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平献宝似得从后面拿出了个卷筒似的物什,“孟娘子看,这是什么?” 孟追欢一瞅,那竟然是一张半新不旧、却保存完整的象牙席,她看着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这可是当初王爷生辰,你送给王爷的那张。” 孟追欢面冷得似是被迎面泼了一盆水。 弘道年间,万国衣冠拜衮龙、蛮夷胡越来朝贡,制象牙席的象牙便是朝贡贸易而来,照理来说应该是极为稀罕之物,但她姨母的蓬莱殿却有数十之数。 逢七月初五李承玠生辰,她姨母吩咐她给李承玠准备生辰礼,她只草草地将自己睡得半旧的象牙席送与了他,她还与李云琮、李云珈以此做赌局取乐,李云琮赌他见识短浅,连象牙席都认不出;李云珈赌他认出了这是象牙席,但以为是珍宝,要供在祠堂,日日扣几个响头。 ——当初嘲笑欺负李承玠的事情,也都少不了她的份。 如今骠国、林邑一带所供象牙一年比一年少,已然匀不出制象牙席的量,因战乱象牙抽丝工艺已然失传,她很久都没有睡过象牙席了。 李承玠见孟追欢神色有异,蹲下身来握住她的手,一双炙热的眸子望着她,“欢娘,怎么了?” 孟追欢沉默半响,还是决定将此事和盘托出,如今李承玠待她这样好,她从前不该这样待他的。 孟追欢说了半有半个时辰,从象牙席说到她与高祖两皇子的赌局,从给他取的外号讲到笑话他写的诗文。 她踩在那红线毯上拦腰抱住李承玠,“我从前待你不好,我知道我错了,我也不希望你能原谅我——” 李承玠用虎口抵住她的脖颈,逼她仰头望着他,他的语调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孟追欢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就不能假装这些事从来没发生过吗?” “我只是想……至少让你知道这些事。” “可是我一点也不想知道,”李承玠一把将孟追欢推开,他使得力不大,却还是推得她一屁股坐在了壶门榻上,“你知道李云琮和李云珈怎么死的吗?” 孟追欢心里突然有一个猜测,“我不大想知道。” 李承玠深吸一口气,“沙州一役,梁军陷入重围,在逃命之际我都不忘将李云珈杀了;你姨母为了她儿子的王位,派刺客于围猎时取李云琮性命,我补了最后一箭。” 他伏上去轻轻拍了拍孟追欢的脸颊,“你是觉得你有什么不同,所以我不会杀你?” 孟追欢上上下下打量着李承玠,沉默了半晌。 她突然开始解自己的衣裳,她今日穿的是上值的官服,只需抽一下革带,袍子便四散。 她想,李承玠要得不就是这个吗? 李承玠额头上的青筋一突一突,似是察觉了她的动作,攥住她的手不许她动,嘴里吐出的恶毒伤人的话语,“我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人。” 孟追欢被捏得骨节生疼,直呼痛。 李承玠将手撒开后说道,“现在穿好衣服滚出去。” 孟追欢指了指外面已然垂下的夜幕,“宵禁了,滚不了。” “那就明天滚。”说罢李承玠大踏步走出了院外。 孟追欢微微叹了口气,却未伤感许久,将换了衣服便要上榻睡觉。 二平忽而领着五六个内侍进来,面色为难道,“孟娘子,王爷说要将这些东西都搬出去。” 孟追欢将头埋在被窝里,背对着二平,“你搬你的,我睡我的,我不碍着你。” 说罢这几个人陆陆续续先搬了灯檠、书几、铜镜出去,又回来将那红线毯卷了起来,连廊下的灯笼都不放过,搬得这院子里空落得如同才遭了贼一般。 孟追欢翻了个身,心想这下能好好睡了,却又听到二平那细得像蚊蝇一般的声音,“孟娘子,这榻床……王爷说也得搬出去……” 孟追欢一下子从榻上爬起来,“那你去问问你家王爷,我睡哪里?” 二平从身后将那卷好的象牙席抱出来,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王爷说……将这个还你,你可以睡在这上面。” “这席子冷得跟冰窖一样,如今还在二月间!” 二平为难道,“我给您多拿几层褥子您将就着睡了吧,王爷正在气头上,他过两天气消了就来找你了。” 孟追欢苦笑一声,“这次可不一定了。”
第21章 :数株溪柳色依依 孟追欢昨夜在那冰冷的象牙席上睡了一夜,觉得腰也是酸的,背也是痛的,难不成李承玠趁她睡着偷偷打她了? 她却已没有功夫与李承玠计较了,如今不抑兼并的政令正式发出,整个万年县都忙得脚不沾地。 为了安抚农户,孟追欢早已与其余主簿、录事、县尉等商讨了几策补偿。 一是二石谷物租税和绢棉布麻的调税今年都得免了,二是如若该户已然春耕,已播种的也需估价补偿。 这几日整个万年县的官员却都泡在外城郭的田庄上,孟追欢袍角上的泥就没干净过一日。 终是到了孟追欢休沐的这一天,她回了与孔文质在崇化坊的宅院中。 她已向外面报了孟祚新离世的消息,小儿的葬礼简单,不必大肆操办,孟追欢只让宅院上下糊弄一番。 赤茶日日都盯着李云珞,小儿为保命真将孟祚新演得了个八成,她又叮嘱了一遍见到什么人该喊什么该行什么礼,今日便准备送他入宫。 “夫人,外面有人闹事,可要报官吗?” “你夫人我就是官,去哪儿报?” 孟追欢知道新法一出必然是没什么安生日子过,却没想到是今日,她招呼了宅院中养得一众打手,便去应门。 只见门外一干人等显然都是农户,有男有女,甚至手上还牵着小孩,却不像是打架的样子,只是想将事情闹大。 那群人见她出来便大喊道,“还我土地、还我土地。” 喊完了还装作抹泪的样子,“没有了地我们一家老小可怎么活啊!” 孟追欢却觉得奇怪,她这几日在田庄里都在忙这事,竟大半都是她没见过的生面孔。 她猜不准这些人的用意,便找人搬了张逍遥椅过来,她一边饮茶一边由着这群人就在门口闹。 这么过了半个时辰,有人撑不住已然席地而坐,孟追欢正准备起身和这群人谈谈。 却忽而见到一个鹅黄色的倩影从一辆马车上下来,那人粉面脂腮、黛眉杏眼,居然是秦依依。 秦依依看到孟追欢,遥遥行了个插手礼,孟追欢也微笑着回了她一个插手礼。 却见秦依依走到刚刚闹得最凶的一老翁和一老媪面前,“阿爷阿娘,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快回去。” 那老翁才从地上起来,上来便是对着秦依依脸上一巴掌,“胳膊肘往外拐的狗屎货,自己穿金戴银居然不管爹娘死活了!” 那老媪也上来便揪秦依依胳膊上的软肉,“我们就这么点田还被这女人整没了,你还向着她?呸,我当初便该将你屙在茅坑里,死了算了!” 孟追欢见秦依依挨了打,忙叫打手下去护着,她却将打手推开,仍径直走到那老翁老媪面前,“送到孟家去,我看是卖我到孟家去做妾吧?若这真是天大的好事,当初怎么不卖弟弟?” 她又再道,“那么些田有了和没有有什么分别,不都是要靠卖女儿才过得下去吗?” 秦依依张开手形成一个大字,站在荆国公府前面,“我今天便拦在这里,你们谁要进去闹事便踩着我过去。” 孟追欢赶忙从逍遥椅上下来,她将秦依依拉过来挡在她身后,对着这群人道,“今日我休沐,不领万年县的庶务,诸位有什么不满自可去县廨争讼。” 那群人听闻此话便立马从地上站起,又要开始喊“还我土地”。 孟追欢又对着那群人喝道,“我孟家如今正在修缮祠堂,要招二十个人帮工,每月两贯钱,包吃住,若是手脚麻利的,还可再加。你们要是有人想干,就去找管事记上,不想干就在这里候到宵禁了也无妨!” 纸是兜不住火的,更何况有人还着意添了许多柴。孟追欢还是将李云珞抱上了马车,往大明宫中驶去。 待孟追欢牵着李云珞走入浴堂殿时,李承珩正在殿下跪坐着,在饮茶的间隙,用讳莫如深地眼神瞅着她。 她正不解其意,却见李忧民面色不佳,只说了,“阿珩,你先带你侄子去皇后那儿。” 在内侍将殿门关上的那一刹,孟追欢便听到那镇尺啪得一响。 “孟监丞,朕听说今日你门前有万年县务农之人闹事,可有此事?” 孟追欢点点头,“确有此事。” “朕还听说,孟监丞自为官以来,在县廨中点卯后,便不是去赴这个马球会,便是去赶那个双陆局,将朕交代的事儿,全都抛在脑后了,可有此事?” 孟追欢再点点头,“确有此事。” “你要是我儿子,我今天可就拿镇尺丢你了!”李忧民攥紧了拳头,“朕当一时看走了眼,现在就给朕滚出去。” 李忧民、李承玠不愧是亲父子,都这么喜欢让人滚出去。 “圣人就不听臣解释两句?” “朕不听。” 还都不听她解释,真是亲得不能再亲的父子了。 孟追欢又换了个说法,“圣人以为,百姓有钱吗?” “昨年冬日里,冻死、饿死的人还少吗?” “那圣人有钱吗?” 李忧民皱着眉睨了她两眼,“怎么,朕将二郎给你做赘婿,你给朕五万两白银?” 孟追欢仰头道,“天下的钱就这么多,既不在百姓手里,也不在圣人手里,那究竟在谁手里?” “钱都去了世家大族手里,”李忧民在桌案前起身,“怎么孟监丞想让朕一户一户地去万年县抄家?” “这家自然是抄不得,”孟追欢一副了然的神情,“臣知道,昔年圣人带军北征突厥,突厥节节败退之时,薛太后却贸然与突厥议和,断北上粮草,欲绝圣人与楚王、秦王于北境,无奈之下,圣人斩木为兵、揭竿为旗。” “长安城的世家大族为圣人谋大业出了不少气力,筹军粮、招兵马、稳朝纲、甚至——开城门。”孟追欢直视着李忧民的眼睛,“圣人说这天下究竟是圣人的天下,还是士大夫的天下?” 李忧民抬起眼眸,眸中是古井无波澜,“那孟监丞说说,如何让世家大族把钱从口袋里掏出来?” “改税法!唯有改税法!” 李忧民抬了抬头,示意孟追欢继续说下去。 “从前荆国公主持变法期间,推行均田之制,将无主之地分发给百姓耕种,收取租税和调税。可如今,国家已无地可发,世家大族多欺压百姓、豪夺土地,再行租庸调之法已不合时宜。” “不若以土地大小收取田亩税和以资产为限收取户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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