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孩子,我没事。”谢泠舟止住了她的手,将她按回怀里,不让她继续查看,以免看到他胸前被刀剑划到的伤,“香囊是不慎掉落的,他拿这个威胁你了?” 崔寄梦点点头,抱紧了他:“我做了个噩梦,梦见你的船只翻了,没过几日二皇子就拿着香囊来找我,我怕你出事,也怕祖母出事……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表妹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是他们太狡猾,根本不给你留有犹豫的余地。”谢泠舟哄孩子般宽慰她,话里带着纵容的笑,“三个月未见,表妹更冷静了,做戏的功夫也越发精进,起初我险些被你骗了。” 崔寄梦额头顶着他胸口,无奈道:“我实在想不到别的法子了。” 她忽然抬起头:“对了,表兄这些日子可有查到什么?” 谢泠舟在她头顶揉了揉,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解释:“多亏你的暗示,我得以顺利查到二殿下当是想借着你拉拢成义王旧人,而当今执掌京畿及禁中巡防的武卫大将军,乃成义王义子,二殿下当是想用此事笼络大将军,若我猜的没错,他想逼宫。” “逼宫?”崔寄梦惊得大气也不敢出,但这种事放在二皇子身上,倒也不觉得奇怪。 谢泠舟忙安抚:“我告诉你只是想让你清楚此间缘由,你莫惊慌,也不必担心,余下的事我们来办,你保全自己便好。至于武卫大将军,是可信之人,我前日私下与大将军见了一面,他被我劝服,决意先与二殿下虚与委蛇,我们会设法在大婚礼成前揭露二殿下密谋之事,殿下过错在先,母亲再同陛下求一个恩典,赐婚便可作废,至于你的身世,本就无证据,二殿下能用欲加之罪诬陷你,待他意欲逼宫的事得到证实,他的话便不再可信,我们也可以用同样的理由回击他。” 崔寄梦虽不通朝堂之事,但经他分析,也明白了七八分,笃定点头:“我会保全自己,表兄放心,方才你所说之事,我半个字也不会透露。” 谢泠舟笑了,轻掐她的脸颊:“自然放心,否则也不会告诉你。” 他再度拥紧了她:“乖,挺过这一阵,我带你回家。” 家这个字眼让崔寄梦心间一暖,她点了点头:“好,我等你。” 偷来的一面格外珍贵,他们静静在暗室内相拥,数着滴漏,但时间还是很快过去了,为了谋一个来日方长,只能忍痛将眼下的温存压缩到极限。 长公主在楼下咳了一声,崔寄梦不舍地从他怀里出来:“表兄,我该走了,你千万保重自己。” 谢泠舟并未说话,在昏暗中凝着她,忽然一伸手,一手揽住她腰肢,一手扶着她脑后,近乎疯狂地吻住她。 崔寄梦呼吸都被攫取了大半,手揪着他衣襟,亦热情回应。 唇舌不顾一切地勾缠,手也用力收紧,恨不能把对方嵌入身上再不分开,往日缠l绵厮磨的记忆慢慢被勾出来。 不能再继续了,亲昵越多,不舍也越多。 谢泠舟克制地松开她,在她唇上轻啄:“回去吧。” 崔寄梦先从楼上下来,为避嫌谢泠舟则稍后,下楼时,见长公主正含笑看她,她连脸都不敢抬。 长公主倒不以为然,只嘱咐道:“回去装装可怜,说本宫不满你移情别恋,将你叫来训斥了一顿,省得他们疑心。” “让殿下受累了。”崔寄梦红着脸,低头匆匆出了门。 她回到储宁殿坐了许久,后来二皇子来了,见她眼圈红红的,想起方才宫婢说长公主的人气势汹汹,乡君回来哭了许久,眉间戒备少了几分。 他踱到她跟前,屈膝半蹲,抬眼看她:“方才姑母斥责你了?” 崔寄梦别过脸,眼里的泪又多了许多,许久才低声道:“长公主殿下先前知道我和表兄有过一些情分,对我也一直很好,责备我是应当的,只是我还是难受,现在表兄和长公主,甚至外祖母和舅舅,他们都以为我嫁你是贪恋权势,我……” 她说着说着,委屈地捂住脸低泣:“……连最后几位亲人都抛弃了我,我没了家,什么都没有了……” 二皇子用袖摆替她擦去眼泪,“你还小,再过几年便会发觉所谓亲情不过是虚无缥缈之物,待你尊贵万方时,那些摒弃你的人,都会伏在脚边向你垂首示好,就连姑母也不能例外。” 他的话让崔寄梦心下一颤,大表兄说的果真没错,二皇子有逼宫的意图,她做出诚惶诚恐又受宠若惊的模样,呆呆看着他,任由他帮擦泪。 二皇子看了眼自己被濡湿的袖摆:“本宫还是头一回拿袖子帮姑娘家擦泪,真稀奇,你的泪怎么流不完?” 因为今日是他的初定宴,他穿着格外讲究,袖摆的金线绣纹擦得崔寄梦脸颊发痛,她借着难受侧过脸,避开他的手:“殿下的袖摆擦得民女脸疼。” 二皇子收回了手,崔寄梦垂下眼,遮住眼里对他的抗拒,似有迟疑般轻声细语:“可殿下对情看得这般淡,往后……会不会也将民女弃若敝履?” 这些日子她虽疏远,但已不像早先那般抗拒,原本得知她去见了姑母,二皇子还心存戒备,但此刻她彷徨失落的模样不似作假。 毕竟是个没见过风浪的弱质少女,离群之雁、惊弓之鸟,他语气温和了些:“放心,毕竟是本宫让你众叛亲离,只要你好好跟着我,我不会辜负你。” 宽慰几句后,二皇子撩袍起身:“我该回去了,你好生歇息,收收眼泪,今夜是你我初定宴,别想着无关之人。” 崔寄梦抬起泪眼看他,似乎是不想让他离开,又很快低下头:“好……” 二皇子忍不住在她发顶揉了揉,命守在殿前的两位侍婢:“好生照顾乡君。” 他走远之后,崔寄梦眼中的无助倏然退去,伸出手擦了擦脸上被他袖摆触碰过的地方,又拍了拍被他揉过的发顶,这才感觉舒服了些。 她以前不屑于对憎恶之人示弱,这还是头一回用装哭来降低对方戒心,可这种招数她实在不想多用,她只想把眼泪和柔弱一面留给亲近信任的人。 此时此刻,永安殿内。 皇帝和众世家贵族正把酒言欢,一派和乐,见二皇子回了席间,笑道:“朕盼着这小子成家盼了多少年!” 二皇子恭谨行礼:“是儿臣不孝,让父皇操心了。” 皇帝对他的恭顺很是满意,举起杯盏对下方众皇亲世家畅然道:“此乃家宴,你们都不必拘着,平日不敢说的、想说的,可大胆道来,今日宴上言者无罪。” 下方众人皆附和称陛下宽仁,但无一人敢直抒胸臆,皇帝酒意上头,有些微不满:“都不说话,是怕朕食言?朕说了,今日言者无罪。” 一位郡王爷站了出来,朝皇帝深深行礼:“那臣弟斗胆说一句。” 皇帝挥袖,大度示意他直说无妨。 那郡王爷审慎道来:“回陛下,臣弟认为,二殿下才干出众,是可塑之才,过早就藩实在可惜。” 他虽说得委婉,但众人都知道其言外之意,本朝惯例,皇子成婚封王后皆需就藩,只有东宫储君例外,这是在暗示皇帝立二皇子为储。 有心者皆屏气凝神,等待着皇帝回应好决定是否附和。 皇帝凝眸看着手中杯盏,唔了一声,并未有不悦,似在认真考虑此事。 见此,一位世家家主亦站了出来:“臣亦认为二殿下不宜过早就藩。” 皇帝晃了晃酒杯,语气似征询:“先祖定下规矩,除储君外其余皇子皆需就藩,尔等意思是立老二为储?” 既然皇帝主动摆上了明面上,并无怒意,众人也不再顾忌,甚至有皇亲大胆道:“陛下,臣所言乃深思熟虑后,虽说立嫡不立长,可惜三殿下的确出众,但体弱多病,不宜过劳,眼下皇子中能担此大任的只有二殿下。” 这话几乎是在变相说三皇子病弱当不了储君,一时有人附和,有人尴尬,而三皇子则捂着心口咳了两声,模样当真是文弱至极,仿佛下一瞬便要迎风咳血。 皇帝沉吟:“都是朕的孩子,朕会好好替他们打算,还有旁的么?” 见皇帝犹豫,另一世家家主出列:“陛下,今中宫之位空虚多年,国不可一日无后,贵妃娘娘主理六宫多年,尽职尽责,无论宗亲世族亦或平头百姓皆有目共睹,入主中宫乃众望所归。” 皇帝眉头稍压:“又是立后,又是不就藩,言外之意不就是让朕立老二为储?朕考虑考虑。” 那世家家主趁热打铁:“陛下!您也看到了,二殿下任储君实乃众望所归,望陛下早做决断。” 众人纷纷附和。 皇帝眼皮一掀,带着淡淡威压问道:“你们是联合起来逼朕?” 王中书见形势差不多了,站了出来:“陛下乃九五之尊,臣等岂敢放肆?只是我等世家为朝廷效力多年,鞠躬尽瘁亦甘之如饴,只愿拥护贤能者为储。” 皇帝不冷不热道:“你们几个是联合来威胁朕,若朕不答应呢?” 王中书等人道:“请陛下三思,始皇帝不思立储之事,致使赵高沙丘之变,动摇秦之根基。” 这话等同于暗示若皇帝不立储,便会逼宫,王中书既然敢放此妄言,想必他们已做了充足的准备。 因今日是皇家家宴,大半兵力被调至宫城外以防来参加不日后皇子婚礼的诸侯作乱,禁中兵防稍显松懈。 此时若他们动手只怕难以应付,明白局势者皆不安。皇帝面色亦不佳,但毕竟说了言者无罪,只好压下怒意,握紧杯盏,不慎间手一抖,杯盏轻晃了晃,酒洒了些许,皇帝眉头压得更低了。 席位靠前的都看到了,更是人心惶惶,王中书正想更进一步,谢泠舟站了出来:“中书大人怕是忘了,昔日赵武灵王过早立储,甚至禅位自称主父,但乱臣贼子仍敢图谋不轨。陛下对我等宽仁,才说言者无罪,但明君在位,陛下春秋鼎盛之年,今日又逢殿下大喜之日,储位之事放在今日提起只怕不妥,我等若有心,可替殿下及准皇子妃讨要封赏,陛下慷慨,定不会吝啬赏赐。” 一番话稍稍缓解了即将剑拔弩张的气氛,皇帝握着杯盏的手松了松,微叹道:“都是朕亲自教养的儿子,朕怎会辜负?今日老二初定礼,说来惭愧,朕作为父亲还未给儿子儿妇赠礼。” 说罢唤来贴身内宦拟了份礼单:“给储宁殿送去,就说是朕的心意。” 礼单上所列赏赐,有过半是太子妃品级才有的,见此,支持二皇子的世家宗亲态度稍缓,皆称陛下仁厚。 崔寄梦此刻正在储宁殿端坐着,忽听外头来人了,原是陛下有赏赐。 她在宫里待了一些时日,知道来人是陛下最信任的内宦,此乃御赐之物,按礼,崔寄梦需下跪谢恩,并亲自接过赏赐,不得假手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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