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戚玦梳洗完毕,洗净一身药气,又吃了顿裴熠亲煨的山鸡汤后,便准备下山了。 下山时堪堪过晌午,是日天气晴好,却又不觉得晒,日头暖融得恰到好处。 宁无峰的山坡陡,行不得车马,戚玦堪堪醒来,身上都还是绵软的,走着有些吃力。 “阿玦,我背你走吧?” 听着裴熠的提议,戚玦迟疑:“这如何能行……” “行的。”裴熠没有看她,而是和她错着视线,被阳光照得透出琥珀色的眼瞳局促徘徊着。 “我背着你走,也好走快些,好在天黑前回盛京。” 裴熠不是第一次背她,出鲮山的深谷时背过一次,从翰林院回家又背过一次。 只是这次……戚玦也不知怎的,似乎这样的提议,让她也莫名紧张起来。 裴熠走在她前头,下她两级石阶,刚好和她平视。 见她没有拒绝,他弓着背,只轻道了声:“来。” 戚玦探着手,搭在他肩上,直到整个人缓缓俯身上去。 裴熠用劲掂了掂,她便整个人稳稳当当被背在他身上。 这是似乎戚玦第一次在裴熠面前这般拘束,分明不是头一遭了,却总觉得手不知往哪里摆,便这般僵硬地扶着他的肩膀。 裴熠的脚步轻快,不愧是轻功极佳的人,分明背了个人疾行下山,却轻松得很,可以说是如履平地,只有高束着的头发起起伏伏。 两人默契地没有说话,周遭只余鸟鸣和风声。 树影斑驳的飞速交错间,戚玦眼前的光线闪烁不止,不免恍惚。 等到她缓过神时,已经是裴熠在唤她了。 “阿玦,到山下了。” “嗯……” 她木讷着从裴熠背上下来。 而山脚下,藏锋已经备了马车在此等候。 车内要暖和得多,也免了戚玦大病初愈后的劳累。 这时候,戚玦才有心思问道:“裴熠,我昏迷了几日?” “七天七夜。”裴熠看着她,仍有些后怕。 “七天七夜……”阿玦念叨着:“这么久?那家里……” “阿玦。” 只见裴熠的面色忽然凝重,踌躇片刻,他小心翼翼道:“这几天……出了些事,方才怕你刚醒来,平白着急,现在让你知道,你心里也好提前缓一缓。” 见状,戚玦的眸色蓦地沉了下去,随之,不好的预感从心底蔓延开。 “怎么了……?” …… 即便心里早有准备,但回到文宁坊熟悉的巷口,看到那满目的白幔巾幡时,戚玦还是险些腿一软摔在地上。 “阿玦……” 裴熠接着她的身子,才勉强没让她摔着。 戚家人仍暂住在裴熠的私宅中。 戚玦推门进去,看到的是陌生的屋室,写满经文的白幡处处飘拂,冥纸燃烧的气味熏得人眼睛刺痛。 正堂内,一片死寂,只有几人披麻戴孝。 白烛曳曳,哀声冥冥,一片死白间,堂屋正中,端方摆着一块黄花梨木灵牌。 “戚府第十六代长女戚玉瑄……” 初听闻噩耗的时候,戚玦怔愣了许久,始终觉得此事甚是虚悬。 直到此时此刻,站在戚玉瑄的灵前,她才真真切切意识到……戚玉瑄真的走了。 怎么就这么走了呢? 分明进宫的时候还好好的,分明还想着出宫回来省亲的人…… 怎么几天不见,怎么就……见不着了呢? 无边的痛意自心口传遍四肢百骸……戚玦弓着身子,将自己蜷起来,妄图以此缓和些许痛苦。 “……五姐!五姐!” 戚玦用力呼吸着,看着戚玫时,才发觉自己眼前已经被眼泪模糊成一片混沌。 她冰凉的手被戚玫攥着,却止不住颤抖。 “五姐终于回来了……”戚玫的声音早已经沙哑。 忽而,戚玦周身一暖,她怔怔看去,却见抱着她的人是戚珞。 原本已经哭了几日的戚珞,见了她后,又止不住伤心起来,抱着她时,戚珞早已没了往日的精神,只絮絮落着泪,泣涕不止:“五妹妹再不回来,我都以为连你也回不来了……” “……怎么回事?”戚玦哽咽着,直至放声嚎啕:“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玉瑄表姐她……”裴熠强忍着喉间凝噎:“她是自缢的。” “自缢……”戚玦愣住,将自己从戚珞的怀抱中抽身,她拉着裴熠,万分不解:“她分明……分明满心欢喜地进宫去了,季韶锦也榜上有名,好好的她怎么会自尽呢?明明所有事情都好好的……” “是鄢玄瑞。”裴熠忽然道:“鄢玄瑞把她骗到了长平宫,想用她污蔑戚家在眉郡长期与南齐串通,玉瑄表姐出现在齐太子的住处,若是被人发现,只怕戚家便难以自清……” “所以她唯有一死,以此证明自己是被迫留在长平宫的,对吗?” 戚玦双手攥着他的袖子,面色苍白憔悴,满面泪痕,呜咽着问他。 裴熠只默了默,道:“玉瑄表姐在长平宫的墙上留了一道血书。” “……血书?”戚玦怔怔看着他。 裴熠点头,呼吸有些晦涩:“‘戚氏之后辈,披肝沥胆,殉节报国,碧血丹心,乃心王室,世代忠良,未有二心,臣下以血为证,望将此心以告奉圣上’,这是玉瑄表姐留下的绝笔。” 戚玦心里又一阵酸楚……从第一次见面起,戚玉瑄作为戚家的嫡长女,便一向是最公允,最开始便是对她有成见,却也从未刁难。 她知道戚玉瑄是个很有心气儿的女子,只可惜被顾新眉拘束了这么多年,眼见着如今破茧解缚,终于要了无牵绊地去为自己闯一闯,可不过短短几日罢了…… 即便是决心赴死,可自始至终,心里都是惦念着她们这些人。 “如果我没有中毒就好了。”戚玦只觉摧心折肝般难受。 最痛苦之事莫过于一个“本可以”,若是她那天没有中毒,她本可以进宫去寻戚玉瑄,会不会……会不会尚有一线生机? “我那时候忙着审人做什么……我若是赶进宫去,兴许还来得及的,我不过是心存侥幸,我觉得长姐或许不会有什么大事,我……” 戚玦说不下去了,她明知道戚玉瑄是被阴谋权术牵连致死的,只是戚玉瑄用自己的命,来暂时中止了这把本该落在整个戚家头上的刀。
第156章 血书 “阿玦……”裴熠眼底发红,他的指腹轻轻拂过戚玦的眼角:“许多事情不是单靠一人之力促成的,你别这般想。” 戚玦垂首,黯淡的眼里空洞无比。 “裴熠。”她咬着牙:“告诉我这几日都发生了什么,包括这件事,所有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好。”他扶着戚玦:“先坐下,我们慢慢说。” 扶着戚玦的肩膀,裴熠朝满脸忧色的戚珞和戚玫点了点头,以示心安。 这一次出事的是戚玉瑄,倒也无甚必要避着戚家的人。 戚珑体弱,在此噩耗下,多半是又病倒了,而戚瑶并不在正堂,便只剩下戚珞和戚玫同他们一起。 四人去了正堂边上的暖阁,暖阁更小些,里面还烧了炭,不似正堂那般空旷冷清,也没有呛人的烧纸味。 待戚玦坐下后,裴熠才将这件事的细节徐徐说与她听。 “就在你昏迷那天傍晚,晏贤妃身边的梁女官亲自到皇上面前告发,说玉瑄表姐为了表弟的事情,曾求她帮忙,希望得贤妃相助,只不过贤妃觉得此事事关人命,不敢插手,便斥退了她,后来又亲眼见她进了长平宫,估摸着是去找鄢玄瑞求助了,梁女官觉得内官私自去面见异国太子,甚是不妥,故而告发。” 戚玦眸中一震:“梁女官?贤妃?” “不可能!”戚珞当即否定:“我和贤妃一直待在一起,梁女官从未同贤妃说过什么,而且那日……梁女官根本就没回过嘉和宫!” “如果不是贤妃……那便是梁女官其实早就被人收买?” 戚玦想到什么,猛然间,所有一切似乎都串连了起来。 “从一开始……”戚玦喉间有些发紧:“玉珩误杀姜昱这件事就是被算计好的,用这件事引裴臻猜忌戚家,再放出梁女官这颗棋子,只要让我们家和南齐扯上关系,裴臻对戚家的信任就会彻底土崩瓦解……就连我中毒,只怕也是调虎离山?” 靖王做的? 再回想那日裴臻同她说的那些话,戚玦只觉浑身发冷:如果这一切真的得逞,只怕在她醒来之前,戚家的所有人此刻都已经身首异处了。 戚玫知道的事情并不多,她听得云里雾里:“五姐……你在说什么?” 戚玦却只是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片刻沉默后,裴熠道:“两国议和,裴臻不好直接搜宫,便亲自去了长平宫,可正殿内,就只看到……玉瑄表姐已然悬梁,墙上还留有一封血书,对皇上而言,已足够证明玉瑄表姐会在长平宫,并非自愿。” “裴臻是如何处置此事的?”她问。 说到这个,裴熠的面色冷了几分:“即便明知道鄢玄瑞在梁国安插细作,也明知道鄢玄瑞想要利用玉瑄表姐除掉戚家,他也还是不会在这种时候和南齐撕破脸,便只治了梁女官一个诬告之罪,将她收了监,现下反倒是贤妃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不过画像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皇上倒也不会真的怀疑贤妃和齐人勾结。” 虽是意料之中,但戚玦还是不住冷笑:“梁女官的指使者也好,鄢玄瑞也罢,早晚要让他们以命相偿!” 戚玦起身的时候,身形仍有些摇晃:“这几日家里可还有发生什么事?” 戚珞道:“靖王妃来过,她问了婶婶,可知晓原委后,便只说让五妹妹自己定夺,后来她实在伤心过头,身子撑不住,便只能回王府去了……还有季韶锦,他来此跪过一夜,就说要去给长姐讨回公道,这几日,听说都在给陛下上书,要求彻查。” 戚玦有些诧异,她本以为靖王妃无论如何会先把顾新眉接走,如此看来,即便是亲姐妹,靖王妃也还是讲理的。 “我想去看看长姐。” “长姐她……”说到这个,戚玫眼圈又红了:“长姐被放在偏厅了,戚瑶在那处待了几天了。” …… 戚玦独自去了偏厅。 门被推开的时候,她只觉扑面而来一股酒气。 日光斜照,透过明纸,光束绸白,纤尘踊跃。 似乎因为少了一点点烛火之光,偏厅格外昏暗幽冷。 偏厅正中,摆着一具棺材,还未封棺。 而棺中人,头上别着那朵栀子绒花,穿着她最常穿的楝花色衫裙,那是一种很清雅的浅紫,很适合稳重淡雅,又带有几分书卷气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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