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记得他以前有这种喜好,难不成以前都是偷偷摸摸,如今才被她知道? 她笑个不停,在心里想象他一本正经地撸人家手链、扣人家冠珠的样子,隔河另一边的男人,却在她笑到花枝轻颤的身形里,一时间看住了眼。 邓如蕴没有察觉,还是孟昭戳了她一下,“呦,你家滕将军看着你,都看住眼了。” 邓如蕴转头,这才发现他目光穿过那么多人,只落定在她身上。 好似方才饮入腹中的果酒此刻都闹腾了起来,邓如蕴脸颊倏然一热。 她自己还没如何察觉,孟昭已指了她的脸。 “哎呀,妹妹你怎么脸红成这样?” 她看着她,又看向河对岸的滕越。 “不愧是刚成亲一年的小两口,那情意同咱们自是不一样!” 邓如蕴闻言连忙要捂她的嘴,“我只同姐姐你有情意,”说着给她倒了一杯酒塞进她手里,“快别说了,孟姐姐,我敬你吃酒!” 孟昭是不会拒了她的酒的,邓如蕴连倒三杯送到她嘴边,她一一喝了才把方才的事忘了。 邓如蕴回头,见滕越也被人敬酒,总算把目光从河的这边错开了来。 园中小河映着天上银河,星光闪耀似粼粼波光。 满园推杯换盏的热闹声中,邓如蕴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看过,最后看向了自己酒杯中的星河。 她低头,浅啄了一口天河之水。 醺然间,只觉眼前的一切,都好似一场令人迷醉的大梦。 她不知已然醉了的自己,在这场大梦之中,还能不能清醒得过来。 ... ... 酒喝了一个多时辰,月都跃上了中天,逐渐开始有人醉卧在草丛里呼哈大睡,也有人围着火团载歌载舞。 邓如蕴见滕越好似喝困了,仰头倚在圈椅上,两手闲闲搭在两边,听着孔徽摇头晃脑地跟他说话,他时不时地应上一声。 倒是王复响不知在说什么,拉着沈言星的胳膊,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沈言星只在一旁垂头而笑。 孟昭也回头看了一眼,她不在意地说了一句。 “那莽厮喝了酒就这样,恨不能把肺腑里所有话都掏出来,同人说一遍。” 她说一遍不够,她同邓如蕴道,“有一次,他跟我说了一整夜,把他小时候尿了他爹的酒囊,转头又用这囊给他爹装酒的事都说了。反正是能说的不能说的,他一喝完酒,就全都秃噜了出来。” 孟昭话音落地,邓如蕴腾得站了起来。 “怎么了?”孟昭见她一脸惊吓,不由挑眉。 邓如蕴直道,“我去找几粒解酒丸给王将军吃!” 她说完就跑出了花园。 只是邓如蕴这一跑,立时引得半闭着眼的滕越,睁开眼睛转头看了过去。 王复响正朝着他走过来,见他转头往另一边看,他也瞧了过去。 “咦?弟妹怎么跑了?” 滕越也不知道,正想着要不要找个仆从跟过去问问,就听见王复响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醉醺醺地叹了一句,“弟妹对你可真是好,滕越你小子有福。” 这话听得滕越有点迷糊。 就在前不久,她还要跟他和离,他不管说什么、怎么求她,她都非要走。 非要去找她痴心喜欢的那个人。 要不是他把她强行带到了宁夏来,又可巧经了这一番,她才不会对他有什么好脸色。 他坐起身来,问王复响,“你从哪看出来的?” 王复响喝得两眼冒金星,这会隔着满眼的金星看向滕越,只觉滕越好似回到了几年前的金州,还是个初露头角的小将模样。 他道,“我还要看吗?只说弟妹那么多年前,就跟在你身边,我们这些人哪有这等待遇?” 他这话说得滕越更加迷糊,滕越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你这是没少喝啊?蕴娘和我在金州未曾见过,哪有身边一说?” 或者说,蕴娘说她只在街上见他战胜而回、打马而过,而他却是根本未曾见过她的。 然而王复响却抬手朝他指了过来。 酒气熏染之中,他忽的一笑。 “嘿,那是弟妹骗你呢!我都想起来了,她那会就跟在你身后,躲在你营里,我还以为是混进来的细作,还想抓她来着... ...但是人家小姑娘那个年岁,可不就是春心萌动的时候,只是想看看她喜欢的人罢了。” 他说着,见滕越整个人定在了那,醉醺醺地上前晃了晃滕越肩膀。 但滕越却忽的站了起来,反手抓住他的手臂。 他的力道大的惊人,饶是王复响这等铁汉也有些吃痛。 他直攥王复响的手臂,把孔徽和沈言星都吓了一跳,还以为两人要打了起来。 而他只问,“你这莽厮,说得都是真的?!” 王复响被他攥得有点不高兴了。 “我虽莽,说得话都是真话,我若有半句虚言骗你,就让我死在鞑子手里!” 他发了毒誓,孔徽赶忙上来打他的嘴,让他不要乱说。 但三人却见滕越眸色颤动了起来,他方才的酒意仿佛一褪而尽,整个人仿佛骤然惊醒的山豹。 他一下松开了王复响,转身就向小河对岸快步而去。 孔徽和沈言星对了个惊诧的眼神,两人都向着王复响看过去。 “你这厮跟他说什么了?” 但酒意又上了头,王复响发懵地挠了挠脑袋。 “我刚才,说什么了?” ... ... 邓如蕴颇费了些工夫,才从仆从处,找来了两颗解酒丸。 她这会拿着解酒丸就要往花园里去,不管怎么样,先让王将军解了酒再说。 要不然,她只怕他,把她的“秘密”也一股脑都倒出来了! 邓如蕴不由心急,快步还不够,直接提着裙子小跑了起来。 谁料还没转进花园里,她突然看见一人从门口出现。 男人挺拔的身形尤其地显眼,哪怕在黑夜之中,幽光之下,他那可挡万千军马的身姿,也不会让邓如蕴有丝毫地错认。 此刻,他一步从门洞外面跨了进来。 安静无人的小道上,他在看到邓如蕴的一瞬间,眼眸倏然一亮,又仿佛向她射出了两支急箭,直直射到她脚下,将她钉在了这里。 邓如蕴的心头忽的警铃大作,她本就因着急切而快跳的心头,此刻好似万马奔腾。 她只见男人大步朝她奔来,似乎要一步奔到她脸前的时候,她脚下顿住,下意识地就往后倒撤了回去。 而她刚撤了两步,他就厉声叫住了她。 “邓蕴娘!你去哪?” 邓如蕴直被他叫得倒吸冷气,有那么一瞬,她恨不能拔腿就跑。 但她脚下还没从惊怕的泥淖里拔出来,男人已一个箭步直冲到了她身前。 邓如蕴的后背都贴到了墙上,而他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她细弱的手腕在他的掌心里根本不堪一握,邓如蕴只觉他要把她的手腕握断了,而他只问。 “你知道王复响方才,跟我说了什么话吗?” 邓如蕴听见“王复响”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方才还悬着的心,登时坠了大半下去。 她脸色惊慌不已,墙边的气死风灯更把她照得唇色泛白。 滕越见她这模样,直问。 “所以,你知道他跟我说了什么?!” 邓如蕴闻言连连摇头,“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矢口否认,可她越是掩饰否认,滕越越发觉她口中所言全部都是反话。 他把人攥在手里,看着她那双不老实的小柳叶眉,慌张地凝成一个团,而柳叶眉下,她眼中眸光来回抖动。 滕越在她这神情里,几乎看到了答案。 就在这时,连接小道的门口,有人突然跑了过来,正是王复响。 他方才被孔徽和沈言星问得发懵,但转瞬,他一下子想了起来。 他什么都想起来了,但想起来的瞬间,一把打在了自己嘴上。 这会他见滕越冲出去,他连忙也跟了出去,转过门洞,一眼看见了邓如蕴,直道。 “对不起弟妹,我喝了酒就胡言乱语,把你让我保守的秘密,都说出来了!” 他哀嚎一声,苦恼不已。 而邓如蕴本就不知要如何应对滕越了,再听王复响这话,悬着的心死了个彻底。 这莽厮不光把她的“秘密”都说了,还把她让他保守这秘密这件事本身,也当着滕越的面说了出来。 邓如蕴看到男人眼中仿佛有了火苗,这火苗近乎烧在了她身上。 邓如蕴干脆闭起了眼睛。 孔徽和沈言星也赶了过来,滕越咬牙只说了一句,“我要带她回趟家”,径直拉着手里这个骗子就往自家府邸而去。 王府的热闹在苍驹的蹄声里倏忽远去,滕家尚在修缮之中,今日因着庆功宴也没什么人。 安静无声的正房中。 邓如蕴被他放下,脚下发软,站都站不住。 他到了这个时候,反而压着东奔西突的惊疑之气,耐着性子将房中的灯火,一盏一盏全部点亮,直到整间房灯火通明,邓如蕴在他点燃的高灯烛火之下,连脚下的影子都消无不见。 他才端着一盏灯,走到她身前来。 灯火将两人之间的最后一点昏暗驱散,滕越看到灯光把等身前人的脸庞照得透彻,他缓缓开口。 “蕴娘,你跟我说实话,你口中的那个人到底姓什么名什么,在哪个所哪个营?” 他紧盯着她。 “他... ...到底是谁?” 通明的火光照得邓如蕴几乎睁不开眼,她哪里还敢扯谎圆谎,她甚至不敢开口,连一个字都不敢说出来。 她将嘴巴紧抿,一副誓不吐出“那个人”半个字的势头。 滕越见她不说,什么都不肯说,慢慢点了点头。 “好,你不说是吧,那我来说。” 邓如蕴惊疑地向他看去,看见他又发现了一只蜡烛,用手里的小灯将蜡烛点燃,房中更亮了。 他道,“王复响说他在我身边见过你,我不知道为何我没见过,但蕴娘你来给我解释解释,你为何会偷偷在我营中?” 他问过来,邓如蕴没法解释,他又开了口。 “你说那个人那几年里陪你长大,所以你忘不掉他,可你说的那几年我算了算,恰也是我在金州的那几年。” “而我问你那个人是谁,他叫什么名字,他是哪个营的兵,你不肯说,还将我堵了回来。” 他在高灯明火下盯着她的眼睛。 “到底是不肯说,还是根本不敢说?!” 滕越彼时听见她说,她和那人一起长大,陪他一起射箭练功,他们两人相知相许,最是情深义重,心意相通。 他想他从未见过她,便没怀疑过她这话的真与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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