷仇璋凭借记忆复原了八九成,细节上难免有疏漏,也是难以为继之事。 案牍冗杂,仇璋忙不过来,叫来李纤凝帮忙。 李纤凝得知仇璋有进展,高兴之余,将温夫人的口供过目一遍,惊呼,“竟有这等事,亏得温夫人还是从三品命官的夫人,上这种当,简直可笑。” “焉知没有从三品命官?” “揪出几个就有趣了。”李纤凝笑说,“周久案与雷万钧案同根同源,要并案吗?” “暂时无暇顾及,等我们擒获吉和拷问出了结果,均出手来再研究并案的事。现在先把朱雷两案并了要紧。” 李纤凝着手整理。两人忙活一整夜,县丞房灯烛彻夜长明,第二天赶着李含章升厅将案卷交由李含章过目。李含章批示过,发下缉捕文书。 又是跨县缉拿,又是特殊人物,非同小可,需上级有司京兆府的朱批。 京兆府治所位于长安县境内光德坊,为避免一东一西来回折腾,仇璋出发时便带足了人马,只等公文批复,立即前往大秦寺拿人。 李纤凝同往。 到了京兆府,仇璋先去见的仇少尹,公文由仇少尹转呈高府尹。 李纤凝等在外面,不多时,见仇璋出来。 “怎么样,拿到批复了吗?” “没那么快,再等等。” 李纤凝冲槐荫下歇凉的杨乙郎道:“带几个伶俐的兄弟,密切监视大秦寺动静,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杨乙郎点了数人,领命而去。 树荫下凉快,奈何多虫,时不时落下一条。仇璋抬手摘掉李纤凝头上的槐虫,忽然问:“今天是二十几?” “二十一,怎么了?” “没怎么。” “到底怎么了?” “突然想起你十七的生辰,我竟给忘了。” “忘就忘了,也不是什么重要日子。”李纤凝神色淡淡。 “怎么不是重要日子。” “重要日子你还给忘了?” 仇璋:“说不过你,你想要什么礼物,我补给你。” “我可不敢要仇县丞的礼物,过个一年半载再讨回去,我图什么。”随手掸去他肩头上的虫子。 仇璋默然。 过得半晌,“那根红叶簪子,我很喜欢,可以还给我吗?” 仇璋说好。 俄顷,仇少尹持着批复好的公文出来,“带了多少人?” “五十。” “你先带人先过去,我点选五十精兵随后就到。” 仇李二人带人赶去大秦寺,杨乙郎前来报,“里面在布道,主教吉和及其一干人等皆在。” 教众熙攘,寺内有不少武侯在维持秩序。 仇璋带着人进去,引发了不小的骚乱。衙役大声宣读:大秦寺主教吉和蛊惑人心,教唆杀人,散布妖言邪说,纠结教众,行敛财弄权之实。图谋不轨,罪大恶极,万年县奉令缉拿,闲杂人等速速退散。 人群中一阵哗然。说吉和主教慈眉善目,怎么会是这种人,是不是搞错了。 万年县衙役待要上前缉拿,却有一行手持十字手杖的绿袍胡僧站在布道台前,阻住众人去路。 咄喝也在其中,他厉喝道:“岂有此理,我们主教一心布道,救众生于疾苦,有什么罪过。你们罗织罪名,陷害于他,无非因为咱们景教信众太广,你们看不顺眼。” 随即振臂高呼,“大家千万不要信,这是佛教的阴谋!” 景教教徒刹那群情激奋。 仇璋目光落向布道台上的吉和,见他一身白袍边缘镶绿,胸前十字金光闪闪,双目微阖,岿然不动,大吼道:“吉和,你想造反不成?须知这里是大唐长安,不是你的大秦国。” 李纤凝冷笑,“大秦国早没他们的立锥之地。” 咄喝虎目瞪来,李纤凝无动于衷。 仇璋断喝,“动手,拿下这群胡僧!” 械斗一触即发,蒯刚带着十几个武侯围拢过来,站的却是咄喝那头。 “哟,这不是仇县丞么,到我长安县地界有何公干?” “我奉命缉拿大秦寺一干人等,蒯刚,你身为义宁坊武侯,纵算不助本官,也休要阻本官。胆敢肆意阻挠抓捕,格杀勿论。” 蒯刚哈哈大笑,“蒯刚身为义宁坊武侯,维护本坊治安,有人胆敢在我的地界闹事,别说是万年县县丞就是万年县的县令来了,老子也——” 语到激愤处,颊上骤然吃了一巴掌。 “好大的狗胆子!”李纤凝厉声道,“来人,给我把这不识好歹的狗东西绑了,其他武侯胆敢妄动,一律按妨碍公务处理。” 她下令绑蒯刚,咄喝等人不便插手,其他武侯没人敢做出头鸟。拔去咄喝这根刺,再来对付咄喝等人,省却不少麻烦。 咄喝这头的胡僧个个严阵以待。教众们也叫嚣。 仇璋望门口望了好几眼,盼着仇少尹快点过来。京兆府府兵一到,即可兵不血刃拿下大秦寺。他们不来,光靠县衙衙役,难免一场激斗,不知要造成多少损伤。 形势逼人,眼看在胡僧的煽动下,教众愈发激奋,已零星有人朝着衙役投掷石子,实在不宜耽搁。凑近李纤凝耳旁,“擒贼先擒王,呆会儿动起手,你什么也别管,上去拿住吉和要紧。” 李纤凝领会。 仇璋下令,“动手!” 身后衙役正待往前冲,布道台上的吉和忽然一抬手,“且慢。” 双方不明状况,不约而同收住架势。 吉和慢慢起身,缓缓走下布道台。台前的胡僧自动分成两拨,为其让开一条道。教众们的目光全部集中于吉和身上。 吉和于胸前划了个十字,其他教众整齐划一,也跟着划十字。 做完这一切,吉和悠悠然道:“不必打了,我跟你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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