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六指答应了。 但人好像永远都无法遏制住自己的好奇心。 赵六指忍不住去想,幕后之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想要把张家夫妻俩的孩子过继给钱家? 是钱家的人? 不像。 钱家要是想过继,何必找自己转一道手,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赵六指实在好奇,所以他仗着偷鸡摸狗时练就的一点本领,壮着胆子悄悄跟上了收买自己的人。 最后一路跟到了京兆府。 赵六指这才知道,原来收买自己去给张家夫妻俩透那个消息的,竟然是时任京兆尹的家奴! 须得知道,京兆尹官居从三品,对于赵六指这样的无赖来说,跟皇帝几乎没什么两样了! 他知道自己踏进了一条名为麻烦的河流,但他不想,也没有这个能力继续追索下去了。 赵六指想的是到此为止,但那位高官想的是,只有死人才能真正地保守秘密。 赵六指必须永远地闭上嘴,所以在一个恰到好处的时候,他被装进袋子,扔进了河里。 但天无绝人之路,赵六指随身带着把小刀,又为了躲避赌场的折磨,偷偷学会了游泳——他成功地逃出生天,但是与此同时,赵六指也永远地死去了。 他不敢去状告——神都这边的案子,头一个报到京兆府去,到京兆府状告京兆尹杀他? 找死也没有这么找的啊! 对方眼皮子都不用动一下,就能把他连同整个赵家碾碎。 赵六指偷偷溜回了家,没敢让别人知道,只说给自己哥哥听——甚至于没敢跟哥哥说要杀自己的是京兆尹。 总而言之,赵文捏着鼻子给这个晦气又倒霉的弟弟办了丧事,将此事周全过去。 至此,赵六指这个小人物在时任京兆尹面前留下的那一撮灰,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被吹掉了。 再之后,就是易姓更名,神都糊口,直到被郭生的人找到,扭送到京兆府了。 乔翎平静地听他阐述完整个故事,继而问:“那位京兆叫什么名字?” 赵六指道:“纪文英,他叫纪文英。” 乔翎对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印象,然而她清楚地听见,身后传来有人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 她没有作声,直到出去了,才问皇长子:“怎么,你认识这个纪文英?” 皇长子脸上惊愕之色尤且未曾散去,闻言下意识摇头,回神之后,又猛地点了点头。 乔翎无奈道:“到底认不认识啊?” 皇长子说:“我知道这个人,但是不熟。” 他脸上萦绕着一点犹疑,好像在斟酌着该不该开口似的,乔翎见状,也不催促,只是循着台阶一级级地往上走。 登到最后一阶的时候,皇长子在她身后轻轻开口了。 “纪文英,是老闻相公的女婿……” 他说:“老闻相公,是宫里宁妃娘娘的父亲、二弟的外祖父,我阿耶亲政之初,他坐政事堂第一把交椅,是政事堂的首相。” 换言之,这是个政治能量几乎可与唐红比肩的人物。 乔翎心头一紧,倏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姜迈从前好像跟她提过,宫里的宁妃是老闻相公的小女儿。 宁妃是二皇子的母亲,皇长子快到三十岁了,这么一算,宁妃估计也该有四十岁上下了? 她又是小女儿…… 乔翎迟疑着问:“他,我是说老闻相公,他如今还在世?” 说到这里,她不由得眯起眼来:“他今年,多大岁数了?” 皇长子显然跟她想到了同一处,瞳孔里隐有惧色跳动:“老闻相公历经五朝,已经年近百岁了……”
第146章 一桩十八年前的离奇怪案,最终居然牵扯出了一位历经五朝、年近百岁的致仕宰相。 这是乔翎及她身后一干吏员们事先如何也没能预想到的。 皇长子知道乔翎在查的这案子,也听小庄和公孙宴他们讨论过几句案情,对此隐隐有些猜测。 也正是因为这些猜测,此时他才格外地谨慎,甚至于少见地流露出了几分不安。 “事情还未确定,未必就真的与老闻相公有关系,赵六指也只是供述收买他的人是前任京兆纪文英的家奴,并没有提及过老闻相公的事情…… 乔翎以一种探寻的目光,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皇长子被她看得心头发毛,不自觉停了口,下意识道:“怎么,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乔翎轻笑着耸了耸肩:“我可什么都没说。” 皇长子微松口气。 然而紧接着,乔翎便注视着他的眼睛,目光锋锐地问了出来:“方才审讯赵六指的时候,他的确只说了纪文英这个名字,也告诉我纪文英是往任的京兆尹——赵六指只说了这些,我知道的也只有这些,不是你自己主动跟我提及老闻相公的吗?” 她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温和又犀利地道:“侯大,告诉我,纪文英涉案,为什么你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老闻相公?” 皇长子:“……” 皇长子被她问住,神色不免窘迫,嘴唇张了好半天,终于无可奈何道:“乔少尹,你也知道的,我这个人不聪明!” 他也算是破罐子破摔了:“我说了句傻话不要紧,可你要是因为这句傻话找错了人,判错了案子,因此生了是非,那可就坏了。” 皇长子头大如斗:“老闻相公可不是一般人,他曾经做过先帝的老师,真的闹起来,你未必能讨得了好!” 乔翎却说:“你说的是不是傻话,我自有评判,你只需要把你方才想到的都告诉我,就足够了。” 皇长子心下踯躅,也觉无奈,长吁口气之后,终于左右看看,道:“那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乔翎痛快地领着他往自己值舍去:“走!” …… 到了地方把门一关,皇长子如实告诉她:“我知道你在查的这个案子颇有些妖异,甚至于还涉及到了夺命借寿这种诡谲法门,再知道收买赵六指的人居然是纪文英,就顺势想到老闻相公了——因为他真的活了很久很久了!” 将近一百岁了啊! 这也太能活了点! 虽然北尊也很能活,但那是另一个维度里的人物,跟这种肉体凡胎能一样吗? “我有记忆开始,他就已经很老了……” 皇长子扒拉着自己的记忆,努力拼凑一个老闻相公的形象出来:“他是几朝元老,太后娘娘和我阿耶都很礼遇他,尤其是阿耶亲政那几年,他其实早就到了该致仕的年纪,只是为了稳定局面,一直勉力支撑着……” “宁妃是老闻相公的小女儿,她出生的时候,老闻相公其实就已经年岁不小了,对于这个老来女,爱如掌上明珠,也有心给她寻个前程,所以最后叫她入了宫。” “二弟出生之后,好像是过满月的时候?我好像还见过他呢。” 皇长子说到这儿,还多提了一句:“日前跟你打过官司的那个蔡十三郎,他胞兄蔡大将军的妻室,就是这位老闻相公的侄孙女。” 乔翎若有所思:“我入京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却没见过他呢。” “这也不足为奇。” 皇长子说:“老闻相公到了这个岁数,素日里几乎已经不出门了,也没有什么人值得他专程登门拜访了不是?就连我阿耶,有时候想要见他,也会出宫往闻家去拜访,而不是令内侍前去宣召的。” 乔翎听得蹙一下眉,又问:“那纪文英呢?他跟老闻相公之间的关系如何?” 皇长子脸色有些古怪:“这就是我迟疑的地方了。” 他说:“事实上,纪文英已经问罪处死很多年了。” 乔翎着实吃了一惊! 她推算一下时间:“难道纪文英就是被圣上问斩了的上一任京兆?时间上不太对吧?” 赵六指与纪文英发生牵扯,是在十八年前,那时候他就是京兆尹——按照本朝的官制,京兆尹这种要员,不会久久让一个人占据着的。 “不是,”皇长子摇头道:“他任京兆的时间还要靠前。” 乔翎听到这儿,不由得打了个岔:“上任京兆被处斩了,纪文英这个京兆尹也被问罪处死了——京兆尹这个官位有毒啊,怎么谁来谁死?!” 皇长子也颇唏嘘:“前生作恶,知县附郭。恶贯满盈……” 后边那句没说出来,我替太叔京兆谢谢你啊! 乔翎有点无语,又问:“纪文英是因何被问罪处死的?” 皇长子“唉”了一声:“这我就不太清楚了,毕竟那时候我还没有上朝听事,只是听我阿娘在旁边嘀咕了几句……” 德妃那几句话说得不太好听。 总而言之,就是觉得老闻相公太狠心了,大义灭亲,一点翁婿情谊都不给。 他要是真的肯伸手去捞,依照老闻相公在圣上面前的情面,怎么也不至于救不了这个女婿的。 纪文英的妻室是宁妃的姐姐,皇长子平心而论,德妃说这话,大概率是在幸灾乐祸…… 只是现下再去回想,谁又知道当时究竟是怎么个情况呢! 是老闻相公大义灭亲? 还是弃车保帅? 乔翎听完这一节,倒是想通了另外一件事——赵六指不老实。 起码,他还有话存着没说! 威胁他生死的纪文英早就死了,死了很多年了,他为什么还要继续隐姓埋名在外? 就算已经被注销了户籍,无法回去去家人团聚,起码,也不必如同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躲藏藏,惶惶不可终日。 除非他还知道些别的内情。 譬如说,纪文英的死并不意味着当年的那件事情宣告结束,远没到能露头的时候! 小庄就在这时候匆忙过来了:“少尹!” 她声音干脆利落:“那宅子的主人查到了——是闻家一个管事的私宅!” 乔翎微微一笑,转而同皇长子道:“把我们刚才说的话告诉小庄,你们俩一起去京兆狱,再审赵六指!” 那二人对视一眼,齐齐应声。 值舍门关了又开,这回进来的,却是白应:“那几具尸体我都已经查验过了,都是练家子,服毒自尽。有两个的鞋底发现了一些罕见的红褐色的泥土——他们应该去过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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