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伸手,他摘下了眼前这顶法帽。事先料想的,那头如瀑的青丝却没有散开,而是被那根混着红色杂质的玉簪稳稳盘在头顶。 赵春芳有些意兴阑珊。那根簪子一看便是劣等货,乔楚一直戴着它,不过就是因为是她父亲乔百阳所赠。 他甚至有了个荒唐的念头,她不愿意剃发,该不会就是因为这根簪子吧? 忽然头顶一空,乔楚反射性回过头,先是惊愕,随即后退半步,如同刺猬露出全身的刺,满眼尽是戒备。 “你来干什么?” 赵春芳负手而立,带着高高在上的姿态,轻哼:“普天之下,莫非皇土。朕来巡视感恩寺,顺道,来看看昔日的宸妃娘娘过得如何。” 握紧手中扫帚,乔楚硬声答道:“有劳皇上挂心,贫尼在此过得很好。” 他既不肯她留在东宫,也不让她去越郡,反而用了这等办法。 但是,就算是守着青灯古佛一辈子,她也不会向赵春芳低头。 赵春芳上下打量她,数日不见,这个女人消瘦不少,尤其是…… 视线落在那双握着扫帚的手,往昔如玉的手背有些干燥发红,是被秋风刮的。 从第一次见面,乔楚便是盛妆打扮,后面又因赵传芳护着,这一路走来,这个女人从来都是被人呵护备至,没受过半丁点苦。 刹那间,赵春芳心头涌现一股怪异的情绪,他并不知这就是心疼。冲动促使他放缓声音,“别闹性子了。朕……” 他刻意清了清喉咙,又盯着乔楚倔犟的容颜,重新伸手把法帽替她戴上,“有的是办法让你不用吃苦。” 乔楚自己扶好帽子,并不打算承他这份情。 “可是,我必须从了您,是吗?”经历过这么多事,乔楚总算明了,这一个、两个的,他们这些男人又何曾愿做亏本买卖? 她当然知道赵春芳的心思,也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将大宸宫改成感恩寺,赐她出家为尼的是他,如今说可以让她不用吃苦的人也是他。 无非,就是换了方式逼她就范而已。 乔楚忿忿看向这个曾经令她心动的男人,冷笑道:“您是天子,富有四海,自然也可以拥有数不清的女人。如今我不过是在寺中忏悔的罪人,就不劳您挂心了。” 赵春芳眼底浮现薄怒。偏生,眼前这个女人还别过脸,仿佛连看他一眼都不愿。 先前生出那些许疼惜瞬间烟消云散,新皇沉默片刻,直接扭头离开。 等到人走后,乔楚紧握住扫帚的手才松了下来。她不自觉望向殿中菩萨庄严宝像,眉头压着惆怅。 赵春芳。 她看不懂他。 如今,他为刀俎,她为鱼肉。他真要对她怎样,她也无从抵抗。 可是,乔楚双手又紧了紧。偏偏面对这个男人,她难得生出勇气来。 她不想屈从于他。 因为曾经的慎王是她唯一一次心动,这个亲手打破她心中那座圣洁庄严神像的皇帝,不配得到她。 …… 秋日艳阳高照,难得的好天气,司徒礼准备面圣时却看见何公公朝他招手。 他走到对方身边,小声问道:“怎么了?” 何公公也压低声音提醒他:“司徒大人,刚才丞相大人才刚出来,好像是提及选秀之事,皇上他……心情有点欠佳。” 司徒礼一听,便懂了:“放心吧,我来不是说这些。” 何公公行了个礼。暗忖那还好,如今新皇登基已有数月,开始有大臣上折子建议要选秀填充后宫。 当初慎王府里并无正妃侧妃,连带着,现在的后宫也空无一人。朝中不少人早已瞄准时机,特别是司徒丞相。 司徒家千金司徒飞虹早年已放出话来,说非赵春芳不嫁。现在赵春芳当了皇帝,司徒成业更是想为其女争得皇后之位。 司徒礼是司徒飞虹的哥哥,也难怪何公公看到他,想的便是父子二人轮番来给女儿妹妹当说客了。 然而,别人或许不知,可司徒礼跟着赵春芳多年,多少也瞧出来,自家妹妹与主子之间实属“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他来面圣,自然有更重要的事。 “启禀皇上,江北那边来消息了,李晋果然已经说服许氏一族与他合作,现在已经在当地募集兵马,不日就要起事。不过……” 司徒礼顿了顿,赵春芳便知他话里有话,“怎么了?” “或许有个人,您会感兴趣。” 赵春芳抬了抬眸,就听得对方说道:“是乔百阳。” * * * * 自从那日之后,皇帝再也未踏足感恩寺。不过也正常,如今新朝刚立,每日送到皇帝面前的折子多如雪片。 他又岂会在意这个小小的感恩寺? “宁玉,若是累了,便歇歇。” “谢谢主持。” 乔楚朝主寺明秀师傅行礼,才放下扫帚,跟着坐在旁边歇会。 秋日虽凉,可干活未不了出汗。她摘下法帽,用袖子擦了擦额头汗水,举手投足间却叫旁边三三两两的尼姑看直了眼。 在这感恩寺中,部分是原先水月庵的尼姑,另一部分是家中父亲或丈夫犯了罪,被连坐至此的女子。 唯独乔楚是个例外。她本是先朝妃嫔,又得了皇恩不用剃发。虽同穿着灰扑扑的法衣,可也难掩她丽质天成。 举世无双的美貌,总是容易叫人心生嫉妒。 因此乔楚时常独自来往,寺中除了主持,其余人看她的眼神罕见善意。 但也无妨,这样的日子总比屈从人下来得自由多了。即便她只有这方亩之地。 每日打扫、诵经便是她的全部生活。纵有不甘,可若余生便在度过,也尚算不幸中的万幸。 乔楚静静坐着,旁边尼姑们聊天的内容不禁飘入耳中。 “听说前朝那个晋皇子原来是潜逃至江北,投奔他母族许氏去了。” “刚才那小林子不说了吗?皇上现在正为这事烦呢!还说,那个李晋为了在江北赢得军心,准备当众杀了前朝佞臣祭旗。” 乔楚猛地望向她们。 其中一人问道:“前朝佞臣,谁呀?” “就是那个姓乔的,叫什么来着?哦,乔百阳!” 乔楚心中那根弦,“砰”地一下断了。 作者有话说: 冷情君王X纯情俏尼姑的副本要开始了……
第23章 愿从君。 “喂,宁玉,你要去哪?”明秀师傅身边的尼姑见乔楚匆匆跑至感恩寺门口,连忙想要上前喝住她,却被明秀挡了回去。 明秀师傅已过不惑,生得慈眉善目,她朝小尼姑摇了摇头,示意对方不必去追。 小尼姑皱眉道:“主持,皇上有令,寺中众人不得无故出寺。宁玉这样,岂不是违反皇命?” 明秀叹了口气:“我不是说了,关于宁玉的事,你们不用管。” “可是……”小尼姑还想说话,明秀索性沉声打断她:“眼关鼻、鼻关心,凡事只看自己,不看他人。咱们虽是在感恩寺,可感恩寺在皇城之内。不需要你管的事,切匆多心。” 小尼姑被训斥一番,只能讪讪应是。 明秀望着那空荡荡的大门口,无声叹息。 常言道遁入空门,六根清净。然而空门却处于波谲云诡的权力中心,又岂得清净呢? 乔楚拼着命往前跑,她脑中想着当初赵春芳曾对她说:“据查,你爹乔百阳很可能在当日我带兵攻入皇城之前,便已从白虎门离开。” 她爹爹是跟着李晋逃离了皇宫,逃离了神都。那现在是李晋发现了他,要杀了他祭旗? 无论如何,现在能够救乔百阳的只有一人,那就是…… 乔楚在后宫巷道狂奔着,此时她穿过横门时恰好踢到门槛,整个人扑倒在地上。旁边路过的太监宫女看着,都不敢上前,反而是低头走过。 疼。 她浑身都在叫着疼。 方才跑得有多快,现在跌得就有多疼。 乔楚反过手心,白皙的皮肉被硬地磨出道道血痕。霎时间,她能听见自己狂乱的心跳,渐渐的,心跳声慢了下来。 她没有起身,只是茫然地盯住手掌心冒出来的血。理智却也在慢慢回笼。 无论是赵德,抑或是赵传芳,先前都说要帮她寻回父亲,可真正有乔百阳消息的,只有赵春芳。 感恩寺里的人为何会突然提到李晋要杀乔百阳的事?又刚好被她听到? 是巧合吗?不,不是。 乔楚一点点握紧手,眼底骤然迸发愤怒的火花。 是赵春芳。 他想让她去求他! 想通这点,乔楚慢慢爬起身。干净整洁的法衣已变得凌乱,且沾满灰尘。甚至,她右脚疼得厉害,只能一跛一跛地往回走。 她不想去求那个男人。 回到感恩寺后,她宛若什么事都没发生,依旧诵经、打扫。只是,偶而闲下来,耳边依旧会听到那窸窸窣窣的碎语。 “江北那边都是姓许的地盘,听说早年那乔百阳得罪过许氏一族的人,所以现在那晋皇子想拿着乔百阳去讨好许氏。” “那是自然的吧?乔百阳不过是个乐师。还有,以前人家老说裕庆帝宠信他,为了听他吹曲甚至都不理政事。” “可不就是个佞臣么?这下可好了,许氏一族怕是不会轻易放过他。说不定呀,还没等起兵造反,就先被折磨至死了……” 乔楚抱着木盆正欲打水,就听到那些尼姑们又围在一起闲聊,她咬着下唇,生生又折回房中。 这些都是赵春芳的阴谋! 乔楚不断告诉自己,千万别中计。可是,一想到她年迈的父亲—— 赵春芳。 赵春芳。 赵春芳。 念着这个名字,乔楚死死扣紧桌沿,最后仍是垮下双肩,向无形压在她头顶的皇权投降了。 他赢了。 无论如何,她都没办法拿自己父亲的安危去赌。他既然故意泄露乔百阳的消息给她,就证明,他绝对有能力去救。 乔楚自嘲地笑了笑,尔后独自离开感恩寺。 她要去找赵春芳。 这一路异常通畅,她走到哪儿,都没人拦她,所有的宫人侍卫仿佛都没看见她。 乔楚就这么来到御书房,那里头灯火通明,她想也不想就往前走,可是这次,她却被挡住了。 挡她的人正是何公公。 “哟,宁玉师傅,您这是有何贵干?” 乔楚冷漠地看他:“我见皇上。” 何公公一点也不惊讶,却摇了摇头:“皇上今日刚吩咐下来,政务繁忙,他谁也不见。” 乔楚骤然怔住。 “宁玉师傅,您今日是跑空了,还请先回吧。”何公公笑眯眯地摆了个“请回”的手势。 他不想见她…… 乔楚忽然就急了,“那、那他什么时候有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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