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整个鹡鸰轩中,没有一个是不紧张的,尤其是顾新眉,生怕自己因为戚玦这个混账掉脑袋,几乎是强撑着自己一声不吭地坐着。 气氛如此,别说食欲,便是瞌睡都没有半分。 但御膳就是御膳,戚玦已经好几年没吃过宫里的东西了,御厨做的东西的确精致,又想到耿丹曦马上要倒霉了,食欲也因此格外不错,甚至好到有些碍眼。 看得戚瑶愈发来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多恨戚家,兴高采烈拉着全家人吃断头饭似的。 终于,那轮渐亏凸月西移,被派遣出去的内卫御林军才逐渐回来。 内侍道:“大人,您要的名单已整理在册,因红花价格高昂,民间百姓并不多用,近十日,只有十七家医馆有售出红花,眼下十七家的掌柜都已侯着,可要传召?” 裴臻并不打算暴露身份,因此内侍也自觉称呼他为大人。 这些被兴师动众叫来的掌柜,以为又是哪个大户人家后院起火,这才把他们喊来做人证,故而虽觉得裴臻器宇不凡,但也并未多想。 原本杀人于无声无息地计划,因为宴宴突如其来的红疹而露出破绽,更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的药方,把原本置身事外的陈太医推到了风口浪尖。 倒是戚玦,看似危险,但偏偏因为她的红花来之有名,去之有向,可以说是把自己撇了个干干净净。 裴臻倒也体谅陈太医身形佝偻苍老,允他坐下受审。 陈太医暗自抬头看了眼耿丹曦,只见淑妃正给陛下捏着肩膀,端的是心安神泰。 见此,他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尽量从容地在椅子上坐定。 …… 首先被传问的是个精瘦的医馆账房先生,他回忆道:“这客人我记得,就三天前,还是咱们的人亲自上门看诊的,是个商户家的媳妇难产,服的催产药里便加了上好的红花,后来生了个八斤的儿子,昨天还给咱们医馆送红鸡蛋来了。” 裴臻疲倦地摇了摇头,内侍便给了吊赏钱,把人送出去了。 之后连续问的那几个,要么是病症不对,要么是买药的人对不上号。 直到进来个体态浑圆,嘴上留着搓小胡子的男人,眼皮厚且耷,遮掉近一半的眼瞳,看着算不上忠厚老实,但也实在不像个精明的生意人。 那男人拜了拜,道:“在下回春堂掌柜,不知各位贵人想知道些什么?” 内侍不厌其烦问道:“请问近十日,可有谁到贵店里买红花?” “有的。”男人道。 内侍又问:“可记得那人的相貌?” 他想了想,道:“红花价高,买的人并不多,我记得就是六日前,来了个十多岁的小姑娘,一下子就买了足足一斤红花……对了,那小姑娘穿的衣裳,就是这个样式的,只不过那小丫头个子略矮些。” 那男人说着,指着一个侍茶的丫头道。 顾新眉又差点昏过去……这衣裳就是戚府下人服,还未到嫁龄的二等丫头,人人都有这么一件。 她赶忙问道:“店家,你可没记错?” 那男的道:“这位夫人放心,红花价高,这十日里,在小店买过红花的人便只有这么一个,在下记不错的。” 这男人虽眼神呆滞,但却口齿清晰,言辞有序。 耿丹曦的下巴抬了抬:“你可还记得那丫头的相貌?” 男人道:“夫人若是让我现想,只怕还真想不起来,但若是让那丫头站我面前,我多半就能认出来了。” 耿丹曦瞥了眼戚玦,对顾新眉道:“只怕还劳烦顾新眉把府上丫头都找来,让这位店家指认。” 顾新眉被戚玉瑄扶着起身,正要吩咐下去传人,就听那男人“哎”了一声。 那男人看着戚玦,朝耿丹曦摆了摆手:“这位夫人,不必了。” 他肥厚耷拉着的眼皮抬起,露出整个黑瞳,他探着脑袋走到戚玦面前,上下打量着。 戚玫又是着急又是嫌恶,她斥道:“哪有你这么盯着姑娘看的!” “六姑娘。”耿丹曦故作和善:“店家这是认人呢,若是坦荡,又何必怕人瞧?” 戚玫看着耿丹曦,心里说不出的排斥,她总觉得这位并不熟的淑妃,从一开始对五姐格外不怀好意。 忽然,那男人道:“就是她!” 他指着的人不是戚玦,而是琉翠,登时把琉翠吓得面色煞白。 “就是这丫头,在下记得清清楚楚,就是她去买的红花。”男人肯定道。 “姑娘,我没有……”琉翠哪遭过这种事,下意识地便向戚玦求救。 “还不快把人拿下!”耿丹曦下令。 登时,几个内侍便不由分说地扭着琉翠的手臂,把人押到裴臻面前跪着。 只和裴臻对视一眼,琉翠便吓软了腿,只能无力地摇头:“奴婢冤枉……我没有……不是我……” “戚玦。”耿丹曦终于不必再装好人了:“你还有什么可说!” 却见戚玦从容自如地站到了琉翠身边,表情坦率而坚定:“夫人,掌柜一面之词,只怕不能作为罪证。” 耿丹曦眼中暗含狠厉:“一面之词,那是因为这丫头还没招供,大人,依妾身看,唯有重刑拷问,重刑之下,看这丫头还敢不敢狡辩。” 琉翠吓坏了,挣扎着抓住戚玦的裙角,但嘴里说的却是:“……姑娘我不怕!我不会认的!” 看着琉翠哭喊不止,戚玦弯腰,用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而后道:“夫人,重刑之下,只怕屈打成招,便是我沉冤昭雪,于琉翠而言,死不可复生,刑不可复续,难不成要她因为旁人的一句信口雌黄,而平白受皮肉之苦吗?” 那掌柜反驳道:“这位姑娘,好端端的我污蔑你做什么?在下行得正坐得端,如今也不过是如实相告,虽不知你的女使买这么多红花所为何事,但若是用治病救人的药材害人,实在不是正人君子所为,人在做天在看!还请姑娘自重。” 听着此番仗义执言,戚玦没忍住笑出声:“没想到店家是道理句句在口,好事却一件不做。” 那掌柜闻言,怒道:“大晚上的,在下说的话也说完了,何必再在此受辱?各位贵人,在下告辞!” “慢着!”戚玦阻道:“既然店家这般言之凿凿,那容我问几句话应当没问题吧?” 掌柜停下步子,走回她身边:“在下堂堂正正,自然没什么可怕的,还请姑娘早些问完,咱们赚辛苦钱的,休息的时辰是一刻也耽搁不起!” “就几句话,耽误不了多久。”戚玦笑道。 她朝裴臻和耿丹曦盈盈行了一礼:“还请大人和夫人容我问几句话,若是问完,还以为是我所为,那我甘愿认罪。” “五姐……”戚玫焦急不已。 戚玦对她笑着摇摇头,以示安抚。 耿丹曦的眉头皱着,不晓得戚玦要耍什么把戏,但裴臻已然点头:“好,若是你不能自证,便依律处置。” “是。”戚玦又一次行礼。 “敢问这位店家,”戚玦把矛头转向了掌柜:“我方才没听清,您是哪家医馆的掌柜?” 掌柜闷哼一声,道:“回春堂。” 戚玦道:“怎从未耳闻?” 掌柜面露不悦:“不过是城南永宁巷的小铺面,自然入不了姑娘的眼。” 戚玦轻哦了一声:“请问店家,可确定当时买红花的是我的侍女?” 掌柜不忿道:“当然!当日场景历历在目。” 点了点头,戚玦续问:“既如此,掌柜应该能清楚复述当日情形,还请掌柜说说,我的侍女给了你多少银子?又可有赏钱?你又找了她多少钱?她曾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这……”掌柜被突然一问,一时语塞。 戚玦却笑意盈盈提醒道:“还请掌仔细回想,若是一不小心算错了账,我可就当你这话里头百般错漏,并不可信了。” 那掌柜汗颜,一边思索着,一边心虚地偏着视线:“自……自是记得的。那日我还多嘴问了一句,买这么多红花是用来做什么的,结果那小丫头脾气还不小,斥了我一句,让我别管闲事,然后就甩给我一锭银子,说不用找钱了,只当是赏钱,让我守口如瓶,不许往外说去……” “一锭银子?是多少?”戚玦马不停蹄追问。 被问急了,那掌柜的手指不禁抓着衣摆蜷起。 “掌柜那般言之凿凿,应当是记得很清楚的,难不成着整件事都是掌柜编造的,所以才会这般吞吞吐吐,连到底收了多少银子都不知道吗?掌柜的可想清楚了,红花价高,足足一斤红花,可不是什么小数目。” “五十两!”掌柜擦着额上的汗,连忙重复道:“五十两!她给了我一锭五十两的银子!” “五十两?” 戚玦重复的一遍,她轻笑一声,瞥了眼耿丹曦,耿丹曦的表情微妙地变了。 “……正是!” “银子呢?” “自然是存进钱庄了。”掌柜答道。 戚玦了然地点点头,随后问道:“那你可知道我是谁?” 那男人斜睨着打量戚玦,阴阳怪气道:“不晓得尊驾是什么大人物,难不成还要用身份压人?” 只见戚玦忽然笑了,她对裴臻道:“大人,想来此事已经分明。” 耿丹曦猝声:“莫要故弄玄虚。” “大人和夫人且容我说。”只见戚玦眼含笑意回禀道:“这位掌柜再三肯定,我给了他一锭五十两的银子,可我朝律法,凡二十两的银锭,皆要刻上监制铸造银锭的钟官的姓名,而超过五十两的,则会标注府邸,可他却不知道我是何人。” 那掌柜一慌,眼珠子飞快转着:“那银锭上明明白白刻着忠武将军府的印鉴,我如何会不识得?我只知这银锭是自戚府来的,至于姑娘是戚府的什么人,那在下便不得而知了!” 戚玦却是微微一笑:“这就更有趣了,店家,我一个没有生母贴补的庶女,每个月的例银不过十两,过年的时候最多也才三十两,手头如何会有刻有忠武将军府印鉴的五十两银锭?” 掌柜咽了咽口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这银子如何来的我如何得知……这得问姑娘自己。” 戚玦不回他,只对裴臻道:“大人,家中银钱出入皆有入账,您若有疑,可以亲自查看。” 掌柜抹了把汗,却见戚玦继续道:“若是五十两一枚的银锭,我倒也不是没有,但那些是刻了平南县君名号的,御赐的银两,请问店家,你收钱的时候,是瞧错了银子上的字么?” “这……” 戚玦的身份让他出乎意料,掌柜登时汗如雨下。 戚玦嘲讽地笑了:“还是说……一个城南陋巷里的小店,已经阔绰到收了笔五十两的银子,连瞧也不瞧,便存进钱庄的地步了么?五十两,这可是寻常人家两三年的开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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