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自小皇帝继位以来,短短五年时间,那大太监就收拢天下权柄,将朝野搅得乌烟瘴气。 这世道本就有小人当道,如今更是一味人人攀附权贵、捧高踩低,连自己之前都觉得,唯有如此才是出路。 杨二夫人也怕,但想了想道。 “那大太监已然权势太盛,连恩华王都因此造反,他还欲压下此事,还抓了遇川想颠倒黑白,以我之见,狂妄至此,多半也到了尽头。” 她这话,倒让林明淑睁开眼睛看了过去。 杨二夫人对朝政只是一知半解,可内宅里的主子仆从的事情她见得多了,但凡那些奴仆,自以为仗着主子就能处处踩人两脚,更有甚者,连主子都不放在眼里的,那么等待而来的,要么提脚发卖,要么只有一死。 她把这话同表姐说了来,自己心里也不确定猜测会否成真,只能又道。 “但你想,这一次,遇川虽然是宁丰大长公主开口给他救出来的,可先前也有那么多朝中文武官员替他说话,那些人好些同遇川并无交集,甚至都不是陕西人士,但却都要替遇川说两句,人数之众,远超你我想象,可见这件事,已经不只是遇川自己的事,既如此,未必不能掀起更大风浪。” 杨二夫人把自己能想出来的道理,都向表姐说了过去,以她的浅见,能看到能想到的,也就这么多了。 林明淑听着她所言,心下也微微平定下来。 是了,滕越能有今日,他身后有当年的伯乐黄西清黄先生力挺,而黄西清在朝中的势力远不止陕西出身的朝臣这么简单,这一次能有这么多人联合替滕越说话,自也是黄西清的意思。 可那么多人对大太监心有怒意,最后却要自己儿子一马当先,道理林明淑能想得明白,但“揪心”二字一笔笔刻在心头。 事已至此,杨二夫人只能劝她。 “遇川不是冲莽乱来的孩子,有孔徽、言星他们看着他,还有黄先生等人都在京中,你我就先别管了,咱们能做的,也就是别再扯了他们后腿。” 林明淑自丈夫和长子去世后,一心一意只想给次子滕越找助力,送他上青云,可没想到绕了一圈,她这个母亲反而成了要扯他后腿的人。 可她再一意孤行,就如同滕越说得那样,母子各行各事,就只能看看他最后能落得什么下场了。 惶恐攥着她的心口,但她也不敢再乱动乱来。 倒是表妹突然问了一句。 “对了,你今日是不是派了人送重礼和银钱给慧儿了?”她皱眉,“既然是大长公主说的情,这礼和钱合该给公主才是。就算公主看不上、不欲要,也不好再送去章家。” 林明淑顾着滕越的事,哪还管的上给章家送的礼和钱。 她捂着头缓了缓,才道是,“这会约莫礼已经送过去,至于钱,大抵要到晚上人少的时候。” 杨二夫人听说礼已经送去,皱了皱眉,不过又道。 “章侯爷素来也是体面人,如今高官在位,此番若不是他说项,这礼他自然会退回来,倒也不至于贪了。” 只是她实在没想到,外甥女前几日就说,侯爷已经应了此事,到最后反而是大长公主开口才放了人。 她正疑惑着,不想这时候外面来通传,说章家的嬷嬷董奶娘来了。 杨二夫人一听,心道正好问问,这就把人叫到了厅里来。 林老夫人略收情绪才见了她。 董奶娘满脸的喜色,进了厅里见到两位夫人就行礼道贺。 “呀,听闻滕将军出来了,这可真是大喜事一桩!我替我家姑娘给两位夫人道喜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两人一时间都没有直接说什么,又听这董奶娘道,“原本这样的喜事,我们姑娘也该来的,可她是守孝的人,在侯府里更是不如先前在杨家,侯夫人规矩重,姑娘在侯夫人眼皮底下,再不敢行差踏错半步,纵万般欣喜,也只能让老奴前来。” 她替自家四姑娘解释了一句,便瞧着林明淑轻了些声音,道。 “老夫人派人送过来的礼,我们都收到了,没想到老夫人这般重情重信,给侯府送了这么些东西,姑娘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听说您还安排了人到了夜间人少时,再送些雪花钱过来,真真是妥当得不得了。” 林明淑求人办事,当人要处处考量人家的方便,不能把人架在火上烤。 可是董奶娘这话说过来,她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 “不知道侯爷是何时,去替犬子到大太监面前说的话?” 人都已经出来了,她却突然翻账似的问了一句,董奶娘再没想到她还有这么疑问,愣了一愣。 “这... ...哦,老奴也不晓得。我们侯爷同九千岁素来亲近,在何处何时相见,那都是说不好的,也未必就让人知晓。” 她含混地打了个马虎眼过来。 话说得虽不是没有道理,但林明淑看着她的神色,反而多了几分不确定。 她佯装点头地道了一句。 “也是。不管怎样,此番都多谢侯爷了,我看过两日是拜访的吉日,就亲自登门向侯爷道谢吧。” 她提及登门道谢,董奶娘眼睛飞快地眨了眨。 “呀,老夫人急什么?滕将军才刚刚从诏狱里出来,还是好生休歇些日子。至于我家侯爷,侯爷也忙碌得很,只怕一时半刻不得闲。且我家侯爷一贯不是挟恩以报的人,我看此事不提也罢,侯爷也好,您也好,咱们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她劝林明淑不要立时登门,也让林明淑不要当面提及帮衬言语的事。别说林明淑,连杨二夫人都皱了皱眉。 先前她二人都以为,孔徽虽然只查到了宁丰大长公主,但说不定人家章侯爷,也曾言语了几句,起没起作用不好说。 但眼下听董奶娘一说,两人竟都觉得,章侯爷怕不是都不晓得此事吧? 但章四姑娘前几日分明说,她伯父已经应了! 董奶娘没说几句话就走了,她一走,厅里林老夫人和杨二夫人,相互对了个不免狐疑的眼神。 林老夫人不时就叫了人来,询问送礼金的事情。 下面的人来回,说礼确实送过去了,都送去了章四姑娘母亲的陪嫁宅子里,至于银钱也都安置好了,等晚间再送过去。 不过林老夫人问过去,她手下的仆从却道了一句。 “老夫人,咱们倒是在章四姑娘母亲的陪嫁宅子边,见了个咱们家的人,这可实在是个意外。” 他说人没说上话,但好几个仆从都看见了。 林老夫人立时问过去,“咱们家的人?何人?” 仆从道,“是魏嬷嬷呀!好似也是来寻章四姑娘的,可惜同咱们擦身而过没说上话,估摸着嬷嬷还不晓得您也在京里。” 魏嬷嬷带女去了河南看病,这事林明淑是知道的,中间还让人给魏嬷嬷送了些钱过去。 魏嬷嬷的夫婿是因着跟滕越父亲在外打仗而死,她女儿又自幼有那病症,林明淑一贯对魏嬷嬷母女多有照看。 眼下魏嬷嬷不在河南看病,也没有回西安府里,怎么跑到京城里来,还来寻章贞慧? 杨二夫人也惊奇,两人立时派了人去,将魏嬷嬷寻过来问话。 这日到了天擦黑的时候,仆从还真就把魏嬷嬷母女三人寻了过来。 魏嬷嬷只见自家老夫人在京里,也惊奇得不得了,跪下就是磕头。魏嬷嬷亲女罗霞和干女儿晴蕊也都给两位夫人叩头行礼问安。 林明淑把人都叫了起来,到了此时也不再绕圈子,直接就向魏嬷嬷问了过去。 “你怎么到京里来了?怎么来找章四姑娘?” 前一个问题,魏嬷嬷好回答。她道霞姐儿的病,在河南看了大半年一直不得好转,“就想着都出了陕西,那干脆转到京城来找找门路。” 其实,她前段时间,听了那西安来的“行商老乡”的话,心里对那河南的医馆也起了疑,几番留意下来,越看越像骗子。 而霞姐儿的病非但没好不说,反而每每用了那医馆的“金丹”,就胃痛难忍,近来竟渐渐添了吐血之症,人越发消瘦,吓得魏嬷嬷不敢再停留,想着那位“行商老乡”的提醒,干脆找到了京城来,问问侯府里的贵女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实话她不好说,自然缘何来找章贞慧的理由也不好提及。 当年,四姑娘的奶娘联系上她,先问了霞姐的病,后来四姑娘回京又给她送来金丹,却嘱咐她不要将此事同老夫人提及,怕落得不好名声。 魏嬷嬷对老夫人素来忠心,唯独在这件事上,一直隐瞒。 后来老夫人给二爷找了契妻进门,她感念四姑娘的恩情,怕那契妻攥走了二爷的心,对那契妻少不得明里暗里敲打,老夫人还问过她缘何如此,她也咬定口,没有将四姑娘跟她私下里有联络的话说出来。 可这会,她在京里遇上了自己老夫人,老夫人更是直接问她为何来找四姑娘。 魏嬷嬷被问得有些张不开口,左右想着才含混道,“老奴在京里再不认识任何贵人,唯独同四姑娘还见过几面,为着霞姐儿,只能厚着脸皮寻过来。” 可她说出口去,听见老夫人声音倏然冷了下来。 “你同我,也不肯说实话了吗?” 这一问,直直问到魏嬷嬷心头。 魏嬷嬷惊吓抬头看去,见老夫人眉宇低低压下,脸色隐隐泛青,一错不错地盯着看着她。 魏嬷嬷心下跳了一跳。 她倒是想跟老夫人说,从一开始就有过明说的念头。但四姑娘特特提醒她不要说,而在之后契妻的事情上,老夫人也问了她不止一次,她一次又一次遮掩隐瞒下来,谎话越说越多,如今反而不能再直言了。 她说承认自己有所隐瞒,不光四姑娘要在老夫人眼里落得不体面,自己这所谓的忠仆,又跟背叛主子有什么两样。 她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开口,还试图想要说什么再次遮掩过去。 没想到女儿霞姐径直跪地上前,病情拖得她嗓音细弱轻颤,可她却叩头到林老夫人脚下,直接说了来。 “老夫人,是我娘犯了大错,我之前吃的金丹是章家四姑娘给的,后来的医馆也是四姑娘介绍的,但四姑娘不让我娘告诉您,娘便糊涂了,一直没有同您直说,直到今次发现那医馆恐怕是行骗之地,这才无奈之下寻到了京里来... ...” 霞姐一口气,把魏嬷嬷的隐瞒与遮掩全都说了出口。 待话说完,她人重重喘了起来,晴蕊急急忙忙扶了她,魏嬷嬷只见自己老夫人脸色全都青了,砰砰磕头到了她脸前。 “老夫人恕罪,非是老奴故意骗您,实在是老奴左右为难!而霞姐的病是我的心病,我这才... ...” 她把头磕得响亮,可林明淑周身泛寒地却恍惚了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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