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乔翎是有谱的人,她也就没再多问。 徐妈妈打发侍从们退下,又督促着乔翎去歇息,明天还得上班呢。 初冬的夜晚,寒风呼啸。 乔翎看了眼那扇被打碎的窗户,心里郁闷不已地摸了摸自己的小狗,悻悻然回房去睡了。 一回来就砸我的玻璃…… 居然砸我的玻璃…… 真是太过分了! 我都没有生气你什么都不吭声,你居然来砸我的玻璃! 她重又回房躺下,拉起被子盖住自己,却是久久不能入眠。 真的是你吗? 姜迈。 可是当时,我明明再三确认过…… 乔翎想到这里,不由得翻了个身,转而又想:难道是姜氏自己有什么独特的法门,亦或者秘学不成? 还是说,其实是因为得到了中朝,亦或者说北尊的帮助? 乔翎盘算着找个空往当铺去寻账房老师一趟。 她胡思乱想了许久,方才合眼睡下,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张玉映过来叫她:“娘子?时辰到了,该起床了。” 乔翎打个哈欠,睁开眼睛来看着帐顶,一骨碌坐起身来,先问:“昨晚外边的玻璃是不是叫人砸了来着?” 张玉映递了条温热的毛巾过去,好笑道:“是叫人给砸了,不是做梦。” 不是做梦! 卧室的玻璃真的被人给砸了! 乔翎有点高兴了,整张脸埋在毛巾里,仰着头好一会儿,才用力揉了几下,麻利地从床上下来了。 照旧洗漱之后,前头厅里已经摆了饭,乔翎觑着屋里边座钟的时间匆忙吃完,就预备着出门上朝了。 徐妈妈看她穿着大氅,就叹口气:“时间来得及,太太不然就坐车去吧?大早晨骑马怪冷的,今天雾可大了。” 乔翎才不要呢:“就因为是早晨,才更要骑马活动一下呢。” 徐妈妈就叫她等等:“那得记得拿个手炉……” 这回乔翎倒是老老实实地应了。 出了门,果然见四下里白雾蒙蒙,打眼一瞧,一条街都看不透,加上天也黑着,也就是十来米的能见度。 侍从骑马提灯,走在前边,乔翎连缰绳都没牵,手炉放在袋子里,坐在马背上活动肩颈和手臂。 马蹄声达达,踏破了初冬清晨的宁寂。 忽然间,耳畔仿佛可以奏成旋律的马蹄声多了一道…… 与此同时,侍从警惕道:“什么人?!” 一道柔缓的女声适时地传来:“啊,该算是故人吧?” 乔翎听出来来人是谁,心有所觉,便自侍从手里边接了灯自己提着,继而说:“过了这条街就到地方了,你们且先行吧,我跟她说说话。” 侍从略有迟疑,再被她催了一催,终于应声离去。 乔翎挑灯向前,照亮了来人的脸孔。 初冬时间,她穿一身雪青,脸颊微粉,笑语盈盈。 是赵俪娘。 乔翎回想着昨天淮安侯夫人塞给自己的那张纸条,心下隐约有了点明悟。 是病梅的人一直关注着淮安侯夫人的动向? 还是说,如淮安侯夫人那张纸条上所说的那样,她们在自己身边安插有眼线? 心里如是想,她脸上倒是不动声色,只轻轻问一句:“无事不登三宝殿,赵小娘子有何指教?” 赵俪娘笑了起来:“乔太太这么说,可太叫人惶恐啦!” 笑完之后,她也不啰嗦,开门见山道:“希望您不要参与病梅和淮安侯夫人之间的纷争。这是她欠我们的,得还。” 这话落地,乔翎心里边一直悬着的那块名为猜疑的巨石也算是落了地。 “这么说来,当年淮安侯夫人势弱之时,的确是病梅帮助、庇护了她,是吗?” “不错。”赵俪娘道:“这是我们与淮安侯夫人的交易。” 说着,她脸上浮现出一点如这时节般的凛冽与杀机:“平心而论,我们对待她足够亲厚了,庇护她也好,为她和大公主穿针引线也好,前前后后耗费了多少心力?” “可她在事成之后居然反戈一击,致使病梅数年心血付诸一炬——” 乔翎问她:“你们打算怎么做?” 赵俪娘笑了一笑:“乔太太,违约的利息,我们已经收完了,接下来该去收割的,当然就是本金啦。” 乔翎默然几瞬之后,终于说:“这是你们的事情,跟我没有关系。” 赵俪娘彬彬有礼地朝她颔首致意,一抖缰绳,打算离开了。 “且慢。”然而这时候,乔翎又叫住了她。 赵俪娘勒马停驻,作询问状,看着她。 乔翎很认真地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那个问题:“你没有想过去考科举吗?” 赵俪娘似乎楞了一下:“什么?” 乔翎遂将话说得更明白一点:“你是个很聪明的人,如若去参加科举,未必不能金榜题名,为什么会加入病梅,通过这个组织,设法去攫取权力呢?” “我猜,病梅里如你这样聪明的人,应该还有很多,你们……” 赵俪娘会意过来,从容接了下去:“乔太太想说,我们走了一条崎岖又危险的道路,是不是?” 前边再走一点,就是目的地。 乔翎勒马停住,好叫这对话继续。 脑海中回旋着方才听见的那句话,她犹豫着,点了点头。 赵俪娘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过了会儿,忽的提起了另一件事来:“乔太太有所不知,其实,我也算是好人家出来的女儿。” 乔翎意会到她此时要说起的是什么了,这段过往,她曾经听公孙宴说起过。 然而此时此刻,她却也没有打断,只是沉默地静听着。 赵俪娘宽抚着身下那匹骏马,短暂地流露出一点缅怀来:“我有一个同胞哥哥,我们是双生胎。他不如我聪明,不如我会念书,他什么都不如我,可只因为他是男人,他就占尽了便宜。” “我们兄妹俩三岁那年,我哥哥生了一场病,很严重,我娘在病母娘娘的神像前长跪不起,又不知道从哪儿淘弄来了方子,叫我穿着我哥哥的衣服,在他的卧房里跟他同起同居……” 她笑着说:“因为啊,我们俩是双生胎,这么做能骗过鬼神,让他们把我带走,留下我哥哥。他们以为我不懂,其实我什么都明白。” “我娘想让我替我哥哥死。” “再后来,最好的书院去我们那儿收学生,只要一个,其实应该收我的,可是我爹塞了钱,我哥哥拿了我写的文章,风风光光念书去了……” “倒也不是说我们家苛待我,事实上,只要别牵扯到我哥哥,我爹娘待我还是很好的,锦衣玉食,百般疼爱,我再去怨恨他们,就太不识抬举了,是不是?” “再后来啊——” 说到这里,赵俪娘抬起眼来,看向乔翎:“我先前有没有跟乔太太说过,我是个运气特别特别糟糕的人?” 乔翎沉默着点了点头。 赵俪娘便顺势说了下去:“其实我有过一个机会,可以高嫁做贵人的,可是我的运气太糟糕了,还没有嫁过去,他就死了,他死了也就算了,他们家还要我继续嫁过去陪葬……” 她顿了顿,没再说后来的事情,而是问乔翎:“乔太太会觉得通过婚嫁去改变命运,很令人不耻吗?” 乔翎摇头:“那我不就连同自己也一起骂了吗?” “也是。”赵俪娘清脆地笑了起来,笑完又说:“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觉得不可以通过高嫁改命,好像女人只要不去科举,不凭借那点墨水向上走,就有罪一样。” “一个男人占据高位,又掌控话语权的王朝,女人一定要在他们主导的领域去争去抢,一定不能够利用女人为数不多的优势去走婚嫁的捷径,不然即便是赢了,也令人不齿——何尝又不是另类的贞节牌坊呢?” “而且啊……” 说到这里,她语调稍显轻佻地往上一升,玩味地看着面前人,道:“看见一扇虚掩着的门,就自顾自地向前,到底是谁说那扇门可以被推开的?” 乔翎听得怔住:“这句话……” 她如实道:“赵小娘子,我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 赵俪娘遂将话说得更清楚明白一些:“乔太太觉得,女人通过科举去掌控权力,这条路是通的吗?” 乔翎顿了顿,很诚恳地反问她:“为什么会不通呢?” 朝中此时并不缺乏女性官员,政事堂里的大王,还有即将入京的曾懋中,乃至于前不久外任海东总督的梁绮云…… 赵俪娘听后脸上笑意愈发深了。 她换了一个话题来问:“乔太太,如果现在,就是今天,太极殿里发生了一场政变,上到皇帝,下至皇嗣群臣,全都被拖出去砍头,整个神都城里的勋贵集团、文武官员集团全被杀光了——等到局势平稳之后,你会担心男人无法在新的朝局当中占据主导地位吗?” 乔翎为之一震,心生悚然。 赵俪娘见状,又问:“到那时候,还有几个女人能站在朝堂上呢?” 乔翎嘴唇张合几下,哑然无声。 “都是空中楼阁而已。” 赵俪娘转过头去,看了一眼朦胧雾气笼罩之下的神都,乃至于更远的、处于宫城之内的太极殿。 因为长久的驻足,她的眼睫上沾染了一点雾气,微微地透着白。 乔翎看着她,若有所思,转而又问:“既然如此,病梅的最终意图,又是什么?” 赵俪娘的声音好像是从很高很远的地方传来:“乔太太,你知道,当初高皇帝为什么能够坐稳帝位吗?” 乔翎陷入思索当众。 赵俪娘却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太阳要出来了,我得走了。我这样天生的坏种啊,是不能在光下行走的。” 说完,她轻舒口气,自己好像也觉得很讶异似的:“来的时候,真没想到会跟您说这么多——乔太太好像还有话想跟我说?” 雾色之中,乔翎问她:“你还记得月娘吗?” 赵俪娘彼时已经走出去一点了,闻声回身看她,神情茫然:“谁?” 乔翎说:“当年被病梅找来,要代替你嫁去赫连家陪葬的月娘。” 赵俪娘脸上有短暂的讶异,只是很快就释然了:“早就不记得了。” 她轻笑着说:“乔太太知道的,倒是比我预想的还要多得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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