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首先要跟他们解释京一语是谁,来自哪里,为什么要劫走越国公夫人,然后要跟他们说越国公夫人是什么身份,来自哪里。 这其中又牵扯到了高皇后一脉和窦皇后一脉。 甚至于还有中朝的官司和安国公府的密辛在其中…… 好烦。 真的好烦。 唐无机紧跟着道:“那您不妨长话短说?” 圣上仰头望天。 柳直见状,便知道很难从他口中得到什么消息,旋即就将目光转到了更好对付的大公主身上:“公主殿下……” 同时,俞安世当机立断:“昨夜除了宰相和皇嗣之外,是否还有别人漏夜入宫?细细推起来,记档上第一个入宫的人决计脱不了干系!” 大公主总算明白为什么父亲先前会说“宰相们心太齐了,不是好事”了。 一群聪明人聚在一起,非要就某件事情刨根问底,真的很难缠。 更棘手的是,他们并不是出于私心要跟皇室作对——帝都深夜发生了大规模的戒严和军事调动,三省作为行政中枢,有着充分的理由去过问这件事情——而这也就意味着,你甚至于无从去对付他们。 如今在位的几位宰相,都是当今千挑万选出来的,他了解他们的能力和秉性,可是反过来说,当宰相们执意要去探究一件事情的时候,他也就无法用对待幸臣的态度来呵斥他们。 圣上只能稍显无奈的跟他们商量:“就算是卢元显谋大逆,好不好?” 卢梦卿嘴角抽动一下,不由得道:“卢元显敢不敢谋大逆还在其次,他养了几个兵、藏了几副盔甲,居然能引得整个神都的驻防部队做出这么大的动作——这么大的本事,卢元显他自己知道吗?” 圣上再度抬头望天,想试试看装深沉能不能蒙混过关。 而事实证明,这显然不能。 唐无机忍不住开口了:“圣上,我们并不是要威逼君上,而是您……” 圣上当机立断的开了口:“因为有妖人绑架了越国公夫人——说起来还是先前无极的官司,他们意图报复越国公夫人——卢元显是无极的内应!” 绝妙的谎话,就该是九成真,一成假。 甚至于他还顺嘴把柳直给勾进去了——因为越国公夫人是因为要救柳直的母亲,才深深得罪了无极那伙儿妖人的。 只是等这话说完,圣上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儿,忽然间警铃大作——坏了! 卢梦卿关心则乱,头一个惊呼出声:“什么,我大姐被人绑了?!” 转而想到方才监正说事情已经顺遂解决,才松一口气。 只是他很快又反应过来:“那绑匪该去找越国公府啊,找陛下您干什么?!” 众皆默然。 因为想起了先前甚嚣尘上的那段流言。 据说越国公夫人其实是皇室血脉…… 唐无机不由得悄悄跟俞安世交换了一个眼神。 柳直战术后仰。 卢梦卿的神情也随之微妙起来。 噫~ 沉默,沉默。 宰相们的目光格外的意味深长。 圣上给膈应坏了,他暗吸口气,说:“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几位宰相齐齐“哦~”了一声。 唐无机觑着圣上的脸色,说:“我们其实本也没有多想什么,更无意探听他人私隐……” 俞安世与柳直齐齐点头:“正是如此。” 卢梦卿板着脸,大声道:“陛下,我跟他们不一样!我不装,我就是喜欢打听别人隐私!” 他说:“方便的话,您还是展开说说吧!我想听,爱听!” 其余三位宰相:“……” 圣上:“……” 圣上索性祸水东引,说:“越国公夫人其实同朕没什么干系,倒是与中朝和北尊之间的缘由更深一些,如若不然,今次中朝学士怎么会参与其中?” 唐无机大惊失色:“什么,原来越国公夫人其实是北尊的孩子?!” 俞安世与柳直赶忙竖起耳朵,作倾听状。 圣上终于明白谣言都是怎么产生的了。 他稍显无力的道:“谁跟你说越国公夫人是北尊的孩子了……” 唐无机自觉失言,赶忙正襟危坐回去,倒是俞安世若有所思,半掩着口,小声问:“不是吗?” 圣上原觉得这是无稽之谈,再一想当年自己所知道的那些消息,乃至于此后的诸多种种,倒是也犹疑起来了。 他只知道,那时候北尊离京很长一段时间,再回中朝时,受了很重的伤,也就是那一次,他带回了尚在襁褓之中的越国公夫人,让她在中朝长到了快要满周岁的时候…… 圣上忽的想到——他先前为什么没有产生过这个婴孩很可能就是北尊血脉的念头? 这其实也该是正常可能性的一种的…… 他捏住自己的手腕,摩挲着,迟疑起来。 …… 待到宰相们离开崇勋殿后,偏殿内以大皇子为首的皇子公主们终于有了机会去给圣上请安。 而彼时圣上心存几分疑窦,倒真是没什么多余的心力去应对他们,略略说了几句,便叫他们各自归府回宫了。 二公主起初在乔翎处挨了一巴掌,本是很委屈的,原本想去千秋宫皇太后处去寻些宽慰,没成想最后却反倒给自己招惹了一场更大的羞辱,如今事过不到一日,两颊尤且红肿的厉害。 今次来见父亲,她是存着一点希冀的,阿耶见到之后会不会说什么,又是否会愿意替我主持公道? 可是一直等到最后,圣上什么都没有说。 二公主的失落溢于言表。 其余人未必很清楚二公主是同越国公夫人生了龃龉,但对于事后太后在二公主脸上所发挥到的作用倒是一清二楚,毕竟是自家姐妹,也无什么深仇大恨,为了维护二公主的自尊心,这时候便只当成没看见,如常言语几句,各自散去了。 大公主倒是真的不放心这个妹妹,等散场之后,专程去说:“不然就出京去散散心,顺带着透透气,你不是喜欢美男子吗,我送你几个漂亮的渤海男奴好不好?” 二公主拨开她的手,气冲冲的走了。 大皇子递了个眼色给自家王妃,后者会意的追了上去。 他自己倒是留下同大公主叙话了:“大姐姐,咱们自家人说自家话,倘若是二娘同福宁吵起架来吃了亏,那真是没什么好说的,可越国公夫人——” 大公主很厌烦他这种暗戳戳的试探,也懒得与他虚与委蛇:“既然说是自家人,手足骨肉,没由得自己不敢露头,倒去挑唆自家骨肉出阵吧?” 大皇子稍露窘迫。 大公主当着他的面吩咐亲信:“去把我的话告诉二娘,这时候假惺惺想要替她出气的,未必就是一番好意,倒像是煽风点火,想叫她去当马前卒呢!” 大皇子再待不下去,朝姐姐拱了拱手,讪笑着离开了。 鲁王前段时间虽然在家养伤,然而今次听闻京中有变,却也入宫来了,遵从齿序跟随在大皇子身后,此时眼见大公主与大皇子的这一段小小龃龉,只是淡淡一哂,却没言语,径直出宫去了。 乘坐马车回到王府,将要进门的时候,长史从里边迎了出来,同时低声告诉他:“殿下,天师出门去了。” 鲁王短暂的怔了一下:“什么时候的事情?” 长史道:“您走之后不久。” 鲁王若有所思。 凌霄道人自从来到他的身边,虽然名义上是王府的供奉,可实际上在府上居住的时间并不算多,但如今可不是什么寻常时候,昨晚神都刚刚才发生了一场变故,戒严将将结束,他便出门去了? 这个时间,着实有些微妙。 他目光询问的看向长史。 后者会意道:“已经使人跟着了。” 鲁王点点头,叫人搀扶着,往府内去了。 …… 这是个注定漫长的夜晚,对知情人来说是这样,而对于不知情的人来说,却又有着另一重的困扰与烦闷了。 周七娘子独自闷在房里,回想着不久之前听到的消息,神情阴郁。 据说,越国公夫人为张玉映讨到了免去奴籍身份的手书,来日往太常寺去消了记档,她就真算是挣脱牢笼,重见天日了! 周七娘子从花瓶里抽了几支菊花出来,目光森森,面无表情的将其撕烂,继而在掌心慢慢将其揉碎。 张玉映,你为什么总要来碍我的路?! 先前神都城内评议美人,最终顶峰之上,却是花开并蒂,以邢国公之女左思圣与户部郎中张介甫之女张玉映并为第一,周七娘子屈居第三。 邢国公之女也就罢了,好歹是勋贵出身、公府贵女,你张玉映算个什么东西,区区一个户部郎中的女儿,居然也敢越过我高居首位? 左思圣游学在外,极少归京,虽然声名鼎盛,但真正见过她的人其实不算太多,她本人也不太喜欢出席那些社交场所,但张玉映却与她不同。 自恃生得有几分姿色,四处招蜂引蝶,风头之盛,竟将她这个女中第三遮蔽的严严实实,光芒尽去! 再之后张家被议罪,周七娘子心下快意,着实看了一场热闹,不多时,便鼓动着人往外边散出风声去——一个罪臣之女,有什么资格再以神都第一美人的名头出现? 再知道张玉映居然被没为了奴籍,她就更高兴了,这种爱卖弄风骚招引男人的卑贱之人,就该有这个下场! 那之后,周七娘子就没怎么再关注张玉映的消息了。 人都掉进泥潭了,哪里还有资格叫她费心劳神? 德庆侯府替她寻了几桩亲事,周七娘子却都摇头,倒不是不喜欢议婚的对象,而是她实在不甘心一生只有一次的绽放,居然稀里糊涂的毁在了张玉映手里! 等真的订了婚,出了嫁,可就不能再去参与神都美人的评议了! 依着她如今的年岁,明年那一届,大概就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哪知道世间之事,多得是峰回路转,再次听闻张玉映的消息,是在那一日神都城外太常寺竞价之后。 与她交好的小姐妹不无兴奋的告诉她:“你知不知道昨天出了场什么热闹?有人为了争张玉映,跟鲁王的人杠上了!” 周七娘子心有不快,怎么又是张玉映? 她就不能安静的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吗? 她静静微笑,没去探讨这个问题,小姐妹见状自觉无趣,也就不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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