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二弟身后来送礼,二人瞧着真似一对新婚燕尔的年轻夫妇。 崔寄梦恰好抬眸,见大表兄正蹙眉看她,目光幽暗,以为他嫌她没亲自致谢有失诚意,忙不迭要道谢,谢泠屿回身拦住她,笑道:“我已谢过兄长了。” 她还想说什么,谢泠舟先说话了:“举手之劳,表妹不必记挂。” 他淡淡说完,又同谢泠屿道:“礼为兄收下了,还有事,先走一步。” 兄长走后,谢泠屿询问崔寄梦可要再逛一逛佛堂,但被她婉拒了。 方才只和大表兄对视一眼,他那疏淡的目光落在身上,像堂中大佛一般,这一眼看得崔寄梦充满负罪感。 二表兄又在身侧,朱嬷嬷痛骂阿娘有婚约还与人苟合的话犹在耳边。 崔寄梦低落下来,“我们走吧。” 看她面露哀伤,谢泠屿也跟着发愁,问她缘何发愁。 崔寄梦搪塞道:“我只是想起上次说要送大表兄谢礼,但一直没去办,言而无信心里有愧。” 谢泠屿知道她有恩必报,且必须亲自报答,深知劝不动她,“对了!兄长喜欢抚琴,不妨送他一把琴。” 崔寄梦点点头,表示她记下了。 想来是去医馆有用,后来近月,她都未再见到大表兄,偶尔一两次梦到,也在临门时就戛然而止,并未越礼。 是十余日前。 梦里一处陌生寝居内。 崔寄梦看见自己安静平躺着,罗裙委地,乌发散落,而大表兄立于榻边,衣冠齐整,深邃目光一寸寸碾过。 总算玉山倾倒,临门之际,他忽地脱下外袍,将她整个人裹住,再用衣袖打了个死结,捆得比粽子还严实! 做完这些后,他就走了。 醒后崔寄梦想起他寸寸覆过的视线,虽羞臊但也大大松了一口气,梦里克制住的人是大表兄,但这是她的梦。 其实算是她克制住了自己。 自打这个梦后,崔寄梦再未做过关于谢泠舟的梦,内心安静下来。 可没想到昨夜又…… 此刻,崔寄梦坐在马车里,想起昨晚梦里诡异的一幕,只觉脖颈发凉,禁不住摸了摸颈侧,还好,还好。 马车停在城西斫琴馆前。 她一直惦记着大表兄恩情,昨夜又梦到他同她索要报答,崔寄梦想着此事不能再拖了,只好来找师父帮忙。 “你要斫一把焦尾琴?还要尽可能名贵些?”赵疏讶异,他这徒弟不喜铺张,平素买物件以实用为准。 崔寄梦双手交握在身前,豁出去般问他:“大概……多少银子?” 既顾及银子,又要贵的,想来是要送人,赵疏想起一位算不上故人的旧识,试探着问:“你且说说,打算送谁?” “师父怎知我要送人?”崔寄梦杏眼懵然,师父果真心思细腻,“是送给谢家大表兄的。” “谢家大公子?”赵疏目光变得很远,远到像是在看过去的事,须臾,他收敛心神,随口问崔寄梦:“和徒儿定亲的,不是谢家二公子?” 不料把崔寄梦问得两颊飞红。 她澄清道:“是二表兄,但我送大表兄琴是为了报恩,没旁的意思。” “师父随口问问,也没旁的意思。”赵疏无奈笑笑,“谢家大公子对徒儿有何恩情呢。” 崔寄梦只捡朱嬷嬷的事说,说完再次问了赵疏斫琴所需银钱,赵疏笑着问她,“小徒儿手头很紧?” “这倒没有,那事过去后,祖母和舅舅们担心我缺钱,都明着暗着往我这送银子,但是,”她犹豫不决,想着师父可以信赖就直说了,“但我总觉得这钱像是补偿,也不对,总之觉着很怪。” 赵疏接过话,“像是补偿,又更像是被那件事点醒,要先多给你些银钱,以防日后你真的会因缺钱犯傻。” 崔寄梦像多年前听他讲琴时,觉得甚有道理就重重点头,捣蒜一般。 赵疏笑笑,不由轻叹,“没想到徒儿大家闺秀,过得也不容易啊。” “什么叫也不容易?” 柔婉懒散的声音自内间悠悠传出,把“也”字咬得极重。 崔寄梦回头,见王二娘轻挑珠帘,款步从内走出,神情慵懒当是在里头小憩了会,“赵公子如今得长公主赏识,还有个好徒儿毕恭毕敬,有何不顺?” “见过王姐姐。”崔寄梦起身见礼,这位王二娘虽是王飞雁堂姐,但和王飞雁的咄咄逼人不一样,很是亲切随和,因此她的言辞间也带了几分亲近。 这让王二娘十分受用,也不去逗赵疏,朝女孩笑了笑,“我听人说你那位大表兄可难伺候着呢,尤其在挑琴这事上,是非名琴不碰。” 崔寄梦被唬住了,迟疑着问:“能让大表兄满意的琴,可是极贵?” “够你买一辈子的胭脂水粉了。”王二娘扶了扶歪斜的发簪,“就那个冰垛子,不送他也不会介意,送了也不见得会满意,妹妹索性装傻,别送了。” 崔寄梦认真道:“大表兄多次相助,对我有恩,我不能装作不知道。” 王二娘笑了笑,哀怨目光从赵疏面上轻飘飘掠过:“姐姐那儿多的是名琴,唯独缺一个知冷知热的抚琴人,不如妹妹你往后多出来走动,陪我弹弹琴玩玩耍,横竖那些琴我是用来附庸风雅当摆设的,也未曾用过,送你一把。” 崔寄梦不愿占人便宜,正欲回绝,赵疏却劝道:“王姑娘所言有理,师父如今是长公主的琴师,只怕无暇替徒儿斫琴,你们二人各取所需,岂不极好?” 崔寄梦迟疑不定,王二娘又说了,“妹妹可是怕我因飞雁跟你过不去?你大可放心,姐姐平日最喜欢乖巧的小姑娘,护着你还来不及呢。” 架不住两位的合力劝说,加上昨夜那个梦让她坐立难安,只想快些给谢泠舟送琴,好图个心安,崔寄梦最终接受了王二娘的好意。 王二娘心情甚好,“一言为定,改日我让府上人送琴去谢府。” 崔寄梦坐姿更乖巧了,双手放在膝上,随时听候差遣的架势,“那王姐姐,我们接下来……要作甚?” 王二娘以袖掩唇笑道:“我们只是相约游玩,可不是卖身报恩啊。” 有了新伴,王二娘兴致勃勃,让她先去楼下等着,自己和赵疏说两句话再带她一块去附近茶楼吃茶。 崔寄梦退出琴室,刚出斫琴馆,就撞见一个鸦青色的身影。 她没想到会在此遇见他。 对上他的目光时,崔寄梦只觉得脖颈上传来一阵钝痛。 像有野兽在颈间吮咬。 是谢泠舟。 近月不见,大表兄的眼神好像比之前还疏离了些,仍旧叫人捉摸不透。 尤其今日还罕见地穿了身鸦青色锦袍,乌发全用白玉冠梳起。 好看是好看,可一身暗色的表兄,较之前的清冷气度,添了些微邪冷和威压,让崔寄梦脖颈钝痛,喘不来气。 就在昨夜。 好容易平静了一阵,她又做了一个梦,这次梦里她的意识依然浮在上方,看到自己的眼眸,那双眼她揽镜自照时看过无数次,但都没梦里来的动人。 那眼里是全盘的依赖,她看到自己仰起头,把脸贴在谢泠舟颈侧,像只猫儿一样蹭一蹭他颈窝。 二人静静相拥,许久后,谢泠舟忽然问,“上次说好的报答呢,这么久没来找我,忘了?” 她目光专注仰面望他,但没回答。 他兀自道:“我不要琴。” 崔寄梦羽睫微扇,眼里似有些期待,痴痴问他:“那,你想要什么?” 谢泠舟捏起她下颚,迫使她看着他,只看着他,圈在细腰上的手隐没于衣袂间,崔寄梦蹙眉,倏地后仰脖颈。 他盯着她,同时指端下压,直到她眼角绯红,溢出泪来,才缓缓开口。 “你。” 那个梦很奇怪,梦里的她极度困扰,在冲动挣扎,像一头中箭后被锁笼中绝望的困兽,情绪异常汹涌。 …… 崔寄梦好容易平复一阵,做过那个梦后,又陷入了羞臊。 她自我宽慰,定是因为一直记挂着报恩的事,才会做那样的怪梦,像是噩梦,又不全是。因梦里她身心皆深深沉迷,急遽猛烈的快意,要把人往崩溃的崖边推,只是在醒后回顾时才后怕。 眼下谢泠舟就在跟前,崔寄梦低垂眼皮不敢看他。 明明看不到他神色,她却疑神疑鬼,觉得他目光似乎钉在了她颈侧。 那个梦的后来。 笼中困兽偃旗息鼓,屠戮的刀锋化成绕指柔,身心皆无比充实。 但却未尽,她额上汗滴还没干,眼角绯红残存,就被谢泠舟捏住后颈,像捏住一只猫般,迫使她纤细而长的脖颈往后仰,呈现一个引颈待屠的姿态。 而后他低头,像猎犬一口咬断大雁的脖颈。鲜血从颈上顺流而下,落在月白底银纹的前襟上,分外刺眼。 回想那一幕,崔寄梦脖颈发凉。 梦里的大表兄既柔肠百结,又恨不能屠戮她,好像被邪念控制了。 可现实里他清风霁月,是端谨君子,因此这梦实在可怖又怪异。 她走神时,谢泠舟淡声发问。“表妹怎会在此处?” 崔寄梦压下羞愧,佯作自然朝他行礼。“大表兄万福。” 行过礼后,才意识到答非所问,又补道:“我来这找人。” 谢泠舟略一点头,没再问。 而崔寄梦抬头,目光对上谢泠舟的,竟觉得大表兄眼底似乎真和梦里一样,有一股邪冷,让她不敢对视。 视线无处安放,落在谢泠舟前襟上,忍不住伸手触碰自己脖颈。 颈侧并无破口,鸦青色前襟看不出是否有血迹。衣摆齐整,没有大片被泅湿的痕迹,那手冷白如玉,指端干爽。 崔寄梦收回目光,指甲紧扣掌心让自己清醒一点,那不过是梦,做那种梦本就有错,她竟还成了个惊弓之鸟。 问候过后,二人都没再说话。 崔寄梦在等王姐姐,谢泠舟也没有要离去的意思,站在原处,目光落在她脖颈上,看似无意,实则暗藏思量。 昨夜他去赴宴,碍于同僚盛情劝酒,加上近日心情烦闷,多饮了两杯。 靠着用意志力维持近月的克制,在两杯酒的作弄下,一击即溃。 谢泠舟又放纵自己梦到她,梦中他认真思考了她的问话。 他想要什么? 过去一月偶有闲暇,他也会思考此事,那些梦究竟意味着什么? 纯粹是一个男子对女子的欲念,还是夹带了别的情愫? 他不欲往下细思,遂强迫自己搁置一边,不去想她。可醉酒后不由自主做的梦,把他内心想法诱问出来。 谢泠舟原以为先前的梦不过是意外,但昨夜后,他推翻了那个想法。 他没想到会,在梦里生出那样强烈的占有欲,强烈到滋生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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