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翎听了事情首尾,就揣测着卢家二房那边的经济状况只怕不会太好——如梁氏夫人这样生于富贵、长于富贵的人,是无法理解卢大娘子的选择的。 可以说卢大娘子做事不够妥当,但要说是“坏”,也不至于。 只能说,宁家的土壤并不适合宁大娘子这朵花,趁早分开,倒也是好事。 一千两原物奉还,再加一千两的赔礼,对一个经济不算宽裕的闺中小娘子来说,这个教训也足够了。 这算是乔翎进京兆府之后经办最快的一桩案子了,甚至于都不算是经办——都没正经的上堂,又或者提交状纸呢! 可换成其余人来审,怕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换一个底气小点的官儿,备不住宁家卢家都得去请个安,来回受够了夹板气,都未必能办成呢! 乔翎歪在摇椅上,一边晃,一边洋洋自得:“都说是清官难断家务事,看我,把这案子断的多漂亮!” 梁氏夫人给她泼了一瓢冷水:“那是因为你没遇上真正难断的家务事!” 乔翎原本是来这儿等猫猫大王消息的,这会儿却被梁氏夫人的话茬儿吸引走了注意力:“哎?婆婆,这怎么说?” 梁氏夫人这会儿正在外间收拾衣橱。 当然不是由她收拾,而是侍女们挨着把先前做好的冬天衣裳找出来叫她过目,瞧得过去的就暂且留下,式样旧了,亦或者颜色过分鲜艳的,也都搁到一边去,亦或者拿出去赏人。 虽说没有长辈为儿女守孝的说法,但姜迈故去还没多久,梁氏夫人一直都避免穿戴过于鲜艳夺目的颜色。 这会儿陪房亲自提了一件紫狐裘过来,梁氏夫人瞧了几眼,有点嫌弃:“这么老气的颜色!” 乔翎顺势将视线扫了过去,不由得“咦?”了一声。 她走过去说:“婆婆,这件狐裘还很新呀,颜色也很好看,不老气的。” 那并不是过分浓郁的深紫,而是一种近乎于夏天日光下紫藤花的颜色,清新淡雅,介乎于深粉和浅紫之间,很明媚的那种好看。 梁氏夫人不以为意,瞟了她一眼,说:“算了,你要是喜欢,就拿去穿吧,我都没上身过呢。” 乔翎:“……” 乔翎怔了一下,看看那件紫藤花色的狐裘,再看看梁氏夫人。 盯.jpg 梁氏夫人怫然不悦道:“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乔翎就盯着她,很认真地说:“婆婆,你要是想把这件狐裘送给我的话,可以直接说的。” “我虽然知道你是在嘴硬,可这么漂亮的狐裘听见了你说它老气,是会难过的呀!” 梁氏夫人被戳穿了心思,一整个恼怒起来:“你在教我做事?” 乔翎一歪头,笑眯眯地盯着她:“哎?” 梁氏夫人颇不自在地挪开了视线:“要说起清官难断的家务事啊,神都城里从来都不少的……” 乔翎都没说话呢,她的陪房便忍不住嘟囔一句:“……夫人,这话题转的也太生硬了吧?” 梁氏夫人勃然大怒:“少管闲事!” 乔翎忍着笑,听梁氏夫人悻悻然道:“先前国子监司业府上的吴太太,还曾经去京兆府状告过她的公公呢,最后也不了了之了。” 乔翎脸上神色一正,旋即问:“吴太太状告公公什么,之后又是为什么不了了之了?” 梁氏夫人原本只是想把话题给岔开的,听她这么一问,倒是真的有点唏嘘了,眉宇间隐约露出了几分感伤来。 这档口就听外边传来一声猫叫,她忽然间笑了起来,站起身,欣然又欢快地叫道:“项链!” 猫猫大王风尘仆仆地从外边过来,神气十足地跳到了桌子上,应了一声:“喵!” 梁氏夫人朝它招手,这会儿也不嫌它爪子不干净了:“过来!这么久没见到,我都有点想你了,来叫我抱一抱!” 猫猫大王尾巴立时就洋洋得意地晃动了起来。 仆人她超爱我的! 它仰起头来瞧了瞧梁氏夫人,终于故作不在意似的,勉强到梁氏夫人面前去,跳到她的腿上,趴下了。 梁氏夫人抚摸着这只在外边东奔西走了一整天的狸花猫,脸上带着一种少见的温情与柔和,轻轻道:“其实直到现在,神都城里都有人在指责吴氏骄悍不孝,只是,或许因为我也有项链的缘故吧,倒是很能够明白她的委屈和痛苦……” 乔翎露出几分探寻的意思来:“愿闻其详?” 梁氏夫人告诉她:“吴太太的母亲很早就过世了,辞世之前,她给吴太太找了只小狗作伴,对吴太太来说,那既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也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之一。” “那只狗活了十五年,在狗的世界里,已经是非常长寿了。” “那时候吴太太已经嫁进了马家,那只狗死去之后,她找人给火化了,用骨灰瓮盛放起来,打算来日等她死后,也将那只狗的骨灰埋在自己的坟墓旁边……” 原来是这样。 乔翎隐约有了点猜测:“她的夫家不同意,是不是?” “是啊,”梁氏夫人说:“她的丈夫倒是没说什么,但她的公公,国子学的马司业祖籍南方,是个很保守的人,不能接受儿子儿媳坟墓旁边居然埋葬着一只狗。” “吴太太知道公公不满,就说,实在不成,来日她可以跟丈夫分开埋葬。她死之后,去找自己的母亲作伴。是母亲将她带到这个世间,等她死后,仍旧陪伴在母亲身旁,有自己心爱的小狗作伴,也很好。” 乔翎听得有点恻然,既是为吴太太之后的遭遇而心忧——后来能闹到京兆府去,可见她并没有得偿所愿。 同时,她也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来日。 乔翎越想越觉得难过,最后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哽咽着说:“如果以后我死了,也想埋在我阿娘的身边!” 谁会不想妈妈呢!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金子要是愿意的话,以后也跟我埋在一起!” 梁氏夫人从怀里取出手帕,递给她,笑容温柔,包容又理解地看着她:“那你得加把劲儿,先找到你阿娘在哪儿呀!” 乔翎用力地点了点头:“嗯!” 梁氏夫人低头抚摸着自己膝上的猫猫,也告诉她:“我从前有跟那个死鬼说过这件事,也问了我阿娘和姜裕,乃至于项链的意思,等我死了,我不要埋在姜氏的墓园里,我想挨着我阿耶阿娘,跟我的小猫在一起!” 项链仰起脖子来,很肯定地叫了一声:“喵!” 这是当然的呀! 你不伺候我伺候谁? 梁氏夫人忍不住伸手去揪它的耳朵:“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神气的有点过分了啊?!” 短暂的失笑之后,她语气中带了点物伤其类,说起了后来的事情:“马司业既不能接受自家的祖坟里住进去一只狗,也不能接受儿媳妇做了马家的人之后,居然还想着埋在马家的祖坟之外,所以……” 乔翎预感到之后一定发生了一件极其糟糕的事情。 果不其然,紧接着,梁氏夫人说:“所以,马司业趁着吴太太不在家,叫人去抢走了那只狗的骨灰,扔到外边去撒了……” 乔翎又惊又怒:“他怎么能这样呢,真是太过分了!” 梁氏夫人叹口气,说:“对吴太太来说,那只狗跟家人没什么分别,但是等她回去之后,事情也已经无从挽回了。我也有项链,完全能够体谅到她那时候的痛苦……” “因为这事儿,公公和儿媳妇大吵了一架,最后闹到了京兆府,情分上来说,是马司业不对,可是到了律令上,这事儿就没那么大了。” “公公偷偷撒了儿媳妇养的狗的骨灰,说破大天去,也只能算是财务侵犯,闹得再大,也不可能真的把马司业怎么样。” “倒是有很多卫道士谴责吴太太的行径不当,怎么能想着跟狗埋在一起呢?” “既然嫁到了马家,就该是马家的人,想着埋在自己母亲的身边,就更不对了。” 乔翎又气又闷——她熟读本朝律令,太清楚这案子的难点在哪儿了。 吴太太绝对不可能让她的公公为此付出代价的。 可是马司业的所作所为,给吴太太所带来的伤害,又哪里是轻飘飘一句财务侵犯就足以描述的? 梁氏夫人见她气得脸色都变了,反倒笑了一笑:“不过啊,人间事就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马司业赢了前半局,未必能赢后半局。” 见乔翎面露茫然,梁氏夫人想了想,多问一句:“你知不知道,相较于神都这边,南边的人都比较讲究神鬼风俗,乃至于身后之事?” 乔翎回想起赫连家与赵俪娘的那桩官司,当下点点头:“我知道。” 梁氏夫人遂告诉她:“案子不了了之没过几天,吴太太就把马司业精心照看的几条招财鱼给煮了!” 乔翎吃了一惊:“啊?!” 梁氏夫人说着,也不由得笑了起来:“那天还是马家请客呢,鱼端上去的时候马司业尚且懵懂,吃了几筷子之后,吴太太才笑着问他——我没去,也没见到,只是听去的人说,那时候吴太太笑得阴森极了……” 乔翎追问道:“吴太太问了什么?” 梁氏夫人想到此处,忍俊不禁道:“吴太太问马司业,公公,你那么爱你的鱼,现在难道尝不出它们的味道吗?” “马司业脸色大变,当场就掀了桌子!客人们见事不好,纷纷提前告辞了。” “马司业叫儿子休妻,他儿子偏是不肯,第二天就带着吴太太搬出去住了。” “小道消息说,吴太太放了话给马司业——老东西,你最好死在我后边,如若不然,等你死了,我要把你烧了,骨灰洒猪圈里!” 乔翎:“……” 乔翎先是愣住,想了想,又忍不住笑了:“吴太太可真是性情中人!”
第121章 乔翎说,吴太太是性情中人。 梁氏夫人很赞同她这句话:“可惜两家平素没什么来往,不然,我倒是挺想跟她做朋友的。” 乔翎回想着梁氏夫人方才说的话,也颇以为然。 摒弃掉出身之后,梁氏夫人的性情与吴太太其实挺接近的。 她们骨子里都是很重感情的人,生命旅程当中又不约而同地点缀了七分顽固,三分纯真。 乔翎没有见过吴太太,也不够了解对方,但是她了解梁氏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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