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将军近来去过什么地方,可有与人发生争执?” “有。”金旺道,“在玉馔楼同陈威陈将军起过争执,当时闹得挺凶,我们老爷还扇了陈将军一巴掌。还有就是前阵子永平坊的戚三爷来打秋风,老爷没给,叫人给戚三爷打了出去。” “这个戚三爷是什么人?” “他是我们老爷的侄儿。当年已故的太老爷与二太老爷分家各自过活,我们老爷这支过得兴兴旺旺,二太老爷那支日渐没落,到戚三爷这代,就是个升斗小民了。戚三爷常来府上攀亲戚,赶上老爷心情好兴许赏过他几个子儿,赶上老爷心情不好往往一顿乱棍打出去。” 裴缜叫沈浊一一记下。 二门上涌来许多女人,哭哭啼啼,花容失色,料想是戚将军的姬妾们。张管事忙上前安抚。裴缜见状告辞出来。路过女人们身旁时着意闻了闻,艳俗刺鼻的脂粉香,不曾有凶案现场的独特花香。 金旺送他们出去,走到门口时欲言又止。裴缜见状问:“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金旺刻意压低声音道:“方才张管事在小的没敢说,其实张管事他、他……” “要说就说,不说就不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沈浊是个急脾气,最看不得人说话做事拖泥带水。 金旺心一横,道:“张管事和柳姨娘有一腿!”
第2章 .蛇女篇(其二)初入裴府 戚夫人仙逝后,戚行光一直未续弦,反倒是纳了一个又一个小妾,柳姨娘便是其中之一。不过她性格沉闷,很快被戚行光抛之脑后。 与失宠相伴而来的是下人们的白眼,柳姨娘教坊出身,一朝飞上枝头做主子本就遭人嫉妒,不幸跌落枝头趁机来踩几脚的大有人在。期间全赖张管事帮衬,柳姨娘才挨过那段时光。也因此,两人勾搭到了一起。 柳姨娘淌眼抹泪道:“我对天起誓,绝不是他谋害的老爷,杀鸡杀狗的胆子他有,杀人、还是主人,他万万不敢。”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也看不到别人心里去,他动没动那个心思,你哪里知道。” “我可以保证,那天夜里……”柳姨娘面颊微红,“他睡在我这……” “张管事几时过去的,又是几时离开的?” “亥时一刻来,寅正时刻走。” 裴缜沉默片刻:“你们是姘头,你的证词不可采信。而且,也不能排除你们联手作案的可能。” “究竟要怎样才肯相信我们?” 裴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示意沈浊将她带下去。沈浊将人重新锁回牢房,回来后,问裴缜:“和张管事的说辞一模一样,你怎么看?” “证词过于严丝合缝,像是提前对过。” “你问到时辰,两个人的反应都是脱口而出,这点是挺可疑。” …… 数日以来,大理寺奉命调查案子,人员忙的不可开交。尤其皇上钧旨下来,限期破案以后。压力一层层垒下来,压得底下官员喘不过气。裴缜把口供呈上去后,不出意料又引起了大小官员的激烈谈论。 房少卿认为张柳二人事先对过口供,明显出于心虚,若施以重刑,不怕他们不招。崔少卿则持不同观点。 “对口供不一定出于心虚,更有可能是害怕被冤枉。张柳二人,一个身材干瘦,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再来十个想必也不是戚将军的对手。试问他们怎么作案?” “崔少卿这话问到点上了,请问崔少卿,现场可有打斗痕迹?” “现场我们亲自去过,屋内各种什物摆放整齐,没有打斗痕迹。” “戚将军力能扛鼎长安城妇孺皆知,纵是再有本事的人,将其放倒且不损伤周遭器物也是不可能的事,除非……”房少卿捋着胡须,故意卖了个关子,“除非有人给戚将军下了蒙汗药,将其药倒。张管事常在戚将军身边走动,下药轻而易举。且案发现场有一对七寸大小的脚印,不是正扣在柳姨娘身上。” 众人深觉有理,纷纷附和。 崔少卿道:“验尸薄上有写明,戚将军死状狰狞,双目凸出,这怕不是昏迷不醒的征兆。” “这有什么奇怪,戚将军事后醒来,发现自己的处境,自然是表情狰狞。” “张柳二人若要杀人,直接杀了便可,何苦大费周章,徒增暴露风险?” “柳姨娘痛恨戚将军,用此法将其折磨而死不足为奇。动上刑,不怕她不老实交代。” …… 双方据理力争,有来有往,临近天明方在杜正卿的调和下暂止锋芒。杜正卿叫醒歪在椅上打盹儿的裴缜,念他有宿病在身,叫他回家休息。 裴缜脸色不太好,沈浊怕他半路有个闪失,提出送他回去。 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和若若闹别扭了?” 沈浊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点卯时不到,散值时跑的比谁都快的人最近居然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粘在寺里,昨夜杜正卿命大家留下谈论案情也没见你像往常一样叫苦连天,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沈浊唉声叹气,“最近纳了个妾,若若一气之下绝食了,谁知我这妾也不是省油的灯,我在家里一刻不得受用。” 裴缜评价:“自讨苦吃。” 沈浊长叹,“还是你好,孤家寡人,一身清静。” 看到裴缜眸光低垂,沈浊察觉失言,顿了顿,“两年了,你就没打算再娶?” 裴缜黯然摇头。 “也别太执着,逝者已逝,活人还得好好活着。” 裴缜没有回答。 进宅子时,遇上薛管事带着人从外面回来,约莫是挑中的仆役,皆是四十上下岁的强壮妇人。唯独一个年纪不大,皮肤微黑,瘦削高挑,模样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胜在气质清冷,叫裴缜在人群中一眼瞥见。 裴缜先到裴老夫人房里请安。裴老夫人见儿子形容憔悴,十分心疼,说了没两句话便赶他去休息了。 另一头,何婆满腹疑惑,对薛管事送过来人又是捏又是摸,相看个不停,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相媳妇。 健壮仆妇不选,偏选了个瘦骨伶仃的丫头。何婆十分不理解大夫人的做法。 她被紫燕整怕了,对年轻瘦削的女人打心眼里不信任。紫燕来到她手底下后,事事要她教,教又教不好,娇贵的像个小姐,挥几下扫帚手酸了,打两桶水腰疼了,干什么都不利落,还要她跟在后面收拾烂摊子。 “叫什么名?” “林畔儿。” “会干活吗?” 林畔儿面无表情,“会。” “会就好,来来来,你把这几棵树栽了。五小姐不知发什么疯,好好的丁香连根铲了,非要种上紫薇,紫薇有什么好,还不如丁香能闻闻香味儿。” 林畔儿按照吩咐挖好坑,把紫薇树一棵棵按进去,土埋严实了,打水浇灌个饱,何婆见她干活利索,脸上露出喜色。 午时,何婆带着林畔儿去厨房打饭,饭打回来,自寻个清静地方吃。 何婆边吃边打量林畔儿,越打量越觉得她耐看,比紫燕那些个丫头强多了,紫燕乍一瞅怪惹眼的,瞅惯了腻得很,林畔儿就不同,清清淡淡中见韵味。 当下笑呵呵问:“多大了?” “二十六。” “哟,瞅着可不像,顶多十六七。” 林畔儿没接话。 “家里还有什么亲人?” “没有亲人,就剩我一个。” “也没有丈夫?” “死了。” “也是苦命的。” 扒两口饭,继续问:“怎么不找个轻松的活计做?像你这样年纪轻轻模样端正的女子,夫人小姐的贴身丫鬟也做得。” “天生做粗活的命,做不了精细的。” 何婆发现,林畔儿不爱笑,认识半天了她脸上就没见一丝笑纹,始终一个样子,木木的,冷冷的。不过她越是这样何婆越喜欢,与府里其他眼尖嘴利的小妖精相比,她这个不言不语的性格十分合她意。 “你刚来府里,料想还不熟悉,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我。” “进来时看见一位穿大理寺官服的爷,是哪位?” 何婆见林畔儿终于主动跟她搭话了,愈发眉开眼笑:“那是缜二爷,在大理寺做寺丞,裴家数他脾气好,很能体恤我们下人。然而好人不好命,娶个妻子不到二年上吊死了,死的时候肚里还揣着孩子。真是造孽哟!” “好端端为什么上吊?” “谁知道呢,下面人都怀疑鬼上身。打那以后二爷一蹶不振了好久,近半年做好做歹的才缓过来。” 林畔儿默默扒饭。 何婆是个话匣子,一旦打开收束不住,当下事无巨细把裴家的情况给林畔儿筛上一遍:“缜二爷是个不管事的,真正的当家的是绪大爷和大夫人,绪大爷在刑部供职,主外,大夫人主内,管理着整个裴家,咱们做下人最惧的就是大夫人,别看她成日脸上挂着笑,自诩一副菩萨心肠,整治起人来从不手软,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她。” “大夫人之上是老爷老夫人,老爷在外地供职,三五年回不了一次家。老夫人两耳不闻窗外事,只顾享儿孙福。大夫人之下就是各房小姐们,上边儿四位嫁人了,五姐儿六姐儿年纪小,待字闺中。两位小姐都是好性儿,就是身边的丫头作威作福,气派快赶上小姐了。再下面是大夫人的子女,韫哥儿和珍姐儿。两个孩子是龙凤胎,模样生的又好,别提多讨老夫人喜欢了。此外,仆人中最有权势要数薛管事和他的浑家周盈,分别是大爷和大夫人的心腹。此外还有各房的嬷嬷、有头脸的丫鬟,关系盘根错节,日子久了你就知道了。” 饭后,何婆带着林畔儿去各房里走动,一来熟悉府里的路径,二来与底下人打个招呼,混个脸熟,图日后好做事。 裴缜将近酉时醒来,紫燕进来服侍他穿衣,裴缜问:“何婆那边的活忙完了?” “何婆那边有人帮衬,用不着我了,以后我又可以一心一意服侍二爷了。” 紫燕喜欢捏着嗓子说话,声音娇媚媚,假惺惺,裴缜听了一年还是没能适应。 “二爷要用饭吗?今个儿我嘱咐厨房做了夹饼、仙人脔、小天酥,还烤了一笼二爷最爱吃的金乳酥。” “快快端上来,听着都馋了。”未等裴缜发言,一道不客气的男声兀然响起,紫燕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沈浊。 她最恨他,粗鲁无礼,卑贱如蝼蚁一般的人也配使唤她?真不明白二爷为什么要搭理他,与之称兄道弟,比跟大爷还亲近。 裴缜见紫燕不动,冷声道:“还不下去准备。” 紫燕别别扭扭下去了,裴缜这才招呼沈浊,“看你垂头丧气的样子,案子还没有进展?” “你不在的这一天我去盘问陈威和戚三儿,谁知事发时他们一个在教坊一个在赌坊,有大批人给他们作证。眼下只剩下张柳二人这条线索了。房少卿吩咐下来,叫王狱丞大刑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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