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既喜欢,怎么这么些年在府里没做过。”孟半烟看着把满满一碗水都喝干净,鸡蛋吃了两个孙娴心,实在没忍住问。 “我本来还以为京城没地菜,原来就换了个名字而已。”孙娴心还想再吃,孟半烟从丫鬟摆摆手不让了。 那么一大碗吃下肚她都怕孙娴心积食,再吃晚上都不用吃饭了,“我还听春柳说陈妈妈做荠菜包子是一绝呢。” 孙娴心听孟半烟这么一说自己都愣了一下,是啊,明明什么都不缺,怎么自己就没想过弄这个吃呢。 孙娴心是个很少回首过往的人,此刻被孟半烟这么一问难得怔愣,才恍惚发现自己错过了许多,也遗忘了许多。 小时候的她也和孟半烟一样,并不怎么习惯地菜煮着吃的味道,更喜欢的是汤里的红枣桂圆豆子,和红糖熬出来香香甜甜的水。 大一点跟着爹娘来了京城,起初每年到了时节阿娘也会在府里煮,说是祛湿辟邪,但后来父亲仕途坎坷,只能退一步往国子监仕林学子间去搏一个清流的名声,家里就渐渐不再维持在老家的习惯了。 再后来自己及笄嫁人,嫁给武靖的前两年是在当时还是侯府的安宁伯府里过日子。新嫁进侯府的新媳妇生怕行差踏错,上有婆母太婆婆要伺候,下有谢氏虎视眈眈,她哪里敢为了自己一点小小的摆不上台面的老家的吃食,就让厨房给自己另做。 后来从侯府分出来,倒是能自己当家做主了。但那些年武靖忙着仕途经济,府里又陆续添了姨娘通房和孩子。孙娴心每日忙得连多喝一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就更没心思去想这些。 吃食上面,正院的厨房一贯以武靖的喜好为主,孙娴心跟着他吃了这么多年,连辣椒都吃得少了。武承安这边更是以养生养气为重,该吃什么能吃什么,都要请大夫看过才行,就更没闲工夫想别的。 现在面对儿媳的疑惑,孙娴心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想说这些年的辛苦,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好像桩桩件件都不是很值得说起的事,可那些事又真切的发生过,并且已经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了孙娴心整个人。 孙娴心的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孟半烟也不催她也不继续问她,而是转身招手让半夏去厨房拿些点心小吃过来,孙娴心来都来了总不能真让人吃碗汤汤水水就起身走吧。 婆媳二人在花房矮榻上对坐,很快就有小丫鬟送了点心小吃过来,孟半烟在外谈生意的时候多了,明白不管说什么做什么,别让嘴空着是硬道理。 没话说那就吃东西,甭管是嗑瓜子还是搓两粒花生米,只要手里嘴上不闲着,就不算尴尬。 孙娴心却没见过这样的排场,三品大员的夫人出门访友赴宴,到哪里都要保持仪态风度。有时候说是说宴席,但其实好几个夫人太太们加在一起,也吃喝不了多少东西。 现在看着孟半烟弄出好些小碟摆满了方几,也来了兴致:“怎么弄了这么些东西,倒不像府里厨娘们想得出来的。” “陈妈妈她们都是见惯了世面的,哪里晓得我们市井老百姓的那点小心思。” 满几的小碟子里,除了四样糕点,还有盐焗的花生卤过的毛豆和两道凉拌的小菜,说是点心不如说是下酒菜。 “白糖多贵,做成好看的点心更贵。不如多弄点咸的辣的,吃开了胃再配一壶酒,什么说不了的话谈不成的生意,都能成。” “你啊,心思比鬼都精。”孙娴心知道孟半烟已经猜中自己大半的心事,也明白今天自己找过来肯定不止为了一碗地菜煮鸡蛋。 “你比我强,我当年嫁人做媳妇的时候,就不如你这般大方。总觉得我是嫁进侯爵府里,说什么做什么都生怕别人小看了去。其实后来想想,我孙家倒也真不差他武家什么。” “母亲这话说得不对,我大方是因为我遇上的是母亲。要是遇上的是郭珍那样的人,要么是她发怒打杀了我,要么是我先发狠弄死她,也不会有现在这样的日子。” “你这孩子,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孙娴心已经习惯了孟半烟的毫不遮掩,“这话也就在我跟前说说,出了门就不要提了。 那府里那个到底是你父亲的妻子,你再有本事也别让外人抓住你的把柄。平日里该维持的面子情也要维持好,心里喜欢不喜欢的不那么要紧,左右只是送些不值钱的玩意摆件过去,要让旁人挑不出你的错处来才好。” 历朝历代无不把孝道看得极重,孟半烟对上孟海平确实毫无胜算,孙娴心今日话赶话说到这儿,是个什么意思她也大概明白了。 “母亲的意思我懂,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我和我爹的怨我也不是一点没报回来,不算很吃亏的。” “再等一等吧,等月底我送走我娘就抽个空去一趟侯府。母亲放心,要说的话要吵的架早就吵完了,只要他们不再招惹我,我肯定老老实实的。” 孙娴心得了孟半烟的保证,笑容里又多了几分真切,亲昵地执起孟半烟的手连说了几声好,才让丫鬟把早准备好的礼单拿出来,里面都是要送给王春华带回潭州的东西。
第51章 孟半烟煮了两大锅地菜煮鸡蛋,除了松云院里的奴仆们分了些,孙娴心让丫鬟分了些拿回正院,其余的就都分给府里各处,连西院那边该送的也送了去。 等到晚间武靖回来时,已经听说自己大儿媳今天在家做了什么,看着摆在饭桌上,自己手边的精巧瓷碗,和妻子那边颜色深深的甜汤,心里还小小失落了一瞬。 “听说老大家的今天在府里分了潭州的特色甜汤,就这个?” 武靖换过家常的衣裳擦了手脸,坐下之后简直就是明知故问,还有意拿眼睛去瞄孙娴心,一副怎么只你有我没有的模样,看得一旁伺候的丫鬟都忍不住偷笑。 “是啊,老爷一向口淡,这东西滋味浓气味重,怕是老爷不习惯的。” 武靖年轻的时候在京城也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即便如今年近五旬,容貌体态也依旧出色。要不是这样,当年孙家清流也不能把女儿嫁进勋贵府里。 武靖难得主动放低身段,语气动作里竟带了几分讨好的意味,这让原本打定主意不管他的孙娴心又忍不住软了心肠,让丫鬟又端了一碗出来。 武靖本是想缓和一下跟妻子的关系,却不想实在吃不惯这味道,吃了一口就忍不住皱了眉头,又勉强吃了两口才彻底放弃,放下瓷勺把碗推得离自己远了些。 “老爷吃不惯这个味道也是寻常,我小时候也不喜欢。”孙娴心第一次见武靖因为吃食皱眉没有心中忐忑,不过一口吃的罢了,喜欢便多吃些,不喜欢就不吃。 “第一次,难免有些不惯,以后夫人再做说不定就也跟着喜欢了。”到底是多年夫妻,武靖很敏锐地发现了孙娴心态度上的微妙变化。 但奇怪的是他并不反感,也不觉得被孙娴心忽视怠慢,反而觉得这样比往常自在许多。以往孙娴心处处周到,武靖偏生更愿意去谢姨娘那里,现在孙娴心收起几分妥帖的心,他又丢不开手了。 吃过饭,照例武靖是要往书房去的。等外面的正事处理完了,或直接歇在书房或去西院,总之回正院来睡的时候最少。 今天不知怎的却迟迟不动身,弄得孙娴心也没法做事。只好收拢精神与武靖隔着榻几相对而坐,“老爷今日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咱们夫妻多年老爷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孙娴心这话几乎就是怼着武靖的脸,让他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偏这人还装起傻来,来来回回问了些府里不痛不痒的事,才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冲孙娴心问道:“听说你下午还把汤送进宫里娘娘那里去了。” “是啊,我们姊妹都是多少年没回过老家的人,她在宫里比我更不得自由,往日也不是没送过,这次还是半烟亲自去厨房里做的,也好让她尝尝侄儿媳妇的手艺。” 孙婵心比孙娴心小几岁,当年本是要跟着父亲伯父一起回潭州的,却不想一朝被陛下看中,选进宫里成了妃嫔。入宫近二十年,一路从才人成了德妃,不说宠冠后宫也一直没跟陛下离心。 唯一的美中不足便是一直没能生个孩子,为此她的那点爱子之情也就全放在自家子侄身上,其中看得最重最心疼的自然就是身子最弱的武承安。 说起孟半烟,孙娴心的心情不免更好了些,武靖见了她这样也忍不住感慨,“看来这个儿媳妇是真娶对了,不仅长安喜欢你也喜欢,说不定宫里娘娘也喜欢。” “那是,难得她是个通透又能干的人,往后这府里的大小事情我也能放心交给她,到时候这府里的人也就消停了。” 孙娴心只比武靖小两岁,四十三的年纪放在别家府上都是做祖母的年纪了。府里的事也大多由年轻的媳妇奶奶们管着,也就孙娴心实在没法子才事事攥在手里,这几年早有些力不从心了。 “夫人莫要拿这话来提点我,以前我也是没法子,长安那身子骨弱得连一阵风都不敢让他见,府里这摊子事哪里又敢让他操心。” 这话武靖以前也说许多次,但孙娴心见不得他事事偏心武承定,即便有几分道理听到她耳朵里也成了狡辩。 现在西院那边接二连三闯了祸丢了脸面,暂时老实下来。自己又多了孟半烟这个媳妇,心态渐渐平和不少,丈夫说的话也能听得进去了。 “老爷不必与我说这些,府里的孩子难道就不算我的孩子了。这些年我从未想过把老二老三他们接到身边养着,固然是心里惦记长安,分不出心思精力,可未尝也不是体谅他们母子分离的苦楚。” “这些年每次长安重病,我就提心吊胆,生怕哪一只眼没看住人就没了。由己推人,我也不愿让他们跟他们姨娘分开,倒叫我成了恶人。” “偏这样还让他们养大了心,我长安还没死呢就惦记着家业,你这当爹的也惯着。 老爷,你难不成真以为长安心里不难受?我这几年为什么处处掐尖要强,我不是为自己,我是为了长安。我不替他争,老爷就更要叫他寒心了。” 孙娴心说起这些心中难免酸涩,向来端庄持重的人也难得示弱几分,把武靖也看得软了心肠,登时就起身冲妻子作揖讨饶,老夫老妻的终于也找回几分昔日的温存,一同起身去了侧间里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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