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观中来了好些诗人,可要去见一见?”王向妙挑了挑眉,“我浑忘了,你是不喜欢才子的。” 孟追欢想了个借口道,“我是真的想来清修些日子的,酒色伤身。” “我也是真心在山里修行的,”王向妙诚然道,“修习守一、存思术是修行,这修习男女合气之术何尝不是另一种修行?” 孟追欢挑了挑眉,“那你这么说,我修道还真是修了有些年头了……” 王向妙扑哧一笑,“真不去修?” “真不去,”孟追欢点了点头,她忽而红了脸,“我已经下定决心戒男人了!” 王向妙拉着她坐到壶门榻前,她拿起手边的玉莲拂尘在孟追欢的身上轻轻扫过,“不要将尘世间的失意与落魄,带到我观中来。” 孟追欢好奇地盯着她,“你怎知我尘世中的失意与落魄?” “昭仪娘娘曾派人来找过我,”王向妙露出个神秘莫测地笑意,“她问我,这仙丹吃了,到底是真能成仙还是假能成仙?” “若是真能成仙,高祖皇帝炼尽天下之朱砂,为何还没能羽化登仙?”孟追欢捏住王向妙的手道,“你也要少吃这些东西……” “你放心,我从来都不吃,”王向妙抚了抚她的手,“我只是偶尔在床上喂男人吃吃,谁叫他们不中用。” “我这几日都在秦王府中,不便与眉娘联系,她可还说了些什么?” 王向妙此刻平静地仿若与那在道观中醉生梦死的女仙是两个人,她将那拂尘放在桌案上道,“你与其问她说了什么,不如问她许诺了什么。” “她许诺了什么?” “灭佛,”王向妙的口中冰冷地吐出这二字,“高祖皇帝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李耳的后人,却随薛观音一同崇佛抑道,造讲佛经、好佛理、造佛塔、迎佛骨。日后正本清源,自然要以我道家为国教。” 孟追欢沉默不语,她知她姨母素爱礼佛,她却如世俗中人一般,这漫天神罗,谁能保佑她,她便敬谁。 王向妙见她不应,便又说道,“僧侣不事生产,不纳税赋,又常念及功德之说以求宽宥,却不遵朝廷科律。灭佛之事既成,朝廷无钱之忧可缓,我们道家又重新获得了世俗的统治地位,不好吗?” 孟追欢抬眼看向王向妙,“你想做什么?” “自然是做我朝国师。” “我一直以为,只有我们这些诵读孔孟之说的书生才想入世,”孟追欢嘲讽地笑了笑,她拿起王向妙放在桌案上的玉莲拂尘,在王向妙身上轻扫了扫,“文逸真人,不要将尘世间的失意与落魄,带到观中清修地来。” 孟追欢推拒了王向妙后,她便被变相软禁在了道观中,只可惜她一时怒急,将李承玠派来跟着她的内侍、宫女都赶回了秦王府,现下想求救而不得。 王向妙还是日日在道观中饮酒作乐,白面书生来往观中,与女冠或以红笺诗文传情,或调笑于房中男女欢爱之声久久不散。 平康坊也比之这咸宜观逊上三分,曲江池都能说得上一句清风皓月。 孟追欢看着观中成双入对的女冠与书生,伸手向千鲤池里捞捞游鱼,她对着那红白相间的锦鲤嘀咕道,“李承玠,你再不来接我,我就真的要破戒了!” 只见王向妙趁着夜色在千鲤池旁与一面目俊秀、温润谦和的书生告别,她递上一纸红笺,拨弄拨弄耳畔的碎发,“山气日夕佳?” 出自陶渊明《饮酒》 那书生脸上一红,轻轻摇了摇头。 王向妙轻叹一声,“那待山气日夕佳时,你可要来找我啊!” 那书生点点头后,这才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地从千鲤池旁离去。 孟追欢却觉得奇怪,男人又不会来月事,这俩人郎有情、妾有意的,为何他不留宿呢? 她偷偷地戳了戳旁边和她一同喂鱼的小姑子,“山气日夕佳是何意?” “你别看那男人长得好看,其实是个败絮其中的绣花枕头……”那小道姑摇了摇头,“山气日夕佳就是问,他的疝气好些了没,今日能不能留下来陪真人困觉!” 孟追欢扑哧笑出了声,却又觉得这倒是个好机会。 她便扭扭捏捏的上前,又红了脸便拉住王向妙,“文逸真人,那个小郎君是哪家的?” 王向妙却觉得离奇,孟追欢在长安城中素有风流之名,她将这女人囚在山中的几日里,却丝毫未对男人流露出一丝兴趣。 她轻蔑地笑了笑,情有所钟又如何,哪有女人不贪新鲜的? “姓孔,是个长安县的刀笔小吏,”她捏上孟追欢的下巴,细细端详着,“你要是喜欢,我送给你好了。” 孟追欢嗯了一声,她羞赧道,“那待他来了,你将我写的诗送给他可好?” “这是自然,”王向妙见孟追欢似有松口的迹象,她又试探道,“这男的身体上有些毛病,你现在能看能摸唯独不能睡,等他治好了才行。” “那能不能用点……秋石之类的药。” 王向妙冷哼一声,女人急色起来才是急得吓人。 “他那病一不小心别死在床上,到时候你也觉得晦气,”王向妙勾起孟追欢的衣带,在她耳边悄悄道,“你便与他多写几首诗先调调情,待他病治好了,有你舒服的。” “那就谢过文逸真人送我的礼物了。”孟追欢点点头,眸中含笑,她将礼物二字咬得颇重,一脸意味深长地看向王向妙。 孟追欢回了房中,便开始边咬笔头边开始写起了情诗来。 这么一写,她却犯了难。只因这辈子她便没给别人写过情诗,骤然间让她写出几首,她便有些犯难。 从观中刻了卦象的窗棂中仰头望天,如钩的弯月映照在古井中聊了无波澜,山间的翠色层叠挂在巍峨的钟楼之上,屋中的炭火烧得暖融,她却只觉得身上裹了一层薄霜。 孟追欢捏起那张写诗所用的红笺,轻轻叹道,“阿玠,从前我便爱利用你,现在也少不得要利用对你的那一二分情意,写几首酸涩的情诗出来。” 她在桌案前轻轻提笔,红笺上便是几行隽秀的小字,“从来寡意太蹉跎,自古多情空牵念。风流罪过逐水流,不是冤家不聚头。” 那张沾染了桃花胭脂香气的红笺传到了那得了疝气的书生手中,更如一尾羽毛随春风而过,搔得长安俊秀的书生皆心中燥痒。 只说这咸宜观中来了个笔沾花露、身披霞裾的女仙,法号心痴,爱写艳情诗,好填风月词。 孟追欢却不知男人的德性,这孔姓书生虽然根是软的,但嘴却很硬。 从以诗相合讲到月下独酌,又从美人醉酒说到吹灯入罗帷。还说一夜后这女道士便思念他成狂,可惜他尚未求取功名,不能成全女仙的一番赤忱之心。 孟追欢还每日在道观下作情诗作得将头发都挠下了不少,在孔姓书生口中,他俩已然鸳鸯被里压海棠了。 月朗星稀、灯火皆灭,正是梦寐之时。 李承玠一个人躺在壶门榻上,裹着被子翻来覆去,却睡不着觉。 他只要想到那些书生口中“女仙多情、心痴一片”说得有可能是孟追欢,他便—— 绝计不可能是她,她喜欢的是他这样勇冠三军的男儿,才不可能喜欢满口之乎者也的酸腐书生! 那日苏推门而入,本打算将这些红笺放到李承玠的桌案上,却不想他竟未睡。 “王爷——我拿到了!”那日苏将这些红笺递到李承玠手里,“这上面到底写得什么,怎么上面还有些桃花的香气。” 李承玠拍拍那日苏的肩膀,“那日苏啊,这人是个契丹细作,这些都是契丹人的情报,我们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啊!” 其实他让那日苏去干这事,一是偷鸡摸狗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做,二是那日苏他根本不识字! 那日苏深吸一口气,“他长得可一点也不像契丹人!” “契丹人就是这样无孔不入,你习惯就好,所以我们才要好生提防,”李承玠挑脸不红心不跳地在那日苏面前诬陷起了那书生,他缓缓开口道,“你跟着他这么久了,可知道他多少?” “他身体不大好,将长安城的医馆都去了一遍,他还爱拜庙子,他最喜欢去咸宜观了,这也太奇怪了……契丹人竟不信长生天……” 那日苏思索了片刻,一拍脑袋道,“我知道了——定是那道观有问题,他们以道观做遮掩,借此传递消息,我现在就带人去道观将那些姑子都抓起来严刑拷打!” 李承玠才看了一首诗便被气得满脸通红,他强忍住怒意,拉住那日苏道,“不行,不能打草惊蛇!你再去盯着他,将他干了什么,去了哪里都一一报给我,尤其是这种红色的纸,一张都不可以留!” 那日苏跪下道,“臣定不辱命!”
第61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那红笺已经被李承玠攥得有些褪色了,他坐在烛火之下,一字一句读着那诗文,是他再熟悉不过了的笔迹,他读来却觉得一笔一画都在往他的心口上扎! “自古多情空牵念?”——他和她这么多年,哪怕他都要死了,也不见她说一个念字。 “不是冤家不聚头?”——他们二人分明才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欢喜冤家,十世修来的情缘。 “山气日夕佳……山气日夕佳……”——这后面竟全是山气日夕佳。 虽然李承玠诗作得一般,但五柳先生所作的饮酒,他还是读过的,莫非……她是在问这男的可愿与她归隐田园……她要和他私奔! 李承玠想到私奔便辗转难眠,待天刚刚一亮,他就拉了他那匹于阗花马,向着咸宜观纵马而去。 山中雾气密布长天,观内道路横七扭八。洒扫的小道姑将李承玠引入了咸宜观的最高处。 此处琼楼珍阁耸立峰顶,自上而下望去风光无限,却似是造一间炼丹房,房中飘散而出的呛鼻气味惹得他连咳了好几声。 李承玠虽不常与这些出家人打交道,但礼数却做得足,“文逸真人,某想求见心痴法师。” 王向妙将眼前这要见孟追欢的男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半胡半汉的长相、西域种的高头大马、眉宇间掩不住的矜贵气。 王向妙已然猜到了他的身份,她轻扫拂尘后道,“王爷既入我山门,可是信我神仙?” 李承玠却觉得她这一问问得很是怪异,“我朝奉李耳为祖,自然是信的。” “那王爷知道,我观中供奉的是谁吗?” 李承玠皱了皱眉,他试探地问道,“观世音菩萨?” 王向妙闻此言,脸色瞬间耷拉下来,“我观中所供,是承天效法厚德光大后土皇地祇,她掌管阴阳,哺育万物,是主宰大地之母。” 这是咸宜观的最高处,从此处自上而下望去,山峦河水都尽收眼底,王向妙手持拂尘对着他微微笑道,“这江山秀丽,本就该由地母娘娘掌管,又与你们男人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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