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缩成一团,哭得不住颤抖。 采月也跟着难受,老夫人去后,小姐只在下葬时哭过一次,而后三年里,无论怎样委屈,都再没哭过。时日久了,连她都误以为崔寄梦很坚强。 原来不是。 是因为无人庇护,只能吞下委屈,直到委屈溢满,盛不住了才爆发。 她将崔寄梦搂在怀里,哄孩子般柔声道:“好小姐,不哭啊,老夫人在天上看着您呢,今日您得了贵妃夸赞,老夫人一定也很高兴,但要是她老人家知道您哭了,可就难受了。” 崔寄梦抽噎着抹去眼泪,“你说的对,不能哭,我们回院里吧。” 她得了安慰,像个孩子般软糯,自我安慰道:“我说看黄历有用吧,今日娘娘赏了我一只步摇,长公主殿下也赏了一个镯子,下次还看……” “好好好,我的好小姐不仅会弹琴,还会看黄历,厉害着呢。” 一主一仆逐渐远去,重重树影后,一个白色的身影伫立良久,俄而低下头,无奈地低低轻笑一声,也往佛堂走回。 刚走出几步,他改变了主意,往另一个方向拐去。 谢氏长房。 谢蕴正习字,见谢泠舟突然到来,略有讶异,抬头看了一眼,又继续练字。“从长公主府回来了?” “嗯。”谢泠舟不动声色打量着父亲,他方年过四十,但常年修身养性,生活起居上极为克制,看上去至多三十出头,鬓边连一缕银丝都无。 谢氏子孙历来性情天差地别,有放浪形骸者,亦有规矩守旧者。唯独历代长房长子,借克己冷静。 这跟谢氏祖上的观念有关,先祖认为,族中众子孙应因材施教,各施所长,但掌族者须沉稳冷静,不可耽于外物。 谢老太爷如此,谢蕴如此,到了谢泠舟,亦须如此。那些堆积如山的经文、雷打不动扎的马步,便是为约束他的秉性。 谢蕴又写了几个字,总算抬起头来,“听说今日你崔家表妹奏了广陵散,得到贵妃和二皇子盛赞。” “确有此事。”谢泠舟垂睫。 谢蕴冷峻面庞柔和了些,“那孩子每次见到我都端端正正行个礼,现下礼崩乐坏,世族子弟放浪形骸,她能不受侵扰,实属难得。” “是,表妹很不容易。”心头没来由一阵酸涩,谢泠舟语气软了下来。 谢蕴惜字如金,素日与他只谈公事,如此闲聊,父子都是头一回。 谢泠舟拿出一个檀木盒子,置于桌上,“这是前日三殿下所赠,儿不善对弈,父亲若不嫌弃便收下吧。” 谢蕴讶异抬头,仿佛不敢置信这是自己儿子,扯了扯嘴角,“难得。” 但那抹笑稍纵即逝,他接过棋盒,随意放在一边,继续练字,同时肃声道:“三殿下虽是中宫嫡出,但多病文弱,如今虞氏没落,他不过是陛下用于制衡王氏的噱头,我谢氏素来不涉党争,不论哪位皇子,私下少些往来为好。” 谢泠舟垂眸:“儿心里有数。” 谢蕴想起这阵子他和三皇子暗中联合搞的动作,冷哼道:“你最好如此。” 沉默须臾,又问起别的事,“长公主殿下,可还安好?” 谢泠舟正看着谢蕴桌上的笔筒,笔筒里放着一朵蔫儿了的野花。 他收回目光,“长公主府中来了位新琴师,殿下心情愉悦,诸事甚好。” 谢蕴执笔的手微顿,笑意冷然,带着不屑和嗤讽道:“听闻三殿下正苦寻一少年,你与他走得近,切记洁身自好。谨记你祖父训导,嗜欲者,逐祸之马矣。” 谢泠舟知道这是在暗讽他那纵情声色的生母,他不愿掺和他们之间的爱恨旧怨,淡道:“祖父之训,儿自然记着,若无别的事,儿先告退。” 谢蕴头也不抬,“回吧。” 刚出书房,迎面碰上谢迎雪,她正捧着一束野花兴冲冲过来,见到他,收起雀跃,端正行了个礼:“给兄长请安。” “不必多礼。”他颔首示意,视线落在谢迎雪手里的野花上。 谢迎雪本有些怕这位冷淡的兄长,想到那乖巧的小猫,又生出几分亲近,“多谢兄长送来的猫,迎雪很喜欢。” 不料谢泠舟竟笑了笑,“喜欢便好,要好生照顾她,知道么?” 谢迎雪受宠若惊地点头,而后小跑着往书房去,没叩门便溜进去了,“爹爹,今日的花来晚啦!” 谢蕴笑声朗朗,“爹的阿雪总算来了,再不来,爹可就不等了啊。” 书房里的父女其乐融融。院中,谢泠舟在月下孤身而立。 一向不苟言笑的父亲,竟也会为了小女儿的一束野花笑声连连。 谢泠舟嘴角扯了扯,转身踏月离去,清冷月光洒在颀长身影上,在路面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他幼时聪颖,但随了长公主,外表端雅,内里矜傲。谢蕴常说他脑后有反骨,为压制傲气,令他每日抄经文修身养性,与长公主和离后,对他越发严苛。 谢泠舟以为父亲待他苛责,是因望子成龙,直到十一岁那年,继母云氏生下了谢迎雪。 每日,他在院中抄写经文,扎马步,一墙之隔外,谢蕴在逗弄他的掌上明珠,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不久后,谢泠舟便以就近侍奉祖父为由,搬去离大房最远的沉水院。 经过皎梨院时,他停了下来。 崔老夫人是位好祖母,严厉但慈爱。以至于听了她的话,他险些误会,以为所有严厉的父母都是为了孩子好。 谢泠舟自哂一笑。 他蓦地后悔,白日在亭中冷眼旁观,放任那孩子被人取笑,那时她定然很无助。 这种后悔被带到梦中。 崔寄梦仍旧穿着那身白色寝衣,乖巧跪坐在榻上,眼中泪意盈盈,“我不会作诗,还弹错了两个音,你会和他们一样不喜欢我么?” 谢泠舟无奈笑了笑,伸手在她脸颊上拂过,指端慢慢从面颊往下游移到颈间,再往后颈绕去,掌心贴着她细嫩的颈后,捏着圆润的颈骨,激得少女低呼出声。 而后他松开手,捏住锦被边缘用被子将她卷了进来,紧紧搂在怀里。 两人盖着一床被子,温度和呼吸彼此交融,谢泠舟掌心扶着她的后脑勺,让她的脸贴在他颈间。 “别多想,你弹得很好。” 颈窝逐渐被浸湿,怀里的人也化成了水,揪着她衣襟,哭得肩背微微颤抖。 谢泠舟心软塌下来,摸着她的头发:“好孩子,难过就哭吧。” 崔寄梦低低哭了出声,边哭边语不成调说:“他们嘲笑我是南蛮子,这里没有人疼爱我……我想祖母了,想回桂林郡……” 谢泠舟松开她,稍稍拉开一点距离,以便细细端详她神情。 他凝神,看了她许久。 “别走,留在这。” 崔寄梦含泪摇摇头,“我是为了成婚才来的京陵,可是二表兄也不管我了,我想回家。” 他吻去粉颊上的泪滴,“谢府就是你的家,二弟不管你,我管,留下来。” “你说的可是真的?”崔寄梦星眸茫然睁着,眼里充满了一种对长辈的信任,懵懵地问谢泠舟,“留下来,当你妹妹么?” 谢泠舟缄默,垂睫看着她,思忖稍许,幽幽反问:“妹妹?” 崔寄梦目光诚挚,点点头。 谢泠舟低低笑了一声,问她:“当我妹妹,有什么好的?” 她眼角含泪,愣愣看着他。 谢泠舟吻去她下巴上悬着的一滴泪,反问她:“哪家妹妹会和兄长躺在一个被窝里?哪家兄长,会像我这样对你?” “那我……我说错了。”崔寄梦突然变了脸色,像上次脱口叫他小名时被逮住那般畏惧,挣扎着要从被窝里逃出去。 谢泠舟眼疾手快,迅速欺身而上。 作者有话说: 表兄真会。
第14章 闭眼 ◎只能做妹妹,或者弟妹(捉虫)◎ 罗帐内光线昏暗。 谢泠舟身形高挑,肩膀宽阔。 男子和少女身形相距极大,他轻易将崔寄梦压制住,让她无法逃遁,大掌擦干她脸上泪痕,嘴唇在她唇上辗转。 捉弄小孩般反问:“兄长会这样么?” 崔寄梦闭上眼,任由他舌面掠过唇角,羞得别过脸,声音也有些发颤:“兄长不……不会,夫兄更不会。” 谢泠舟不理会她加在他身上的两个称呼,探入檀口。 掌心扣住她后脑勺,加了力道,把她更近地推向自己,不断加深这个吻,崔寄梦渐渐忘却了一切,手臂无力攀上他后颈。 “闭眼睛。” 她很听话,闭上了眼,但谢泠舟却睁着眼,盯着崔寄梦的神情变化。 似乎她也很喜欢,不过是一个吻,长睫已渐湿,他不禁好奇,若再过分些,她会哭吗?像方才那样,提不上气地哭。 可崔寄梦忽然睁开了眼,眼中并无半分羞赧,冷静理智,“表兄,我只能做你妹妹,或者弟妹。” 话音方落,身下的人化为齑粉,谢泠舟如愿从梦中醒过来。 他定定望着帐顶。 是幼年缺憾之故?他才会把对遗憾投入对崔寄梦的怜惜?方才那个梦里,安慰着她时,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充实。 或许他只把她当成妹妹。 但是正如梦中自己所说,哪家兄长会用这样的方式安慰妹妹? 这分明是欲念。 谢泠舟认同祖父观念,纵容欲念将万劫不复。但他不近女l色并非怕自己沉沦,只是尚未遇到让他生欲的女子,即便遇到了,也不会躲避,当然更不会溺于此事。 他相信他的自制力。 况且他很清楚,克欲与禁欲不同,男子对一个女子产生欲念本是寻常事。 但他们的关系,不行。 谢泠舟翻了个身,今日园中二弟和王飞雁之间的暗流他都看到了,据他对这位弟弟的了解,他行事磊落,非脚踏两船之流。 但无论出于何种缘由,让崔寄梦无辜被牵扯,便是他的不该。 二房那边还在犹疑,今日二弟又如此让她失落,她可会动摇而放弃这门亲事? 忽而,谢泠舟想起来了,二弟和她的亲事是谢崔口头约定,尚未过明路。 也就是说,她现在还只是他的表妹,谈不上所谓弟妻。 谢泠舟倏地坐起身。 或许,那些梦还算不上越礼。 * 嘚嘚马蹄声在深夜格外突兀,纵马的少年神色冷峻,从官道上呼啸而过,正是夤夜归来的谢泠屿。 一年前接受王飞雁的好意,除了觉得这姑娘娇俏可人,对她有些好感,还存着反抗父亲的心思。父亲忙于公务,对妻儿不上心,唯独记挂着妹妹的女儿。 他想看看,倘若他和飞雁两情相悦,父亲可还会逼着他娶崔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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